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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圣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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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原志史?哦,那个家伙啊,我还记得。”



悠纪从三班名册由上往下依次拨打电话,第一位拨通电话,愿意听悠纪说话的人是小冢海斗。他不想亲自见面,但他通过电话回应“采访”。



“令学馆从小学就能开始读。小学位在千代田区,大学是在新宿区。立原是从国中……你是他亲戚,我也不用说。高中部的门槛虽然也很高,不过一般来说,是从国中就开始读的家伙们头脑比较好。其中立原的脑袋大概赢大家三倍——也许更多。”



“小冢先生从小学开始就读,对吧。”



悠纪出声询问,牵制对方仿佛要从薄薄的手机中溢出的自我中心。



“跟志史在同一班,只有三年级的时候吗?”



“一年级也是同班。第一次见面时,他的姓氏是叫三田对吧。国一暑假结束后就变成立原。”



“志史是个怎么样的人?”



“答案可能会掺杂我的主观,没问题吗?”



小冢事先声明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从国中开始就读的人,大约分成两种:会对内部生——从小学升上来的人——特别讨好献媚的人;或是相反,摆出鄙夷不屑的态度,一副我们脑袋构造不同的人。立原两者都不是……不,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后者……但也不太算。”



小冢此时第一次谨慎选字。



“——说到底,差别就在于有没有意识到这些。不论是讨好还是鄙夷,都是对内部生有强烈的意识。立原就不会这样。一直都是周围的人意识到立原,不论是外部生还是内部生。内部生通常不会对外部生有什么想法。说是漠不关心,也还不到那个程度。但是立原的话,尽管有程度差异,不过每个人都会注意到他。”



“那是志史头脑特别聪明,很会读书的关系吗?”



“这一点因素也有,不过光是这样,外部生不会注意到,内部生也不会意识到。也许是立原的气质……尤其是那双眼睛。”



“眼睛……”



“立原不是很显眼吗?我不觉得他长得特别帅,但该说他有种独特的气质吗。我曾经纳闷地仔细观察过,他的眼睛是透明的。我不是说真的透明,是指他的眼神冰冷清澈,让人觉得就像透明一样。我想应该是那双眼睛让立原很特别。”



志史的眼睛——



确实是“透明”的眼睛。



当家教时,被志史注视的悠纪,经常因为那毫不留情的冷彻而坐立难安,仿佛连灵魂都被志史看穿。



“立原在班上是孤立的。不是班上霸凌或无视他,而是大家都隔着一段距离注意他。毕竟一靠近,好像就会被那只眼睛杀死。”



“你跟志史聊过吗?”



“我们化学课分在一组,有过实验所需的对话。”



“有没有人跟志史关系密切?”



“不,立原没朋友——啊,真要说,应该是田村,田村奈绪。田村和立原三年都在同一班。”



悠纪确认这个名字在三班名簿上。



“是女性吗?”



“对,她是一家经手珠子或施华洛世奇等手工艺品配件材料的公司总裁孙女。她是图书委员,写作能力很强,经常在东京或全国比赛得奖。她很聪明,但个性太鸡婆,又不会察言观色,直到最后都还在尝试把立原拉进班上团体。立原自己明明不想那样,每个人都很清楚,就是她搞不清楚状况,这也算是一种才能了吧。”



“田村小姐现在……”



“田村上了一所国立女子大学,好像要去当日本文学系的研究生了。哦,你也要找田村谈谈?那我帮你简单联络一下好了?她也是小学就开始读,我们还算有联系。”



“能麻烦你吗?”



根据在侦探社的经历,悠纪对这类提议都毫不客气地接受。



“只要联络田村小姐就好了。”



“哦,也是,让同期所有校友都知道有人在调查立原,也是挺伤脑筋。那我就偷偷告诉田村。没问题的,我嘴巴很紧,田村也是可以信赖的人。”



二月二日,悠纪在指定的转运站内咖啡店,和田村奈绪见面。



当悠纪在入口附近的座位上,喝咖啡等候时,一位“身穿红色毛衣配黑色大衣,留着鲍伯头短发和齐头浏海”,外观一如事前通知的女性准时出现。



她有着圆滚滚的脸颊,一双眼睛像橡实一样骨碌转动。悠纪递出巧克力蛋糕,她礼貌地道谢并伸手接过,然后挺直背脊,直勾勾地盯着悠纪。



“如果只是杂志记者,我就拒绝了,但听说你是立原的表哥。”



奈绪爽快说道,将悠纪的名片收进皮夹。



“正确来说,立原志史是我表姐的小孩。”



“很复杂的家庭关系呢——那么,立原同学是因为养父的案子而有嫌疑吗?”



“不,志史有不在场证明。”



“太好了,其实我看到新闻时就有点担心。我听说他养父很严厉。”



“你是从志史口中听到的吗?”



志史曾经透露这种事给眼前的人吗,悠纪心想。



“立原同学每天放学后都来图书室。他说他只准晚到家三十分钟好用来选书,他的自由时间就仅有这三十分钟。”



“志史这么告诉你吗?”



“我听到立原在图书室说话。我是图书委员,无论我值班与否,我都常在图书室。”



悠纪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



“志史在和谁说话?”



“我也很好奇。立原同学在班上话不多,所以我也很好奇他原来有亲密的朋友,就探头去看,发现对方是另一个班的学生。”



“你知道名字吗?”



“我知道,我小学曾和对方在同一班,高中也是。”



“能告诉我对方的名字吗?”



“是小暮同学。小暮理都,写作理想之都的理都。”



悠纪从肺部深处吐出一口气。他知道志史身边有一名叫作小暮理都的少年,因此他一直等待有人确认这件事。



“小暮同学也是个引人注目的人,单纯是因为外貌。详细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不过我想他应该是中东系混血儿。他有着浅褐色的肤色,五官深邃,眼睛很大。睫毛长得吓人。我觉得他的长相很美,但对有些人而言——特别是小学——比起美丽,更觉得他的长相很奇特。说奇特大概不太好,不过他确实很有异国风情。据说他母亲可能是外国人。他父亲参加过几次学校活动,不过怎么看都是日本人,肤色苍白,而且有点矮,一点也不像小暮同学。他母亲倒是从来没有人见过她。”



“你眼中的小暮同学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奈绪似乎没有注意到悠纪可疑地更关注理都,而不是志史。



“嗯,真要说的话,他应该是那种被欺负的类型。因为他外表突出,又很乖巧,很容易被嘲笑。不管别人说什么,小暮同学都一声不吭,不可思议地盯着对方。因为他眼睛很大,我想小暮同学自己并不知道,但他的注视莫名地很给人压力。站在被他看的人立场上,其实应该很可怕吧。”



悠纪回想起毕业纪念册中理都的照片。那是一张让人一眼就不会忘记,甚至烙印在梦中,强烈、纤细且带着忧愁的脸庞。



“欺负他的人一害怕,因为不想承认他们害怕,就又欺负小暮同学。事情当然是对方不好,不过我有时也觉得小暮同学太关在壳里了。他好像也很喜欢书,经常待在图书室,我有几次向他搭话,例如『你在看什么书?』或者『如果有推荐的书请告诉我』。小暮同学只是默默翻开书的封面,或者摇头,然后静静走开。在我来看,小暮同学……还有立原同学,他们都是自己选择孤独一人。”



志史确实有这样的倾向。



让志史变成这样的,是他身边的大人。



对年幼的志史使用暴力的齐木;一怀上忠彦孩子就舍弃十二岁的志史,不再当他母亲的美奈子;赞成送志史当养子的忠彦也是同罪——他好歹都和志史当了六年的父子。



无论是身为亲生祖父母或是养父母,恭吾和高子都不爱志史。悠纪不知道他们自己怎么想,不过即使他们不讨厌志史,他们也绝对没爱过志史,原因是志史身上流着齐木的血,志史根本对此无能为力。



志史是孤独的。



小暮理都——大概也很孤独。



“小暮和志史同一班吗?”



“他们从来没同班过。国中每年都会换班,我刚好和立原同学同班三年,不过小暮同学从来没同班过。”



“那他们在同一个社团吗?”



“不,立原同学没参加任何社团。啊……不,一年级刚开始,他有暂时加入社团,是古典音乐社。”



“他应该是弹钢琴?”



“我也不知道……他在正式加入社团前就退社了。”



国中一年级的夏天之后——也就是说,志史从到立原家起至考上青成学园为止,都无法触碰琴键。



高中重开钢琴课,考大学时也没有中止——考大学对志史来说应该没什么难度——悠纪听说志史为了集中准备司法考试,所以大学二年级时就不再碰钢琴。他也许只是停止钢琴课,并不是放弃钢琴本身。



“小暮也在音乐社吗?”



“不,小暮同学没参加社团。他高中有加入文艺社——我有个朋友很喜欢小暮同学,所以我还记得。”



奈绪辩解似地补了这一句。



“那么,志史和小暮呢?”



“这只是我的猜想,但我想他们在图书室认识。每天,他们都在图书室一起度过午休、午休和放学三十分钟。他们有时坐在图书室的窗边,有时一起在阅览室写什么。有时低语交谈。两人在一起的样子,简直像一幅画。国中一年级根本还很小……特别是男生,身高也没女生高,有时还幼稚得让人吃惊,但只有他们两人不是孩子。尽管这么说,他们当然也不是大人。我不太会说,就像从小孩的壳蜕皮,但下一阶段的壳还没完成……”



“志史和小暮处得这么好吗?”



“是啊——直到中途。在与班级无关的校外教学中,他们也一直是两人,还总是一起回家。小暮同学走路上学,路程只到公车站而已。但他们会特地避开直接通往大街的路,刻意绕远路。”



“直到中途是?”



“他们决裂了,我想是在国中三年级的秋天或冬天。”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他们不再来图书室了。”



“两人都是?”



“他们有时会分别来图书室。如果立原同学来了,小暮同学就不会来;如果小暮同学来了,立原同学就不会来。他们也不再一起回家了。”



“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当我注意到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我想是因为立原同学要上青成学园高中。这让小暮同学很震惊。”



“因为这样就……?”



“因为已经是大人了,才会这么想。如果若林先生是国中生,认为第一次交到的唯一好友,毫无疑问会和自己去同一所高中,结果对方却考了其他学校的入学考试。你要是知道了,不会伤心吗?不会失望吗?不会觉得遭到背叛吗?”



奈绪连声追问。



“尽管他理智上清楚立原同学对此无能为力,小暮同学心中纯粹与青涩的部分,也无法原谅他。”



“他们说不定只是一时闹别扭。他们直到毕业,还是维持同样状况吗?”



“他们关系还是没改善,毕业典礼的时候,甚至好像完全决裂了。你知道令学馆的制服吗?——男生打领带,女生打领结,搭配淡棕色西装外套。领带和领结的颜色的话,小学用酒红色,国中用苔绿色,高中用深棕色。”



“我记得是丝质的。”



“没错。我们内部生只有在高中一年级,才会照规定打深棕色的领带或领结——这是一个私底下的默契,传统上——从二年级开始,大家会从小学的酒红色或国中的苔绿色,挑喜欢的颜色打领带或领结。也有人会依季节和心情变化换颜色,也有人选定喜欢的颜色后就不会变。当然,国中部就只能选择苔绿色,不过在从小学部就读的人之中,苔绿色也比较受欢迎。这是最棒的地方。毕业之后,大家都会保留下来珍藏。”



悠纪从母亲那里听过这件事。母亲从国中开始就读,小学是和高子、笃子就读同一所女校。不过母亲不喜严谨校风,而来考男女同校的令学馆。



“小暮同学在毕业典礼后,用剪刀剪碎了立原同学的领带。”



“把制服的领带剪碎吗?”



奈绪表情僵硬地点了点头,大概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我亲眼看到了,典礼结束后,事情就发生在图书室。当我去和照顾我的图书管理员告别时,小暮同学站在窗边,拿着一把剪刀,在剪别人的领带。”



“我觉得剪领带还蛮困难的,是特地拿合适的剪刀来剪吗?”



“我是这么认为,剪刀看起来像是一把裁缝用剪刀。”



“你怎么知道那是志史的领带?说不定是小暮自己的领带?”



奈绪一脸严肃,想了想。



“说实话,我不记得当时小暮同学有没有打领带。而且小暮同学是唯一一个在高中三年都照规定打深棕色领带的内部生,所以我也不能断定那不是小暮同学的领带。不过小暮同学当时的样子,让我这么想的,因为他的样子非比寻常。当然剪领带本身也不正常,但我指的不是这点。当时小暮同学大大的眼睛里,倒映出剪刀的银色光芒。虽然讲得有点夸张,不过他的模样实在太过吓人,让人觉得要是被他发现,他就会拿起剪刀袭来。我吓坏了,跑回教室。要在平常,我肯定会打招呼的。剪自己的领带,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吗?当我回到教室时,立原同学没有打领带。我问他领带怎么了,他只说没事。我也没办法再多问了。”



听着奈绪不慌不忙地说话,悠纪想知道志史和理都是不是真的决裂。如果两人的关系在那时断绝,那齐木死在工地会不会只是巧合?



不,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如果是这样,两人的关系是否在某个时候修复了?



悠纪试着问奈绪,但她表示不清楚。不过虽然不清楚,如果是年纪更大之后也就算了,做到剪领带这种程度,很难想像友情还能回到从前——



“确实是非比寻常的行为。”



“小暮同学是个很安静的人,但他的内心相对地蕴藏着一股激情。不过他展现出激情的时刻,我知道的也就是领带跟另一次——另一次是高中的时候——”



此时奈绪回神似地截断自己的话。



“抱歉,你想问的是立原同学的事吧。”



“不,请告诉我。也许在某个地方会和志史有接点。”



“——刚才我也稍微说过,小暮同学在高中时加入了文艺社。因为高中部在一年级的时候,必须加入社团才行。文艺社每年六月和一月都会出版一本名为《鸢尾花》的作品集,以校徽的鸢尾花命名。六月的初夏号是收录诗集、短篇童话等短篇作品的小品集,但是一月新年号的话,大家会拿出干劲写起长篇小说,这就是活动的重头戏。新年号也会在福利社出售。我也买了,因为我有个朋友在文艺社。不过高一发生了一件事,导致当年没出新年号。”



那一年文艺社的成员有七、八个人,包括理都在内。据说通常都是这个人数。



根据奈绪在文艺社的朋友所说,在正式作品集发布前,会先印社员人数份的校样本,让社员全员都看过,检查有无错漏字或表达错误,同时进行作品的品评。事情就是发生在这个阶段。



“文艺社有一个叫杉尾莲的男生,他跟我同年级,是从小学就开始读令学馆的内部生。小暮同学指责杉尾同学的小说抄袭,接着突然拿走桌上保存大家作品的USB,并从目瞪口呆的众人手上抢过校样本,丢到走廊上的水槽点火烧掉。他甚至还带着打火机。警铃都响了,消防车还差一点就出动。当老师问小暮同学时,他什么也没说。他被罚在家思过一周。文艺社也停止活动一个月,还不准发表作品集。这件事发生后,小暮同学和杉尾同学都退出了文艺社。”



“实际上怎么样?是抄袭吗?”



“我朋友和其他社员都不确定。不过我朋友说杉尾同学没有反驳,感觉应该有鬼。所以大家都觉得小暮同学是对的,说连那么文静的小暮同学都激动到那种程度。”



“那是怎么样的小说?”



“你说杉尾同学的小说吗?我也不知道……”



“当时的文艺社社员都读过了吧?”



奈绪察觉到悠纪的要求。



“要我问问我的朋友吗?以前待文艺社的那位。”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直接面对面询问她。”



“好的,请稍等。”



奈绪拿出手机,传了一阵子讯息,抬起脸。



“明天下午两点或三点如何?”



“我时间地点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