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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王者对霸者(2 / 2)




于是,特兰的勇将吉姆沙便被关进了培沙华尔城的地牢里。虽然暂时还被皮绳绑着,但是,吉姆沙自信以这样的绑法他有办法逃脱,于是,他下定决心伺机而逃。



事实上,如果吉姆沙不逃的话,还真有人要伤脑筋了。这个人就是帕尔斯的军师那尔撒斯。



“先让他们瞧瞧我们的计谋。”



年轻的军师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这样说道。达龙和奇斯瓦特也只是以微笑表现他们对军师的信赖。在这之前,帕尔斯军总是处于承受特兰军攻击的形势,而事态要渐渐推移了。现在,该是由帕尔斯军发动挑衅的时候了,而吉姆沙在这个时候就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



攻不下培沙华尔城,再加下吉姆沙被抓,连强悍如特克特米休王也开始感受到了压力。对培沙华尔城的攻势缓和下来,下一步棋该怎么走也迟迟没有定论。在经过一昼夜之后,原本成了俘虏的吉姆沙此时带着满身的泥泞回到阵营。



“我被关进了地牢,原来在这几天就会被处死,还好我趁机抢了马逃了回来。”



吉姆沙对接见他的特克特米休王做了这样的报告。他还带回了帕尔斯军的机密。帕尔斯轻估吉姆沙是个不懂帕尔斯语的蛮族,连劝降时也是用特兰语进行。吉姆也都只用特兰语与之交谈,所以帕尔斯人在无后顾之忧的情况下常常用帕尔斯语谈着军事机密。事实上,吉姆沙不仅会说帕尔斯语,他也听得懂帕尔斯语。



“臣下有事要先禀报。培沙华尔城内的帕尔斯军将在新月之夜和城外的十万同志会合。”



“什么?帕尔斯还有那么多的兵力啊?”



“是的。以前还在犹豫要不要投效王太子的南部地方的诸侯和土豪们,现在已下定决心要投效到王太子的阵营来了。”



特克特米休王质问道:



“那些土豪们原本为何会犹豫呢?”



“因为他们对王太子的一些措施感到不安和不满。”



吉姆沙做了说明。王太子亚尔斯兰有意将帕尔斯三百多年来的社会制度做大幅度的改革,他发出了奴隶制度的废止令,禁止人口贩卖,将所有的国民都解放为自由民。对目前拥有奴隶的诸侯们来说,这是极为不利的。因此,就算诸侯们投效王太子收复了国土,在奴隶被解放之后,他们将遭受极大的损失。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立场摇摆不定的原因。但是,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似乎没有得救的希望,而王太子也对自己同伴的诸侯们传达了承认其奴隶所有权的令谕,因此,诸侯们终于下定决心,倾其所有兵力集结到王太子的阵营来了……。



“帕尔斯人得意地说那些兵数有十万之多,而且已经到了离培沙华尔城西南方二十法尔桑(约一百公里)之地。请陛下尽早拟定对策。”



特克特米休质问再度跪伏在面前的吉姆沙。



“我知道了。不过,王太子亚尔斯兰还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孩子,以这样的年龄要统治一国的诸侯和土豪,难道他是那么有能耐的人吗?”



“不,那只是众人过度的评价。亚尔斯兰看起来只是一个傀儡,一直被身旁的人所操纵着。臣下不认为他有治理一个国家的能力。”



“唔,这么说来,在失去安德拉寇拉斯王之后,帕尔斯的存在了显得岌岌可危了?”



“是的。”



吉姆沙的报告让特兰国王特克特米休龙心大悦。



“干得好,吉姆沙!如果不是你拼了命回来报告这件事,我军恐怕就会陷入遭培沙华尔城内外夹击的苦境了。你做得实在太好了。”



在一番赞赏之后,特克特米休还给了赏赐。这是特克特米休式极有实质意义的做法。他命令侍从拿来裹着牛皮的大箱子,让吉姆沙尽情地抓取装满在箱子中的金币。



特兰本国并没有铸造钱币。箱子里面的金币都是从帕尔斯、绢之国或者马尔亚姆等国掠夺而来的。在赏赐吉姆沙各国的金币之后,特克特米休还大方地做了以下的宣告。



“在我们战胜之后,我军会回特兰本土,不过,我打算永久地占领培沙华尔城。此城位居大陆公路的要冲,可以监视帕尔斯和辛德拉两国,守护我国的最南端。至于城主呢?吉姆沙啊!就交给你来负责了。你可要再接再励,加把劲啊!”



吉姆满怀感激,诸侯们则对他的鸿运羡慕不已。只要上当培沙华尔城的城主,就可向往来于大陆公路的商队课收通行税,并且可以把其中一部分纳入私囊,这是一个公认的肥差事。吉姆沙等于是被赏赐了难惟计数的荣华富贵。当然,这些美梦都得在攻陷培沙华尔城后才得以实现。



军事会议很快就召开了。特兰军分成了两股,从前后方夹击帕尔斯的诸侯军,将之击灭。接着再趁黑夜打扮成诸侯军,诱使培沙华尔城开门,然后一举攻进去将帕尔斯军完全歼灭。这个计策就这样决定了。



“如果延误了战机,一定会惹陛下不高兴的。赶快!击灭帕尔斯军的荣誉就要归我们了!”



亲王伊尔特里休、猛将达鲁汉及先遣部队的将军们早就磨拳擦掌跃跃欲动了。



“岂可让吉姆沙一个人独占荣誉和富贵?培沙华尔城城主的地位应该是我的。”



夸张地来说,特兰全军早就因为功名欲而红了眼。在他们以帕尔斯的里程来算走了一法尔桑远的时候,就发现了马队的马蹄足迹以及还很新的野营痕迹。帕尔斯的大部队正在移动的事情好像是真的。



特兰军就如帕尔斯的军师那尔撒斯手上的玩偶一样照着他的计划在行动,而制造出表面上看来真像是野营遗迹的就是特斯所率领的一队人马。他们事先接获那尔撒斯的通知,暂时不入培沙华尔城,而在城外布设好诱使特兰军上勾的陷阱。



于是,在新月之夜,朝着不存在的帕尔斯军杀到的特兰军,在黑暗中正面冲突了。



充满敌忾之心的刚勇军队在预期中的战场上相遇。尽管特兰人夜视能力奇佳,但是终归有个限度,双方都深信对方就是可恨的帕尔斯军。于是,大陆公路历史上最凄惨的同袍相残就展开了。



(四)



剑和剑交击,人和人、马和马激烈地冲撞,彼此都认为对方就是死敌。一旦开始流血,血腥味就像烈酒一样薰醉了人们的意志。在一阵狂乱中,特兰人疯狂地相互残杀,用剑斩,用枪突刺、用战斧劈,甚至用马蹄相互践踏,战斗持续进行着。



“真是奇怪啊!”



亲王伊尔特里休不禁感到怀疑。他的剑和甲胄沾满了鲜血。在他奋勇杀敌,杀了几个敌人时,仿佛听到袭杀而来的敌人用特兰语交谈着。越是作战,心中的疑虑越是加深,最后伊尔特里休收起了剑大叫。



“太可疑了,大家安静!”



几乎在同时。



“住手!停止作战!是自己人啊!我们中了帕尔斯人的奸计了!”



在充满黑暗和鲜血的战场上到处响起了制止部下的叫声。这些声音渐渐将疯狂地挥舞着武器的士兵从流血的沉醉中唤醒了。刀枪的响声静止了,以互报名字之后,双方确认了对方是同志。在一阵呆然之后,随即而来的便是一场激愤。



“可恶!帕尔斯人太毒辣了!”



虽然特兰人气得浑身颤栗,可是,终究像是在嘲笑中了敌人的毒计的自己一样。被那尔撒斯的计策牵着鼻子走的特兰军,在一夜之间造成了五千名死者和一万二千名伤者。而且,理所当然的,帕尔斯军是一兵一卒的损伤都没有。



“到底是谁想出这样的计策的?帕尔斯军中有头不可忽视的狐狸啊!”



“大概就是那个叫那尔撒斯的人吧!”



卡鲁鲁克回答了国王发出的怒吼。在特兰王国的武将当中,他是最知晓他人政情的人。他的脸颊上流着血,那是在混战中被同志迪撒布罗斯的剑所伤的,而迪撒布罗斯也被卡鲁鲁克的枪伤了左手腕,两个人都因为无处可发的怒气而血红着双眼。卡鲁鲁克曾经告诉过国王那尔撒斯是一个不可轻忽的人物。在四年前,使从帕尔斯东方国境入侵的三国联军分裂而被各个击破的,也是那尔撒斯的杰作。



如果早在两天之注意到这件事的话,就不会发生今天晚上这样的惨剧了。



“好,那个叫那尔撒斯的策士一定跟亚尔斯兰一起被烧死!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个应该要料理的奸细!”



在稍微平息了怒气之后,特克特米休颤抖着身体怒吼着。



“把吉姆沙给我叫来!我听信了他的谎言才害得部下平白无故送掉性命,简直把我当成傻瓜耍!背叛者!”



那尔撒斯是知道的,他知道吉姆沙是无辜的。吉姆沙只不过是中了那尔撒斯的计策,而照着演奏出来的曲子跳着舞罢了。当然,那尔撒斯不会为了替吉姆沙辩护而特意到特兰军的阵营中来做说明。相信吉姆沙无辜的人只有吉姆沙自己而已。



被叫到本阵中来的吉姆沙虽然已经知道自己“被陷害”了,可是,他根本没有办法提出证据好平息狂怒的国王和诸将。总而言之,由于他带回来的假情报使得特兰军遭受莫大的损失,这是不争的事实。对国王和诸将而言,除了眼前的吉姆沙之外,他们没有可以发泄怒气的对象。



吉姆沙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辩解的余地了。看情形,他一定会被视为私通帕尔斯的背叛者而遭处决的。他并不怕死,但是,带着污名而冤死却是他所不能忍受的事。



吉姆沙突然一翻身。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先逃命,待日后再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露出真面目了,叛徒!”



刀锋朝着吉姆沙袭杀过来,亲王伊尔特里休发动了强烈的斩击。勉勉强强避过这一刀,再把第二刀反挡回去之后,吉姆沙跳上了马。他是特兰军中数一数二的名骑手,骑上了马,他就像一阵强风般远远地离开了国王的本阵。



“不要让他逃了!射落他!”



卡鲁鲁克命令弓箭手攻击,一声令下,数百道弓弦同时响起,弓箭化成了一道奔流撕裂了深厚的夜气。然而,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射倒那个逃亡者。



突然,特兰人面面相觑。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地面升起,朝着特兰人的阵营袭过来。特兰人可以感觉到那逐渐逼近的态势。那种感觉就像雷云聚集在晴朗的天空所形成的不愉快气氛,身经百战的诸将觉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那是一种很真实的感觉。



“……是帕尔斯军!”



扬起的声音就像惨叫声。四周的黑暗在一瞬间腐化都变成了敌人。随着一声“突击”的帕尔斯语响起,箭雨便发出巨大的声音从天而降。



“太恶毒了!”



特克特米休再度怒吼道。这句话的确充满了憾恨之情,而且是憾恨已极。



帕尔斯军,也就是那尔撒斯的作战极为彻底,而且又十分毒辣。他先让特兰军相互残杀,当发现事情真相之时,特兰军必愣在当场。强烈的敌忾心萎靡了,力气也尽失了,特兰军丧失在那个夜里再度跟敌人决一死战的意志。当他们紧绷的神经松驰之后的一瞬间,毫发无伤的帕尔斯军就杀到了。



“那尔撒斯那个家伙难道是个恶魔吗?”



特克特米休的呻吟声被一阵年轻的怒吼声压倒了。亲王伊尔特里休拿着拔出来的剑,似要劈裂夜气般狂舞。



“不管是人或是恶魔,落入陷阱还不想办法脱身,就只有等死的份了!唯有突破陷阱才有生路。各位,拿起武器决一死战吧!”



他这一阵强烈的叱喝使得呆然若失的特兰将军们突然清醒了过来。亲王伊尔特里休虽然在国王面前有了越权的行为,但是,在这个时候也没有人想要去阻止。



在极短的时间内,原本虚构出来的战场变成了真正的战场。帕尔斯语和特兰语四处响起,血腥味形成了浓雾笼罩四周。将军波伊拉想要突破重围而站在部队的前头挥舞着长剑,然而,他却和帕尔斯的“双刀将军”奇斯瓦特正面冲突了。



“啊!前几天和你交了锋却没有分出胜负。今天晚上,我要让你那两把傲慢的双刀折断!”



波伊拉发出怒吼声斩杀了过来。双方相互斩击、反弹,刀刃交手十几回合,最后胜负才分出来。以不是波伊拉所希望的形式显出来了。



特兰军屈指可数的勇者也及不上奇斯瓦特的剑技。波伊拉的左颈被双刀一闪,只见他喷着鲜血从鞍上摔落下来。



失去了主将波伊拉的部队开始乱了阵脚。奇斯瓦特指挥着士兵,自己率先冲入了敌阵中。



血腥味浓裂地笼罩着四周,夜晚的黑暗形成一道黑幕,罩住了地上的地狱。特兰军被斩杀、突刺,连平时的勇气和士兵都如烟消云散,仿佛因这场浩动而想遁入黑夜似的。



“哪能这样就了事?至少也要把王太子亚尔斯兰的脑袋砍下来才能平息肚子里的那把怒火。”



亲王伊尔特里休两眼中充满了杀气。像这样以一面倒的情势结束战役是他从未经历过的经验。与其寻求一条退路,他宁愿更积极地和呈现压倒性优势的敌人对决。



“亚尔斯兰!出来!你在哪里!”



他怒吼着,不断地挥斩、突刺、反挡,帕尔斯的强兵也抵挡不住年轻亲王的猛攻。伊尔特里休冲过血河和惨叫声所形成的旋涡,愤怒地寻找着亚尔斯兰的身影。然而,在战事正酣之际,他遇上了迪撒布罗斯将军,后者劝他先设法逃走以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因此,亲王只好咬着牙愤愤地逃离了战场。



特兰军中不是伤亡于刀枪而是弓箭的人也不在少数。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遇过强敌的克巴多,看见头上包着蓝色头巾的少女不受黑夜的影响,不断地射出一枝又一枝的箭,把特兰的士兵从马上射落。这个少女,也就是亚尔佛莉德。看见策着马靠上来的大男人便轻轻地笑了笑,她发现到这个男人便是为了法兰奇丝和奇夫互别苗头的人。



“弓箭使得相当好哪!”



面对克巴多率直的赞赏,亚佛莉佛德骄傲地回答道:



“当然罗!我是轴德族的女人啊!我的弓术可比料理行哩!虽然不可以这么自夸的。”



“轴德族?”



克巴多微微歪了歪头,然后急忙叫住正要调转马头的少女。



“喂!等一下!如果你是轴德族的人,那么就应该认识老族长的儿子梅鲁连罗?”



亚尔佛莉德停下了马,微弱的月光并没有完全将她不知所措及惊异的表情照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哥的名字?你在哪里见过他吗?”



“哦?你们是兄妹啊?听你这么一说,倒发现你们是有些相像。”



这实在是相当含糊的思想。但是,他们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的余裕,战事还正如火如茶地进行着。克巴多以左手轻轻地拍着马脖子。



“梅鲁连正在找他可爱的妹妹哟!族长的宝座正为你空着呢!”



“族长?讨厌!我可不想当什么族长。”



亚尔佛莉德想做的是另一件事。不过,少女并没有说出口。独眼的男人和少女便并肩策马奔跑在黑暗的战场上。



另一方面,特兰国王特克特米休未能突破帕尔斯军铁环般的包围,身陷于四方突刺而出的刀枪丛林中,卫兵的数量也骤减到十几名。此时,达鲁汉冲破了包围网的一角,跑到国王的身边来。



“陛下,请赶快逃吧!这里就交给我来挡!”



这个猛将的全身像染满了红色的雨水般。大剑的刀刃破锋了,连刀锷部分也沾满了红黑色的血迹。国王好不容易才迸出一句“抱歉”。沾满鲜血的脸上微微地笑,达鲁汉丢掉了自己那把已经不能再用的大剑,伸出手从国王的剑鞘中拔起了剑。



“借陛下的剑用一下。”



他用剑身拍打了国王坐骑的臀部。目送跳跃起来的马儿跑走之后,达鲁汉再度面向敌人。



“我叫达鲁汉,自认为特兰王国第一的豪勇之士。有本事的人就来击败我建立功勋吧!”



咆哮似地报出自己的名字之后,达鲁汉往马腹一踢,冲进敌阵中。异样的声音随即响起,帕尔斯兵从马上摔落。夹杂着人血的风拍打着草木。抱着一死决心的达鲁汉发挥了惊人的勇猛,连一向勇战不退的帕尔斯兵也起了惧怕之心,想从每一闪光就造成死亡的特兰人的大剑下逃生。



突然,一个黑色的人影从黑夜中出现在达鲁汉面前,在夜风中翻飞的斗蓬散发出了不亚于达鲁汉的血腥味。



“你就是特兰王国的达鲁汉吗?”



“是的,你是?”



“帕尔斯的达龙前来领教。你我就来一决雌雄吧!”



达鲁汉瞪大了眼睛。



“哦,你就是四年前杀了亲王伊尔特里休父亲的那个黑衣骑士?”



“承蒙你还记得这件事,真是光荣之至。”



“也是我的光荣啊!我来了!”



当双方用帕尔斯语应酬结束,两雄同时操控着马,亮起了剑。虽然这两个战士都是那么地杰出,但是,战斗的舞台并不是最理想的。不仅周围是一片黑暗,在他们四周也都不是旁观的人,而是一群激斗程度不逊于他们两人的战斗者。



火花和刀鸣声不断响起。达鲁汉的甲胄飞跳在半空中,达龙的胸甲也产生了裂痕。因为身处黑暗中,要完全避开对方的斩击是很困难的事。在交锋了几十回合之后,双方的坐骑互相冲撞,马鞍也不断地撞击着。达鲁汉从近距离刺出去的剑掠过了达龙的左肩。两人的身体重重地冲撞在一起,失去了平衡,从马上滚落到地上。虽然滚落下来,两人仍然继续缠斗着。他们用左手抓着彼此的右手腕,在草地和石头上翻滚。他们根本无法判断那浓重而激烈的喘息声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达龙使出了浑身的力量,右手一挥,把剑往对方脖子上一刺。随着一声低沉的呻吟声,温热的血溅上达龙的脸,达鲁汉的巨体顿时失去了力气。



特兰最大的猛将终于也丧了命。



仍然重重地喘着气的达龙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他垂直地举起自己那把染了血的剑,对已不存在的强敌表示最大的敬意。在他四周的激烈战斗声音已经渐渐地平息了。除了伊尔特里休和达鲁汉之外,大部分的特兰军在对方压倒性的攻势下,于血腥和黑夜中落荒而逃了。



就在达鲁汉结束他堂堂的武人生涯时,随着王太子亚尔斯兰和军师那尔撒斯待在阵上的耶拉姆发现了一个躺在草地上的伤者。



那是特兰的将军吉姆沙。他的背上中了两枝箭,那是他自己人的箭。



(五)



培沙华尔城涌起了大胜利的欢喜声。特兰军的攻城之危已经解除了。不但如此,还把特兰军打了个溃败,包括达鲁汉在内的几个敌方名将也都被送上西天了。现在他们又可以再继续进行夺回王都叶克巴达那的战争了。不过,这次在功勋簿上的第一功劳该属谁呢?



“今天晚上的首功应该归特斯。”



亚尔斯兰明白表示。自从亚尔斯兰再入培沙华尔城之后,特斯就没有在城内,他一直率领着部队忙着布下引特兰军入瓮的陷阱,做出大军先进过的形迹,制造野营的遗迹,放出流言,让所有的景象都像是有十万大军靠近的样子。当然,他还得避过让敌人抓个正着的危险。特斯和他那两千名部下的辛劳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带过的。也因此,特斯失去了摘下敌将脑袋的机会,而没有这种机会就正是特斯的名誉所在。从连接着大厅的回廊上看着特斯从王太子手中接过赏赐的姿态,达龙显得比特斯本人还要高兴,他告诉那尔撒斯。



“殿下的作法实在是太好了。给像特斯那样脚踏实地工作着的人高度的赞赏,正足以激励所有的士兵们。这就是所谓王者的器量啊!”



“达龙,凡是只要关于殿下的事,你就能把它当成感动佩服的材料啊!”



“奇怪吗?”



“不,一点都不奇怪。”



这是谎言,其实那尔撒斯内心才是感到奇怪。亚尔斯兰王子的作法确实有不凡之处,但是,如果达龙光有强力而没有刚正的心术的话,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或许他就会强硬地主张“我拿下猛将达鲁汉的脑袋,立了紧大的功劳。把我放在特斯的底下,我不服”吧?



“达龙其实可以把自己评估得更高一些的,不过,或许这就是这个男人的优点所在吧?”



那尔撒斯很清楚他这个朋友的优点不只在于是个豪勇的战士。那尔撒斯往前踏出一步凝视着朋友的脸。



“对了,现在我要去跟那个顽固的特兰人见面了,你呢?”



“谢了!像我这样粗线条的人在场,反而只会增加你的麻烦。”



轻轻地举了一下手,达龙目送着友人离去。淡淡的夜风吹动着“战士中的战士”的斗蓬。斜挂在天边的新月散发出细小银白色的光芒,这让他回想起遥远的绢之国都城。亲朋月底下,在芳香的牡丹花园中,那失去了的爱情片断悄悄爬上了黑衣骑士的心头。达龙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发出了喃喃低语声。



“遗忘是神明的慈悲吗……照现在看来,慈悲似乎也无济于事了。重覆杀戮的身躯可是罪孽深重啊……”



和达龙分手后的那尔撒斯在隔着中庭的一个房间内到了受伤的特兰将军。吉姆沙伏躺在床上,他背上的绷带是耶拉姆和亚尔佛莉德合力为他包扎的。睡床两旁站着与其说是看护,不如说摆出了监视态势的耶拉姆和亚尔佛莉德。吉姆沙含恨地呻吟着。他再也不想装做不懂帕尔斯语的样子了。



“帕尔斯的军师大人吗?请你把这两个人撤下去。这样总让我觉得不知什么时候要被杀,如此下去伤哪会好啊?”



“什么话?你这个不知感恩图报的家伙。救了你并帮你包扎伤口的可是我们啊!”



亚尔佛莉德两手插腰责骂特兰人。



“是啊!是啊!”



很难得的,耶拉姆和她取得了共识。那尔撒斯苦笑道:



“唔,这一点你可以放心的。对了,怎么样?跟你提起的那件事,考虑的结果如何?吉姆沙大人?”



“……我不知道。”



吉姆沙再度发出含恨不平的叫声,他的脸因为箭伤而扭曲着。



“那个叫亚尔斯兰的王子再怎么看都只像是一个懦弱的人哪!论武勇,他不及达龙大人和奇斯瓦特大人,论智略他也比不上那尔撒斯大人你。那个少年到底有什么优点呢?”



那尔撒斯再三劝吉姆沙追随亚尔斯兰,而这就是吉姆沙的回答。在特兰,像亚尔斯兰那样,在有能的臣下面前似乎不具什么份量的人是不可能当一个国王的。如果不是一看就能给人勇猛而强悍的印象,这种人是不能在特兰君临天下的。



那尔撒斯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



“你看过那只栖息在亚尔斯兰殿下肩上的老鹰吧?”



“看到了,那又怎么样?”



“即使是在天上飞的鸟类也不能永远地飞翔。它们还是得有个可以栖息的巢,你说对吗?”



“你是说,对有能的臣子们来说,王太子就是一株良木?”



吉姆沙满怀着疑问试着去体会那尔撒斯譬喻。帕尔斯年轻的军师微微地笑了笑,对耶拉姆和亚尔佛莉德做了松绑的手势。这两个人脸上明显地摆出了如果吉姆潲想要对那尔撒斯有所不利,他们就会把他打倒,再把他用绷带绑起来的表情。



“吉姆沙大人,主君也有好几种。有人是表面上强悍,但事实并没有那样的资格。特克特米王是怎么对你的,你自己慢慢去想一想吧!”



“……”



“耶拉姆、亚尔佛莉德,你们不需要再监视了。现在正在开庆功宴,去饱餐一顿之后好好睡一觉吧。”



那尔撒斯转过身,耶拉姆和亚尔佛莉德就往前跟在他左右方。三个人离开之后,房里就只剩一个受伤的特兰人了。吉姆沙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所以然的理由咋了咋舌,把脸埋在枕头中陷入了沉思。反正在受了这么重的伤的情况下,他哪儿也逃不了。他的情况跟鲁西达尼亚的王弟虽然有所不同,但是,吉姆沙应该也是有充分的思考时间的。



当充满血腥的夜晚结束,朝阳再度升起的时候,特兰军好不容易才整顿好残兵,集结在帕尔斯的东北国境处。精疲力尽似的特克特米休王对着残存下来的武将们宣布回国的决定,他认为既然没有胜算就干脆回本国去了。话声一落,剧烈的反对声就从诸将间响起。



“如果要这样,我们又何必来到这里呢?我们现在只是入侵,却什么都还没有得到,不是吗?难道我们要让那超过一万具的尸体暴露在异国的荒野,然后空着两手回去吗?”



年轻的亲王伊尔特里休怒吼道。特克特米休没有说话。在前一天夜晚之前,创绝对不允许他的臣下有这样的论调的,然而,他现在就像一盏快燃尽的灯火似的。



“干脆我们就和鲁西达尼亚人联手,从东西方夹击帕尔斯军好了。”



做出这个提案的是卡鲁鲁克将军。特兰军中虽然有许多勇者,但是,若要论外交和大规模的国家战略,卡鲁鲁克却是第一把交椅。



亲王伊尔特里休盯着他看。



“你说鲁西达尼亚?”



“是的。对我们和他们来说,帕尔斯是共同的敌人啊!”



伊尔特里休皱了皱眉头。



“他们可以信任吗?对于异国的事情我是不像你那么精通,可是,他们不是曾经公开宣称对异教徒没有遵守约定的必要吗?”



“亲王说得没错,可是,他们应该也需要一个有利于和帕尔斯军作战的状况,应该还有可以与之交涉的余地。不妨一试。”



“就试试看吧!卡鲁鲁克。”



国王沉默了一阵子之后开了口。伊尔特里休勉强地闭了嘴,卡鲁鲁克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于是,表面上来看,从西方和北方入侵的两国在核计了各自的状况之后,似乎就要结成一个奇怪的同盟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