“明明不消失也行的。”



笹仓不甘地嘟哝着。正宗本想接着说“哪怕什么都不做这个世界也很快就会终结了”，但还是把话咽了下去，说道：



“……因为仙波他怀着梦想啊。”



“梦想吗。”



“狗屎……受不了了。全都是他妈的狗屎……”



“别说了，狼要来了。”



神机狼仿佛是为了一发现心之裂痕就能咬上去而在空中慢悠悠地巡回着。将心中的所思所想坦率地说出口的话，似乎就会在心上造成裂痕。三人就这样无言地走着。



和笹仓他们告别后，正宗朝睦实家走去。



把五实从第五高炉带回家之后，睦实就经常不来上学了。也有两人在一起住不惯的原因，她的生活恐怕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仙波的事发生后，正宗不愿意一个人呆着。他想看到五实的脸。接着，明明没人问，他却想到：



说到底自己想见的是五实而非睦实。



正宗走到睦实家附近，看见一个像是睦实的背影在家门口忙着什么。睦实在用钢丝球擦着墙上的污迹。看清了前几天还没有的污迹后，正宗脸红了。



“这是什么啊！”



墙上用黑色的喷漆胡乱地写着“都是你的错”“婊子”“瘟神”。



“好像有不少人认为这个世界的终结是五实的错。”



“哈！？”



“佐上不是在四处宣扬这一切都是因为神的女人逃走了吗。”



正宗涨红了脸，情不自禁地吼了一声“那家伙！”。睦实却冷静地说：



“谁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没办法啊。”



“就算是这样，攻击五实也没有意义吧。”



“赠宗！”



厨房的侧门开了，五实的脑袋从中探了出来。



“不行，快回去！”



睦实慌张地试图阻止她，五实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故意把门大开大合弄出声响。“喂！”睦实又叫道，五实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想生气就生气，想反抗就反抗。两人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不少。



正宗又看向了墙上的涂鸦，上面写着“恶魔”。这种字眼和眼前吵闹的二人毫不沾边。



正宗这样想着，然后，他有些紧张地提议：



“你们要是愿意的话……”



那天菊入家吃晚饭的样子和平时完全不同。



宗司还是坐在那张椅子上一动不动。美里照旧将那几样饭菜端上被炉。但睦实和五实也在那儿。



“这样真的好吗……？”



“当然，睦实去学校的时候，就让我来照顾五实吧。”



五实看到面前的饭菜眼睛闪闪发光，用手抓着吃了起来。



“快点用勺子吃……喂！真不像话。”



五实从宗司的碗里抢过土豆炖肉大口地吃了起来，眼睛睁得圆圆的。



“好七……喜欢，这个。”



美里看到五实直率的反应笑逐颜开。“真好，喜欢就多吃点。”五实却停住了手，冷不防地说了句：



“……但是，不疼。”



这时传来了摩托车的引擎声。



“啊，时宗来了。”



美里抬起头。睦实的神色显得有些紧张，正宗轻声说：“没关系的。”



实际上，时宗看到五实也只是说了句“这样啊”。五实对时宗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满不在乎地继续用手抓着饭，旁边的睦实则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她的吃相。



“我回来了。”



时宗平时骑摩托车来的话多半会在被炉里睡一会儿，今天却有点坐立不安，酒也没喝，稍微吃了点饭就起身要走了。



正宗送他到玄关，问道：“佐上现在怎么样了？”



“啊，他不来钢铁厂了。整天和身边那帮爪牙们在密谋着什么……”



时宗叹了口气，直直地注视着正宗：



“那姑娘就拜托你了。”



睦实和五实住在美里的房间里，和隔壁正宗的房间只隔了一条帘子。那里原来是昭宗夫妇用的房间，比客室宽敞。睦实她们住进去后，美里就睡到了客室里。



正宗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睦实和五实洗澡去了，他就躲在房间里画起了画，但他突然想到“要是被她们看到了该怎么办”，就慌慌张张地收拾起了房间。



正宗走到一楼想要泡杯咖啡，这时从浴室里传来“赠宗！”的呼声，五实穿着正宗的运动衫跑了过来。她像是刚从浴缸里出来，头发还湿着。正宗抬起头来，



“刚洗完。”



同样刚从浴缸里出来的睦实说道。她穿着美里的睡衣，湿头发用毛巾包着，后颈露了出来。正宗的心搏动了一下，连忙移开视线，向高兴地看着这边的五实说：“啊，我的运动衫你穿着还挺合适的。”



“……嘿嘿。”



五实露出了像是被搔到痒处一样的微笑，她的脸颊蹭着运动衫的下摆，表情带着一种和平时天真的五实完全不同的可爱。



“……”



看着五实的样子，睦实的侧脸露出了些许苦涩的神色。不敢直视她的正宗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深夜，厨房里只有冰箱运转的声音。正宗倒了满满一杯子水，一口气喝干了。他无法不在意隔壁房间传来的笑声和轻微的衣物摩擦声，怎么也睡不好，喉咙渴得要命。



“……呼。”



月光似乎照进了隔壁房间，亮得令人目眩。不经意地看着那边的正宗，身上突然起了鸡皮疙瘩。



客厅里有人。



他轻轻地咽了一口唾沫，蹑手蹑脚地走向客厅。正宗发觉了，那里闪耀着的并非月光，而是从夜空中的裂隙透出的光。



那道光忽明忽暗地照耀着的门廊上坐着一个男人。



“睦实，做好了。”



“！？”



坐在门廊上的男人看向这边。



那是个似曾相识的中年男性。正宗觉得他有点像昭宗。他手里拿着一个茄子，上面插着四根折断的一次性筷子，做成马的形状[7]。



“爷爷会骑着这个回来吗？还挺可爱的。”



呆呆地看着此情此景的正宗似乎感到有谁从身边走过。他朝那边一看，在光里出现了一个手里拿着报纸的妇人。



“啊……”



正宗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声音。因为那位中年妇女很像睦实。



“晚报送来了。”



“啊，谢谢。”



中年男子从妇人手中接过报纸，随便翻了起来。



里面夹着的一张传单令他一惊，连忙要合上报纸。这时，妇人问了句“怎么了？”，从旁边伸出手夺走了传单。



那是张盂兰盆节烟花大会的传单。除了照片和插画之外，上面还用夸张的字体写着“免费分发猪肉酱汤”“令人怀念的新见伏钢铁厂货物列车再次开动！”等宣传词。



“他们之前还说今年的盂兰盆节不会有烟花了……”



妇人用平静的声音低语道，但表面上的平静中似乎含着强烈的感情。那个男人像是要转换心情一般说道：



“嗯。但已经是最后一次了吧。”



“……是啊，最后一次。”



妇人的侧脸露出了更加平静的、将心灵彻底封闭的表情。从男人的神色上可以看出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说着“我去泡杯咖啡”站了起来。



“啊……啊……”



神似昭宗的男人向正宗走来。他脖子上长着一个和正宗一模一样的痣。



这样的话，那位和睦实很像的妇人是……？



“危险！”



睦实从背后紧紧抱住正宗，将他拖了开来。因为太过用力，两人一屁股摔在了客厅里的榻榻米上。



强风吹过。抬头一看，神机狼冲了过来。



那是来填补天上的裂隙的神机狼。室内变暗了，中年夫妇也消失了。



“在室内竟然也能看到现实……”



正宗看着睦实，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怎么那么平静呢？”



“我也被吓到了。还以为是裂隙透出的光的反射……”



“我不是在说这个！”



睦实理解了正宗为何如此混乱。她轻叹了口气，说起了和五实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事。



“那孩子背了个包……上面挂着名牌。”



“名牌？”正宗反问，睦实点了点头。



“菊入，沙希。”



正宗的心脏猛地颤动了一下。



“！那五实就是我们的……”



“她不是我的孩子。”



睦实还没听完正宗的话就断然否定道。



“！可，可是……刚才那位妇人就是你吧！？”



“那是现实中的我，和这里的我完全不同。”



“嗯……但是刚才吃饭的时候，你表现得也像五实的母亲一样。”



“真的是母亲的话，就不会把女儿年复一年地关在那种地方了。真正的母亲才不会做这种给孩子留下痛苦回忆的事。”



“……啊。”



睦实说完这些像是自责的话后长叹了一口气。



“但那个人一定是个温柔的母亲……而且，她一直在等着消失的女儿。明明根本不存在让五实回到现实的方法。”



刚才还洒满夏日阳光的客厅复又沉入了寒冷的冬夜。尽管如此，今晚的正宗依然感到四处充满了生气。



五实是来自现实的自己的女儿。



是虚幻中唯一现实的存在。



说她是什么神的女人，把她关在第五高炉的理由就是这个吗？



现实中上了年纪的自己正坐在夏天的门廊上。陪在身边的是身为五实的母亲和自己的妻子的睦实。



自己的妻子是睦实。



*



次日，学校。雪花纷飞的中庭里，趁着休息时间把新田喊出来的原满脸通红地低着头。



“这样啊，真没想到……”



“我本来也不想说的！但是……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面对扭扭捏捏说着的原，新田若无其事地回了句：“那就交往吧。”



“！？这就是说……你也喜欢我吗？”



“嘛……稍微有点，不是吗？”



新田想要装酷，脸却红到了耳根。原的眼里渗出喜悦的泪水。这时响起了一声吹得很糟糕的口哨。惊讶的两人抬起头来，只见熟悉的伙伴们从校舍窗户里探出了身子。



“喂，亲一个！”



“原，恭喜！”



笹仓和安见在走廊里俯视着新田他们叽叽喳喳地起哄着。仙波消失后一直压在众人心头的那份沉重似乎也被一扫而空，响起了久违的欢声。



正宗暧昧地笑着，瞟了睦实一眼。但是睦实似乎故意不看这边，两人的目光并没有交汇。



*



放学后，正宗和睦实和各自的朋友告别后，在通向钢铁厂的国道旁的空地碰头，那里堆着废弃建材。



睦实和五实住在正宗家这事对外是保密的，他们就在学校外汇合。



先到的正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或许是因为看到了原刚才的表白，他觉得自己和睦实就像是一对交往中的男女。



睦实迟迟不来。雪越下越大，但不觉得冷。



睦实终于不紧不慢地来了，问了句：“等很久了吗？”“没多久。”正宗冷淡地答道。



今早离家的时候他问过五实想吃什么，五实说“闪闪的，面包。”闪闪的大概是指银色的铝箔。五实想吃的大概是正宗之前给她带过的自贩机食堂卖的那种热三明治。睦实听到之后，责备似地看向正宗，说：“又瞎喂给她东西了。”



正宗向五实保证放学回来的时候就去买，睦实也跟着一起去。



“要是带着伞就好了。”



路上积起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周围染上了水墨画般的色调。



“总之先进去吧。”



正宗和睦实在雪中跑进了自贩机食堂。



或许是因为天气不好，店里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灯泡上不知为何罩着一层红色和蓝色的玻璃纸，里面的照明并不好。



两人像狗一样抖落了粘在衣服上和头发上的雪。冷倒是不冷，就是湿漉漉的不舒服。正宗打开了取暖器。



按下像个大箱子一样的取暖器的开关后，就响起了嗡嗡的低沉的噪音，好像能闻到淡淡的汽油的香气，但这只是好像罢了……没错，这个世界里气味也是暧昧的。



唯独五实散发着强烈的味道，或许是因为她是现实的存在。这样想着，正宗感到胸口发紧。



“取暖器打开了。”



正宗回过头，看到睦实浅坐在一张高脚凳上，拧着打湿了的裙子。她纤细的小腿整个露了出来，在色调古怪的灯光下，令人感到莫名的淫靡。正宗连忙别开视线，看向窗外的天空。



天上是成群的神机狼，如今已经毫不稀奇了。正宗不由自主地小声说：



“第一次看到别人表白。”



“什么？”



“原，本来以为她的性子会更加要强。当时却在发抖，显得很脆弱。”



“原是个十足的少女。她在自我确认表上写了将来想成为喜欢的人的新娘。”



“你又写了什么？”



“保姆。”



“又在这种无聊的地方说谎。”



“总比在无聊的地方较真，最后什么都没写的人强。”



正宗“呜”地说不出话来。睦实用鼻子哼的一声笑了。



“写个想当美术老师之类的也行啊，你不是挺擅长画画的吗。”



睦实的语气虽然有点把人当傻瓜，从她的话里却能感到一丝温暖。正宗的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凑近身子问道：



“我……喜欢画画，你怎么知道的？”



“？我倒不知道你喜欢，只知道擅长。毕竟做了那么多年同学。”



似乎能听到“喀嗒”一声，正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放进了正确的位置。



“这样啊……嗯，果然是这样。”



“怎么了？”



正宗不再疑惑。他卸下一切伪装，直视着睦实说：



“我喜欢你。”



“！……”



睦实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冰冷的室内只有取暖器运转的沉闷的噪音响着。沉默像是要永远持续下去。但正宗一点儿也不害怕。



正宗早就自觉到了喜欢的感情，承认却伴随着疼痛。但令他自己都惊讶的是，在这个和睦实拉近距离的瞬间，他终于能够坦然地接纳这份感情。



然而，睦实冷冰冰地瞪着正宗。



“卑怯。”



“唉？”



“就因为在现实中得到了我，所以才会觉得怎样都能得到这里的我……”



直击要害。



但这并非全貌。诚然，这种想法或许鼓励了正宗去传达这份感情。但是，



“你一直都知道吧。我本来……就喜欢你。”



“……”



“你一开始就知道的吧。所以才利用了我的这种感情……”



“我知道。但是，”



睦实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她走到正宗前面，背朝着他断然宣告：



“我不喜欢你。”



“睦实！”



睦实就这样走出了自贩机食堂。正宗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自贩机食堂的停车场里，积雪比刚才更厚了，踩在上面能够留下浅浅的脚印。正宗伸出手，好不容易抓住了跑在前面的睦实的手腕。



“等等！”



“我才不等！因为正宗你像个傻瓜一样！”



睦实极为激动，平时那张一本正经的脸不知被她忘到哪儿去了。



“我……”



“我们和现实明明是不同的！明明没有活着，明明没有意义……！”



睦实本想要使劲挣脱正宗的手，却失去了平衡倒在了雪地上。



“呜哇……！”



正宗也跟着摔倒了。他压在了倒在停车场雪地上的睦实的身上。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正宗畏缩了。他说了声“对不起！”，慌忙地想站起来。然而，睦实不知在想什么，



“过来。”



她猛地将正宗的脑袋搂到自己胸前。



正宗的脸贴着睦实的胸口，一下变得绯红。睦实以平静得令人惊讶的调子说：



“一点儿也不臭吧，因为我不过是幻影罢了。”



正宗被睦实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咬着嘴唇，极力想要否定。



“因为积雪……味道都被吸掉……都被消除了才……”



“因为没有活着，才不臭。”



“但是，你的心脏跳得好厉害，好快。”



“这和活着没有关系。”



“那你就是喜欢我。”



“不喜欢。”



“骗人。”



“傻不傻啊。”



雪静静地落在两人身上。正宗一点儿也不冷。但这并非因为他是幻影。



“……我和五实在一起的时候，觉得自己得到了那个总是朦朦胧胧的问题的答案。我想要用圆睁的双眼看清一切。心对于一切事物都感到强烈的震动。所谓活着就是这样啊……我看着五实，这样想到。”



“……”



“但是在那之后的东西，是你教给我的。”



正宗盯着睦实的脸。非常近，能感到彼此的呼吸。好热，耳朵那块，心脏那块，像是被烫伤了一样。



没错，不觉得冷是因为心中的热意。



和睦实这样在一起的时候所感到的热意。



“我一看到你就觉得焦躁。听到你说话就在意得不得了，就憋闷，但不知怎的心总是会怦怦地跳……”



“正宗……”



“不只是五实。就算是我……也在这儿切切实实地活着。和你在一起，我就会切身意识到这一点。”



“！……”



睦实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她轻轻地把手放在正宗的左胸上。



“正宗也跳得好快。”



“啊……”



睦实的手更用力了。她的眼睛湿润了。她和正宗一样明白了心中的热意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就算不借助语言，也能如此深刻地理解彼此啊。



“这样做的话，心会跳得更快。”



睦实轻轻地阖上了眼。



睦实长长的睫毛晃动着，以此为信号，正宗迫不及待地将嘴唇凑了上去。因为太过用力，两人的牙齿撞在了一起。



啊……但这也没有阻止他们，彼此的嘴唇再度交叠……



正宗和睦实笨拙地接吻着。



像是要学会真正的吻一般，两人的嘴唇一次又一次地重合。



自贩机食堂对面的人行道上……



五实看到了这一切。



那天五实一个人在家。



在只能听到时钟滴答声的安静的房间里，她用蜡笔画着画，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外面下起了雪。



柔软的雪花呈现出蜡笔画不出的色调。五实被这幅景色吸引，在门廊上换上庭院里穿的凉鞋跑了出去。



五实纯粹是追着雪来到了这里。



哪怕在停车场里看到正宗和睦实的身姿，五实也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还以为他们睡在了停车场里。但不知为何，五实并没有像平时一样天真地跑过去。



两人的嘴唇一次又一次地交叠在一起。



五实并不理解接吻的意义。但她痛切地意识到：



“……没带上我。”



五实如此低语着的同时，天空中“咔嚓咔嚓”地出现了裂隙。裂隙后面散发着强烈的热度，对于这永远持续着的冬之世界而言的异质物。



那是夏天的太阳。



不断地接吻的正宗和睦实的头上，静静飘落的雪花在夏天的骄阳照耀下渐渐化作了水滴。



“变成雨了……”



睦实说了一句。反射着夏日阳光的雨滴打湿了她的衣服。但正宗完全没有回应她的话，沉醉在和睦实接吻中。



“我说，夏天……”



“抱歉……现在不想停下来。”



“……啊。”



“……像是要爆发了一样。”



“嗯，心中有什么像是被压碎了……”



正宗和睦实都觉得这实在是太傻了。所谓“猴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但他们又觉得傻一点也没关系，毕竟一直忍到了现在。



我们一直切望着夏天的感觉。



“啊……”



愣在原地的五实被夏天的雨淋湿了。



使郁积在心灵和身体中的情感都无从宣泄的阴天中出现了无数裂隙。五实的头上，从裂隙中透出鲜艳得近乎暴力的夏日天空。



光是看着两人接吻，五实就难受地按着自己的胸口。涌上心头的难以名状的感情如同一把尖刀刺进了她的身体。



“痛……好痛……”



五实呻吟着，天上的裂隙也越来越大，整个天空都裂开了。



然后，许多地方都发生了异变。



首先，钢铁厂剧烈震动。自从世界变成这样以来一刻不停地运转着的高炉发出巨大的声响，停止了工作。



夏天的云在地面上投下阴影。烟囱、地面和管道中冒出一缕缕残香般的烟，还没变成神机狼的形状就雾散了。



学校也好，商店街也好，港口也好，公交车站也好。



各处的雪都化作了雨。雨滴反射着从裂隙中透出的灿烂的夏日阳光，屋顶和大海闪着星星点点的光。面对这冬与夏共存的怪异的美景，人们一时忘记了呼吸。



但和之前不同的是，原来只存在于空中的裂隙如今出现在了城镇的各处。就连触手可及的景色也被裂隙分断，透过那里可以见到“同一个地方在现实中的样子”。



比方说，从日式房屋的裂隙中可以看到用绳子围起来的一片野草茫茫的空地。在现实中，这里的居民已经老死，房子被拆掉后地皮就这样搁置着。从旧杂货店的裂隙中可以看到变得更旧的、连窗玻璃也破了的杂货店。橱窗里放着的商品上积着灰尘，似乎已经停止营业了。



现实中的时间应该已经远远地走在了这个世界的前面，但这个地方似乎没有一丝发展的气息。未来的破落景色染上了夏日色调，闪着空虚的光。



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幅景象的时候，裂隙延伸到了自己所在的地方。裂隙刚把右手吞进去，其轮廓就在夏天的影响下变模糊了，就和之前的正宗一样。



“呜哇！”一声慌忙抽回手后，人们意识到了理所当然的事实。



幻影终究是幻影。



在现实中是无法存在的。



从裂隙中传来震耳欲聋的蝉鸣声。



陶醉于接吻的正宗和睦实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状况，回过神来放开了彼此的肉体。



“这是什么……如此，现实？”



两人环视四周，看到了站在国道对面的五实。



“五实！？为什么出来了！？”



正宗和睦实匆匆忙忙地跑向五实。然而五实绷着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五实，为什么到外面来……”



“没带上我。”



五实打断了睦实的话，狠狠地瞪着两人。然后，又说了一遍：



“没带上我。”



“说什么呢，五实……？”



正宗正要把手放到五实肩上的时候，她猛地咬住了这只手。



“……呃！？”



正宗想要抽手，五实却紧咬着不放。他的眼角渗出了泪。看到五实发狂般的神色，睦实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失语了。



“五实，冷静下来！”



好不容易拉开了五实。正宗的手掌上留下了一圈渗着血的牙印。五实就这样迈着不稳的步子走开了。



“等等……！”



这时响起了大音量的广播。是市政府所有的宣传车。



“神机狼已停止机能。重复，神机狼已停止机能……”



正宗和睦实看向对方的脸。



“请大家迅速前往避难场所。盐见町、安手町的居民请前往见伏公会堂。百濑町、足名町的居民请前往见伏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