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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旋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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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三日,悠纪到访公园,一方面也是为了把太过偏向理都的方针,修正回志史身上。找到怜奈这个接点是收获,但仅止于此。



齐木明似乎曾经出没在立原家附近。考虑到步行到立原家的范围,以及过着那种生活的人能融入其中的地方,悠纪一边放大地图,一边思索,选定几间美术馆和博物馆所在的这座公园。



尽管游民号称已经从东京的公园里消失,悠纪在雕像周围和广场上走动时,草丛间还是有许多蓝色胶布的帐篷。



悠纪从在帐篷外与猫玩耍的男人,以及正在仔细清扫落叶的男人开始询问。他打算从比较好搭话的对象下手,但调查没有预期般顺利。



悠纪带了两张照片,分别来自嫌疑犯死亡的新闻报导,以及网上找到的剧团传单。在传单上,角色名和艺名写在椭圆形的脸部照片下方——魔幌(冴木明)



不知道齐木扮演什么角色,照片中的他戴着一顶长长的金色假发。尽管有化妆,又是二十多年前的照片,但悠纪认为这张照片很好地呈现出齐木这个男人的内心。



“哦,我知道他。小幌哥嘛。”



戴着针织帽,半张脸留着灰色胡须的男人笑着点头。他从悠纪手中接过热呼呼的罐装红豆汤,黄色门牙间有明显缝隙。



“他的本名是齐木明。”



“他在这里自称『魔幌』。我不知道他的本名。这里没人在乎。”



看似五六十岁,也可能比想像中还要年轻的男人,用自暴自弃的口气回答,指着悠纪手里的传单。



“这样啊,除了我以外的人都说不知道?都是先拿了钱就装死?那可真是节哀顺变啊——我就是抗拒不了这个。这位小哥,算你走运啊。”



男人打开罐装红豆汤,喉咙咕嘟作响地喝下了里面的东西。



“驻扎在这里的家伙,没人不知道小幌哥啦。他人很大方,又是个还算不赖的男人。就各种方面来说,不少人都看上他。”



“他有那么多钱吗?”



“明明没在工作,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钱呢。哎,反正我也想像得出答案——我知道小幌哥已经嗝屁了。”



“他自杀了。”



“假的啦。”



“嗯?”



“他是被杀的啦。”



看似胆小谨慎的男人,眼中头一次疯狂闪着光芒。



“靠那种方式赚钱是不行的,逼得太紧的话,对方自然——”



“他是在恐吓人吗?”



“那天晚上,他也是出门去『约会』了,就此没再回来。”



“和谁约会?”



“当然是他的金主啰。他说要去搭公车,还在寒风中洗了身体,穿上时髦的毛衣,莫名开心的样子。”



划船池旁的马路是公车道,经由立原家所在的千駄木,开往齐木坠楼现场方向的公车也会经过。



如果“约会”对象是志史呢?



五月司法考试考完——特别是九月通过之后,恭吾的管教变松,志史应该可以自由行动。



齐木难道不是因为要和志史见面而“开心”吗?



虽然这样的想法可说是一厢情愿到了极点,不过齐木对于要和成长得万分出色的儿子碰面,说不定心中充满骄傲。他清洗身体,应该也是多少顾虑到志史。



去年夏天起,貌似齐木的男人多次在立原家附近被人目击。想成他和志史有接触,应该是自然的想法。



齐木难道不是想见志史吗?他并不是像男人所说去恐吓,而是可悲地想见自己儿子。



至于志史——即使数量不多——他说不定在给齐木钱。



他一点一点让齐木安心,对他怀柔,直到时机成熟,他就这么说:只要恭吾一死,四分之一的遗产就会归身为养子的自己所有,这样就能提供更多金援。



志史把恭吾的散步路线告诉齐木,还告诉他十一月十日那天,恭吾很可能比平时更早,在天色还没亮的时候出门遛狗。



志史操纵齐木,杀害了恭吾。悠纪忍不住觉得这个想法,似乎远比齐木怀恨而单独犯下罪行,更来得有真实感。



这是对恭吾的报复,也是对齐木的报复。这是志史对两位父亲的复仇。



最后志史把完成任务的齐木叫到工地,然后……



“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



男人凑近悠纪的脸。一股难以忍受的臭味扑鼻而来,让悠纪几乎皱起眉头。



“没事,没什么。你还有注意到其他关于他的事情吗?任何事都好。”



男人扯了扯土黄色的干燥下唇。



“他一喝醉就会炫耀儿子。他说他有个孝顺的儿子,以后会一起住在好公寓。”



“公寓……”



“我就听听,跟他说太好啦。毕竟我们都得靠妄想来骗骗自己。”



“你见过这个人吗?”



悠纪亮出手机萤幕,上面显示着志史的照片。在恭吾的葬礼上,大姐的丈夫拍了很多照片。悠纪从发来的照片里,选出面朝正面的照片并放大。



“……不,我没见过。”



男人连看都没仔细看,就直接摇头。



悠纪礼貌地道了谢,递给他装着礼金的信封。



齐木明死于一月二十二日晚间十一点前后。一名路过的男性上班族见到齐木进入建筑工地,听到一声短促的尖叫和撞击声。



然而那个时候,他就这样离开了。他并没看到现场。现场据说没有打斗痕迹,但在鹰架上工人难以特定的纷乱脚印中多添一组脚印,想来也不会有人发现。志史用不着打架,他大可静静等待之后伸手一推,避人耳目地离开现场。



根据刚才男人的说法,齐木去见志史的可能性很大,因此很难想像他有自杀意图。



他没有理由特地搭公车去自杀——不过反过来想,他也可能见到志史后绝望。



例如,志史指责他童年时代所受的虐待。



志史怀着冰冷的态度鄙视齐木,不管齐木尽多大努力赔罪——虽然很难想像他会这么做——都加以拒绝。



希望就在眼前,却被志史毫不留情斩断——



悠纪不认为齐木个性有这么老实,但现阶段还无法排除自杀的可能性。志史煽动对方自杀的可能性也还存在。



此外,还需要考虑志史是否可能行凶。一月二十二日晚上十一点,志史是否有不在场证明……



悠纪坐在漂着天鹅船的池旁长椅,拿出手机。



“——是的,这里是立原。”



悠纪原本打算致电给高子,没想到是志史接电话。出乎意料,悠纪一阵动摇。直到志史的声音在拨号音后响起为止,他都忘了这支登记为“高子阿姨”的号码,是立原家的室内电话号码。高子有一台阳春的手机,但她说不喜欢用手机通话,只拿来收发简讯。



“啊——我是若林悠纪。”



“原来是悠纪,前几天家母承蒙关照了。”



“我才是承蒙款待。”



“家母好一阵子没出席如此盛大的场合,又能和你说上话,让她相当开心。”



志史态度彬彬有礼。他不带半点笑意,道出礼貌的社交辞令,却又不至于礼貌得过于虚伪。令人纳闷到底是怎么样的技术。



“志史,你现在有时间吗?”



悠纪改变了主意。他难得有机会和志史交谈。



“怎么了?”



“一月二十二日晚上,你在哪里?”



“一月二十二日?”



“齐木明摔死的那个晚上。”



“你还在玩侦探家家酒吗?”



志史发出像月光般透亮的声音,仿佛在情感包裹上柔软冰冷的丝绸。即使是面对面交谈,悠纪也无法捕捉到一丝波动,如今隔着电话,悠纪更是无法掌握他的心思。



“你真是被——”



此时,一台摩托车从树林后的马路疾驶而过,引擎发出巨大噪音。志史的声音被引擎声盖过,但还是明确地传进悠纪的耳朵里:你真是被宠坏了。



悠纪自己也觉得难以否认。伤势已经痊愈,父母也放任悠纪做自己想做的事,让他对两人充满感激。



——没错,已经六年了。



自从那孩子过早地离开人世,已经六年了。悠纪的生活从此改变了方向。



如果没有那件事,悠纪就不会在透子的事务所工作,高子也不会要求他进行调查。



那件事是分水岭。尽管进入父亲的公司,好像让悠纪重回原来的人生轨道,但悠纪已经被与以前不同的水流卷走。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悠纪早就撒手退缩。不是放弃追查,而是因为觉得与自己无关。就像悠纪对那个孩子一直摆出的态度。



悠纪猜想现在自己仍在追查案子,可能是对那孩子的赎罪。



当然志史不是那个孩子。即使悠纪向志史伸出手,也无法传达给那个孩子。更何况悠纪别说那个孩子,就连志史也救不了。



——说到底,我可能只是想拯救救不了那个孩子的自己,悠纪心想。



“下个月底我会回到横滨,到家父的公司上班。”



“我相信若林姨丈也会很高兴的。你看来已经完全恢复精神,真是太好了。”



从志史的口气,听不出他是讽刺还是真心。



“齐木爸爸跳楼大约是在晚上十一点,当时我和岛田夕华在一起,人在你和她谈话的那家家庭餐厅。”



“青麦的那位女性?”



没想到在此时听到这个名字。



“我听说你们分手了。”



“给她借口联系我的,不就是你吗?”



“你之前真的和她交往?”



“肉体上没错,精神上没有。”



牛蒡爱好者——悠纪突然想起这个称呼。



志史喜欢又黑又瘦的人吗?



难道不是因为和小暮理都的外貌重叠吗?



“能请你别再向她确认了?这样又会让她找到借口。你想查,可以问竹内先生。”



“竹内?”



“家母没跟你说吗?他是辖区的警探,负责此案。我是立原爸爸和齐木爸爸案子的嫌疑人之一——因为不论哪边我都有动机。他们调查了我的不在场证明。我和夕华从一月二十二日晚上十点,到十一点半过后,一直在那间家庭餐厅。餐厅的监视摄影机和店员应该都能证实我没去现场。公车司机也作证表示齐木爸爸是在公园前的公车站搭上末班车,他是在现场附近的公车站下车,照时刻表的话,应该是晚上十点四十九分。”



“听到你这么说就可以了,希望没让你不愉快。”



“要我把电话转给家母吗?”



“不用了,我只是要问这些。”



“这样吗。那么——”



“志史,”



悠纪情不自禁地喊了他的名字。



“还有什么事?”



“你喜欢过人吗?”



“怎么这么突然?”



“你的初恋是什么时候?”



为什么自己要问这样的事情?而志史明明大可不回答,却还是回答了悠纪的问题。事后悠纪多次回想起此刻。



“是十二岁的时候。”



志史回答后,电话就挂断了。



悠纪长长地吐了口气,握着手机的手放在腿上。



和志史说话比和陌生游民说话要紧张得多。就算不见面,感觉也会被那双眼睛看穿。



志史有不在场证明。志史杀不了齐木。



那么——小暮理都呢?



仿佛生活在水底的贝壳稍微张嘴呼吸,升起的气泡最终在水面上破裂,一个浮起的疑问在悠纪的胸口炸开。



理都的话,不就做得到吗?



志史指定日期、时间和地点,打电话给齐木,让理都等他出现——



——这不过是妄想。



另一个自己像是要戳破气泡似地大声反驳。



现在扯到理都,连臆测都算不上,只是妄想。此外,两人在国中时闹翻了。他们的同学异口同声地证明了这一点,田村奈绪还亲眼目睹理都在毕业典礼时剪断志史的领带。



——接下来的七年,他们是否一直处于“决裂”?



他们有没有可能在某个地方相遇,并恢复了友谊?



升入青成学园高中的志史,在恭吾的允许下重新开始学琴,但他不是去教室,而是请一位之前就教过志史,名叫吉村庆子的老师来立原家授课。据说授课是每周一堂课,以不会影响课业范围为前提,只要成绩一变糟就停止。



除此之外,志史没有参加任何课程或社团活动。恭吾不让他参加。他也没去补习班或预备学校。虽然可以说优秀的志史没必要,但恭吾就是把志史绑得这么死。



此外,在志史上大学前,志史除了上课用的学校专用平板,没有手机或个人电脑。当他需要的时候,就须向恭吾借,并在恭吾眼前使用。



除了上学,志史唯一算得上外出的时刻,就是每月一次的志工活动。据说是访问残疾儿童设施,弹奏钢琴或和小孩一起玩。



假使志史有微薄的零用钱,也许还能在往返的路上找个网咖,但他连这点都做不到。



考虑到这一点,至少在志史进入大学之前,他们俩人无法联系。



理都又如何呢?他在高中毕业前,被一场大火严重烧伤。他之后在做什么,日常生活又恢复到什么程度呢?



……火……理都的烧伤……



突然想到一事,悠纪查起四年前映陵大学法学系的入学考试日期,那天是二月十二日。



小暮家的火灾发生在二月十四日黎明前。国立大学第二次考试是在二月底。



映陵大学入学考试——火——国立大学第二次考试。



志史顺利考上了映陵大学,然而他没能考上第一志愿的国立大学。考试无法预测,但志史的模拟考成绩在国内一直名列前茅,没人想过他会落榜。



两次考试之间是小暮画室的火灾和理都的烧伤。



这不就是志史考试失败的原因吗?高子说志史当时正在服用安眠药,但失眠的原因是一样的吗……?



他们两个果然已经在高中时期和好了吗?



什么时候?在哪里?



不……说起来两人真的“决裂”了吗?



2



悠纪决定去见吉村庆子,因为尽管只有每周一次,她依旧是除了家人以外,与志史接触时间最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