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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2 / 2)




“因为她过世才一个月啊。但你这么急着交往,不会很怪吗?”



我不是很清楚古峰在拿什么作问题说事。是说丧服要穿满四十九天之类的事情吗?还是其他完全不同的事情呢?我不知道,也不想深究。于是我转变话题。



“听说你回过老家了?”



“嗯。你呢?一直在这边吗?”



“盂兰盆节回过家。”



话说起来,我不想暂停兼职,所以回家最久也就四天左右,恰巧盂兰盆节期间有我母亲的生日,唯有那一天,家庭全员会一起吃个饭。大我三岁的姐姐每年也是那一天回家乡,只有我没回去参加的话,就不太说得过去了。



挂断电话前,古峰说:“智子原稿的事情,可以交给你吗?”



“嗯。”我尽可能不含情感地答道,“不会写太久。我打算在暑假期间完成。”



我已经决心写那份原稿的后续,决心寻找那仿佛是投掷到一片空白中的“而那”的后续。我知道,那不可能找得到。不过只要敲击键盘就能打出文字,只要暂且先写上些具有可读性的文字,那大概没人会说什么吧。



“知道了,麻烦你了。”古峰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三天前的周日,我和小泉碰面谈过话。



契机是我得为在同人志版《凌晨三点的周四聚会》上刊登她写的短文征取许可。但这件事,也不过是契机而已。



我必须对她送来的短篇小说表达感想。而关于那件事,我没打算向她说谎,最后我们谈了一小时左右。



结果,我们开始交往,而我决定书写松田那内容的后续。我不清楚这样做对不对,但毕竟没有绝对的正确答案,而我却怎么也得做个决定。



于是,下个周日,我们要开始初次约会。



——初次约会。



我出声呢喃了一下。



总觉得这是个不可思议的词。高中的一段时期里,我有个恋人。因此,我倒不能说是没有约会的经历,不过我觉得自己可能不会再说到这个词了。



我会觉得有些词过于虚幻,虚幻到自己不太能接受它们。比如圣诞节,又比如生日派对。旅行之类的也在这范畴里。该说是我喜欢做梦吗,这些词汇在我心中膨胀得有些过了头,以至于我在现实中对它们总有些不满意。圣诞节的一天远没有“圣诞节”这个词所唤起的事物那样特别。就算注视着那些彩灯、吃着蛋糕、互换礼物,都不足以和“圣诞节”带来的意象相比。就算能和最喜欢的女生独处、干杯共饮,我觉得这感受和我所怀想的“圣诞节”一词大概也还是不同种类的快乐。



所谓的初次约会,也是一样。它与其说是现实中发生的事件,更像是小说章节中的一行文字。不管是看电影、或在游乐园里玩,我大概还是不太能将那些体验作为“初次约会”来对待吧。



尽管如此,我这周末还是要和小泉去约会了。



两人一同坐上电车、逛水族馆、一起面对面吃晚饭。







没有兼职的这天傍晚,我打开了电脑里松田最后那篇文稿。



反复读着那篇题为《为了与挚爱友人的对话》的文章,我想象着“而那,”的后续。可是一个字也没能加上去。



当时,我想着松田的事、想着霍尔顿的事,也想着床上的祖父。



祖父还活着的时候,须藤师傅曾跟我说过下面一番话。当时我迷惘于高中毕业后的选择,他则像这样与我相谈:



“你知道人在死前会后悔什么吗?”



我回答不知道。床上的祖父会后悔着什么呢?



须藤师傅说:“美国有个统计,排首位的好像是没能挑战什么,这倒不是说想要成就怎样一番伟业,是觉得如果多遵从自己的思考而不是总听他人所说的话就好了。你觉得呢?”



我很难答上来,“我觉得,我们这一代的烦恼大概也不会改变太多吧。”



不过,与死亡比邻的他们,跟当时作为高中生的我辈,就算后悔着同一件事,其意味应该也大不相同。



须藤师傅点头。



“我工作期间,和老年人交流的情况比较多。感觉他们的想法基本上也差不多。照我来看,人不会成为所谓的大人。人在年龄大到一定程度、手头都是些工作或家庭的事情时,会把年轻时抱持的疑问埋在某个深处。而这不是成长,只不过是逃避。所以到了再添些岁数、有了空闲的时候,才会再次翻出来。即使身体健壮的时候说过开悟般的话,但当死亡迫在眉睫时,我们就又不得不面对它了。”



是这样一回事吗?我思索起来。不过,当时年仅17岁的我当然不可能知道什么答案。



须藤先生吐了阵烟,笑着说道:“那倒也不坏。没必要勉强成长。通过工作对社会做贡献、缴纳税金、出色地把孩子抚养长大,也很棒吧。因为这些理由而忘却自己的烦恼,甚至也有美妙之处。不过呢,在你这一时期能为那些已知的烦恼给出解答的大人,一定也不存在,至少我没见过。我们因为不知道怎么办而将烦恼扔到了一边去,还装作接受了这些的样子。等年岁增长到对死亡有所自觉时,眼前就会再次出现青涩时期的烦恼。像是爱啊、正义呀、自我哇之类的,这些又会再次成为问题。”



能理解我要说的吗?——须藤师傅问。



把他给我的可乐送到嘴边,我思索着,“是要让我认真为它烦恼吗?”



须藤师傅摇头:“不是这样,如果讨厌烦恼,那就在合适的时候给它画上句号就行。”



“那,是什么意思呢?”



他微微地笑了:“我没法给你建议,毕竟我不知道答案。”



最终,我在那之后不久,决定要选择就读现在的大学。理由之一是因为这样似乎不用勉强提高偏差值成绩也能进,另一个理由则是师傅他打算在这所大学附近开整体院。



对于松田所着文本的后续,我感觉暂且还写不出来什么,于是关闭电脑。到暑假结束之前,还有一个多月的富余。







周日上午九点,我从家里出发时,天下着小雨。



我和小泉约定在学校附近约15分钟电车车程范围内最大的一个车站相会。她是从家里坐电车到大学上课的,要是害她到我这附近最近的站点,那就并没什么效率。



我在雨中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到车站。期间,我回忆起高中时期交往过的女生。我是在高三那年春天和她开始交往,到秋天分了手。我们在那约半年间是恋人。收到她的告白后开始交往、后来又以被她甩了的结局惨淡收场。以那姑娘的话来说,她总是不太清楚我在考虑什么,而不清楚对方在考虑什么的这一点,在她看来似乎就没戏了。我总是和同学们不太合得来,而和他人合不来这一点好像也不行。原来如此,我想道,人们对事物的看法会依情况而变。



我对她一直都还算喜欢。或者说,与刚交往的时候相比,分手前那会儿我喜欢她的程度加深了。不过高中毕业之后基本没有再和她继续交往的印象,我也就坦然接受了被她甩了的事实,还觉得这发生在高三秋季反倒还好。毕竟下一个春天大概就要开始各自不同的生活了。只是,半年有点短。



那之后我自然很是伤心,不过,我看上去不怎么显露自己的情感,倒还招来那姑娘的怒火,作为甩人一方的她后来哭了,而被甩一方的我则一直道歉,这我倒也不是没想过不太合理。



如果我是发自内心爱她的话,结果大概会不一样吧。不过,发自内心爱着对方的那种恋爱,到底有多少呢?一个也没有?我不这么认为,它应该还是确实存在的。虽然尚未得到确认,可大概是存在的。但大多数的恋爱恐怕是错觉吧。



我想起小泉那篇小说中的一句话——实际上对方无论是谁都好,只要哪怕仅仅是一时间幻想“这家伙不是和其他大多数人都不同吗?”就行了。



这和我的思考方式很接近。我觉得大多数的恋爱情感不也就是这样嘛。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我内心是只想将更为特殊的某种恋情称之为恋爱。唯有不带虚伪也没有谎言、打从心底爱着对方的那种恋情,才是我想称之为恋爱并以这方式活着的东西。看来我还在五里雾中吧。 到车站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在云层间隙里甚至可以看到蓝天。我收起尼龙伞,皱起了眉头——这一整天就不得不带着这伞了吗?总觉得这样有些傻里傻气的,但也不能随手丢下它。要是每个车站里都设有雨伞回收箱那样的地方就好了。停雨的时候大家都把伞放进那回收箱中,再下雨的时候大家可以陆续拿一把。如果像这样的机制能理所当然地运作起来,那我好像就能相信世间的正确性。



我买了车票进站,电车在五分钟后抵达了。在车上的十五分钟时间,我打算读着文库本打发过去。但总觉得不太能读进去。



我只好随手翻阅,零零散散地看一句句的文本内容,任凭那些没什么联系的只言片语在眼前如走马灯般过去。“我喜欢国界。”“看见那个戴着洋基棒球帽的老爷爷了吗?”“今年不是周期蝉鸣叫的年份,它们要两年后才会一齐叫起来。”“这当然不是简单的错译。”——这当然、不是简单的错译?



我停下翻页的手。那最后一句话在松田的《为了与挚爱友人的对话》里有写,还一模一样。这虽然不是什么复杂的表达,但应该也不是常见的台词。我于是往回翻页。



明明应该就在两三页前,可是,我不管怎么找也没再找到那句话,甚至也没有哪一页谈及到翻译。这是怎么回事?或许该说是看错了吧,但我分明记得很清楚——那确实是写在书右边第十行左右的地方。



我翻找起那一行来,频繁往复、重复地翻着书页——或许在更前面、也可能在书的左边。就算是读过书上其他内容而产生的错觉,也应该会找到造成错觉的词句才对。



但我还是没找到。一直就这样找到电车到达目的站点。周围的乘客一齐从长座椅上起身。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舒气,然后将文库本合上,放进包里。



车门前的人群不是很拥挤,我就排到队伍末尾。突然间,我屏住呼吸——松田就在眼前。



就在那边,我们之间只隔了一位身着奶油色亚麻西装的体面老人。松田则穿着只有腰部装饰黑边的T恤。我未加思索就喊出了“松田”。大概是声音意外地有些大吧,老人和松田同时回过头来。



不过,那不是松田。虽然头发长度很像,不过是我完全不认识的女性。想来年龄上也比松田大概年长五岁。眼型、眉形不同,肩宽、身高也不同。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错,不由得难为情地低下了头,而那位女性一言不发地走下电车,老人也跟着下了车。我就那样站着,再次做了个深呼吸。



松田不可能在这。她已经死了。而且那篇小说也是,在那里面突然看到她的一句话之类,大概也只是自己的臆想吧。



独自留在车里的我最终还是下了电车。看松田的文章看得过头了——我内心为此找借口。我只是考虑她的事情考虑得有点多了。



往闸机放入车票之后,我意识到自己没有拿尼龙伞。



恐怕是忘在车里了吧,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走出闸机。离与小泉会和的时间还有大概十五分钟。在我考虑着要不要在附近的便利店打发时间时,一道声音冲我喊来:“你好哇,学长。”



我看向声音来源。



小泉少见地穿着长裙,看似害羞地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