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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血之大河(1 / 2)







帕尔斯的东面发生凶事,西边也产生了变异。



以“客将军克夏夫尔”自称的席尔梅斯,拥立年仅八岁的新国王萨里夫,成为了事实上的独裁者,这是这一年七月二十五日的事情。期待着东方的邱尔克国,卡尔哈那王的权利与权威,日渐衰退。



进入八月,收到了南方纳巴泰东西两个王国的军队进攻密斯鲁要塞阿卡夏的报告,席尔梅斯率领由密斯鲁人、帕尔斯人、特兰人混编而成的军队,由国都阿克米姆出征。看中了这个无人的时机,“黄金假面”夏加德在宫中作乱,仅半天就被镇压,憎恨着帕尔斯宫廷画家的夏加德死在了席尔梅斯的剑下。



就这样,断绝了后顾之忧的席尔梅斯,再次往南方出征。这是八月二十五日的事情。正好是阿卡夏受到纳巴泰的奇袭后的一个月。



一万五千四百名将兵们,乘坐大大小小共计一百四十艘军船南下。因为迪吉雷河是由南向北的流势,便成了从下流往上流前行。



席尔梅斯乘坐的船,是一艘能容纳三百人的大型船。船帆的中央画着一个大型的黑圆,圆的当中坐镇着一轮金色的新月。前方的甲板上和左右舷板上,装备了五十架弓弩。船首雕刻了“迪吉雷河的守护者”的鳄鱼的头部,左眼中镶嵌着青玉,右眼中镶嵌着红玉。



席尔梅斯自身,对船这个东西,并不感兴趣,因为他是作为新王的代理者,军事的全权者而出征的,威风堂堂地乘着船也是职责中的事。最初是决定分开由陆路和水路进军的,为了习惯水路而做出了更改。



单调的风景继续着。河边是森林和牧草地与小麦田。其后方是还未开拓的草原和疏林,再后方是连绵的淡青色的丘陵。尽管是密斯鲁自豪的谷仓地带,却并非是观光地。



席尔梅斯立刻感到无聊了。



原本对特兰人而言,无边无际的草原才是他们的故乡,有不少令他们思念故乡的风景。他们手指着岸边,相互交谈说着什么。



注意到了席尔梅斯,布鲁汉把视线从风景中移开,抱着胳膊来到侧舷。



“你对风景没兴趣吗?”



“也不是,我觉得达鲁邦德内海的风景更好些。”



“真正的大海比草原更加广阔。是我到了这个国家后才知道的。”



“正如您所说。但是,不管大海如何宽广,也没法策马奔腾。我更喜欢草原。”



席尔梅斯稍稍发出苦笑。



“原来如此,的确是这样。又不能骑在鳄鱼的背上。”



岸边的芦苇旁溅起了水花。看见不可爱的鳄鱼的身姿,布鲁汉咂了咂舌,不久又哼唱起歌来。



我的心 在草原上



我的心 不在异国他乡



苍茫的蓝天覆盖着无边无际的原野



西鲁亚河的流水永不停逝



大概是特兰的民谣吧。这不用多问,席尔梅斯无言地侧耳倾听年轻人的歌声。终于要接近夏天的尾声了,可密斯鲁的酷暑似乎还要持续,从上流吹来的河风,带来了南方的热气。席尔梅斯的额头上,布鲁汉的脸颊上,都浮起了汗珠。



所有的水都聚集于内海



孤帆乘着白浪远去



令人惋惜的美好的草原



就此离别了 我亲爱的你



唱完歌,布鲁汉突然想起席尔梅斯还在,慌慌张张地行了一礼。



“不是一首挺不错的歌嘛。”



虽不如帕尔斯的歌谣那般洗练,可是其中包含了朴素的忧愁,席尔梅斯并不讨厌。



“在下冒昧了。我哥哥原本能唱得更好的……”



布鲁汉闭上了嘴。他的哥哥吉姆沙为帕尔斯的国王所用,兄弟之间的道路出现了巨大的分歧。布鲁汉已经放弃两人能再会的机会。



席尔梅斯眺望着对面的河岸。



我的心 在帕尔斯



我的心 并不在此……



他没有唱出声来。仅仅在心中歌唱着。



席尔梅斯正逐步成为密斯鲁事实上的独裁者。他的心驰骋于帕尔斯是将来应该会实现的。



密斯鲁人比普洛斯,脸上带着紧张的神情,走向席尔梅斯同他汇报。



“这里前方暂时要多加注意。”



“怎么回事?”



“我们马上要越过第一峡谷了,船会有所摇动。”



“是险要吗?”



“正是如此,河的宽幅将缩减至一半,相反,水位变深,流速加快。如果从船上掉下水的话,要游泳上岸非常困难。要靠船只来救援也相当难,可以的话抓紧能抓住的东西。”



席尔梅斯自信在骑马战、步兵战、攻城战方面不输给其他将军,然而到了水上战斗,他心里没有底。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体验指挥、率领船队。



“一切就交给你了,要慎重啊。”



被席尔梅斯这么一说,比普洛斯的脸上浮现出奇妙的表情。席尔梅斯对这些事,与其说是敏感不如说是过敏。席尔梅斯明白自己不习惯在河流和水上作战,却没有轻视。这么想着的时候,席尔梅斯隐去了脸上的表情,装出一副迟钝的样子来。反正他没有让这个密斯鲁人活得久一点的意思。



船队进入了峡谷。两岸瞬时靠近了,天空变得狭窄,水声便得响亮。



“要说这是绝景,也真是绝景啊。”



老练的特兰战士阿德加,发出质朴的感叹声。



“还以为像那样一成不变的风景,要看上个十天二十天的,老实说正为此感到厌烦呢。”



“能这样说舒服话的,也只有趁现在了,阿德加。”



僚将巴拉克谨慎地说道。



“通过这片险要,离开下一片草原,就是敌人的地方了。我是知道的,巴拉克,所以才要趁现在高兴高兴。”



巴拉克皱起了眉头。



“我怎么也不喜欢这风景。因为走的河道,才能看见罕见的风景,如果是在陆路行走的话,不就是左右是绝壁的山道,列队细细长长地行军吗。”



“哎呀哎呀,巴拉克真爱操心啊。”



“你们才是,太悠闲了。要是从断崖绝壁上射来弓箭该怎么办?友军的船只在狭窄的水道上拥挤着,我们射出去的箭,大概也射不中。会变成什么惨样啊。”



接着,帕尔斯人扎伊德开口说道。



“喂,断崖上能看见人影。他们排成了长长的一列。”



“左岸也有……是密斯鲁的军装。”



“什么啊,是友军啊。可是,是哪里的部队?”



像是用手罩着额头,阿德加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踉踉跄跄地走了两三步。甲胄发出鸣响声,如朽木般倒了下来。立在额头上的,是插着黄色羽毛的粗箭。



“阿德加!”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愕然的声音,被轰鸣声给遮盖了。左右的断崖之上,用帕尔斯的风格来说就是离水面四十加斯(一加斯等于一米)的高度上。从那儿落下豪雨般的箭雨,巴拉克不吉利的预言给说中了。



站在离倒下的阿加德数步之远,帕尔斯人扎伊德的上身中了三支箭,发出响亮的声音倒下。接下来密斯鲁人乌尼塔的咽喉被射穿,落入河中。箭矢声与悲鸣声在断崖之间此起彼伏,相互反射。



“比普洛斯!”



席尔梅斯的声音,化作无形的长枪,刺穿了年轻的密斯鲁武将。身为南方军都督卡拉贝克的次子,是通报席尔梅斯,东纳巴泰和西纳巴泰军队联合发起进攻的人。



留着浓密的短胡子的比普洛斯,朝席尔梅斯投来视线。他双手抱紧帆柱,没办法自由地行动。



“直呼我的名字太无礼了。我可是南方军都督卡拉贝克的儿子……”



“无聊的男人。总在意这些无聊的事情。看看这副惨样。为什么同为密斯鲁军会攻击自己人?”



“……”



“回答不了吗。就是这个道理。一开始就想把我们引入这片死地吧。”



“不、不知道。”



比普洛斯的颜色与声音,都充满了冷汗。“我什么都不知道。首先,我明明就在这里,为什么要让我自己也被攻击!”



席尔梅斯的长剑已经出鞘一半了,他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在席尔梅斯长枪般的视线的另一端,比普洛斯已如半个死人一样。“原来如此,是有些道理。”



并非铭感于了比普洛斯的话。是他不认为,比普洛斯是会为了引诱他入陷阱而舍去自己性命的人。这么看来,比普洛斯是被自己的同伴给欺骗了。







“到这边来。”



“干、干什么……”



摆布着做出抵抗的比普洛斯,席尔梅斯攥住对方的右手腕。



“疼、疼疼疼。”



发出悲鸣的比普洛斯,身体被扭送着向前,席尔梅斯站在甲板上。降落的箭雨如甲板上的丛林般矗立着,掠过比普洛斯的脚。



“停下,住手啊,别射了!”



比普洛斯发出绝叫声。虽然是密斯鲁语,却是最简单的台词,结合当时的情况来看,非常容易明白。



“我是比普洛斯。南方军都督卡拉贝克的儿子。为什么啊,我明明在这里,你们还要射箭?你们要是伤到我一丝毫毛,父亲会砍了你们的脑袋!”



箭雨停止了。如一瞬间通过的雷雨一样。



左岸的断崖之上,弓箭兵的阵列左右分开。一个人影走向前方,站在断崖的边缘。由于逆光的缘故,看不清他的容貌,甲胄上反射出炫目的光线,修饰着人影。



“比普洛斯,你这个愚蠢的家伙。这种丑态是怎么回事。就这样,你也好意思自称是光荣的南方军都督卡拉贝克的儿子。”



“啊……提尼普哥哥!”



比普洛斯喘着气说。他的喘息声,告知了席尔梅斯敌人的身份。是南方军都督卡拉贝克的长子提尼普。



“嚯,被你一声哥哥,真是光荣啊。虽然我更习惯你叫我,身份下贱的女人生的孩子。”



提尼普的身影,稍稍动了一下。



“那边的那位,是帕尔斯出身的客将军克夏夫尔吧。”



席尔梅斯的嗓音不亚于风声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



“有不少关于你的传闻。从在国都饲养的狗儿们那儿,口风松的商人那儿……”



提尼普的声音中饱含敌意。



“真是个够精明的人。但是,我没有和你培养友情的意思。在你威胁到密斯鲁国的将来之前,给我去死吧。”



提尼普冷笑说道,灵活地往后退了一步。多说无益,布鲁汉张开了弓,朝断崖上放了一箭。尽管箭矢的角度与风向不利,箭矢依然一瞬间贯穿了提尼普所站的空间。



“上!”



并非报复,而是最初决定好的。只见弓箭兵们再次编列好阵型,这次船队上落下火矢之雨。



席尔梅斯全身被恶寒所包围。



数百支火矢点燃了黄金色的火焰,朝船队射来将其包围。船帆上、甲板上、船楼上、船腹上。有什么东西竖立起来,是被箭矢刺破的薄薄的棉布袋子,油从里面飞溅出来。不一会儿,船上可到之处,都矗立着火柱。



“客将军,到这边来!太危险了!”



没有移动,不,牵着想动不能动的席尔梅斯手腕的人,是布鲁汉。因为席尔梅斯在甲板上睨视着断崖之上,映入敌人的眼中是“不为火矢所动的值得敬佩的身影”。事实却完全与此相反。



席尔梅斯的胸中翻滚着愤怒的感情。他失去了特兰人阿德加,帕尔斯人扎伊德,密斯鲁人乌尼塔,三名部将,而敌人连一丝微小的损失也没有。



密斯鲁没有需要警戒的特别的人才。席尔梅斯是这样认为的。像马西尼萨这样的小人物都能称之为“密斯鲁首屈一指的勇将”,因此其他人想都不用想便知道了。然而这只是观察了国都阿克米姆后得出的结论,然而在南方的边境,有着对机会虎视眈眈的危险的野心家。



席尔梅斯在布鲁汉的带领下,来到船楼背后的阴影处。待在这里不会受到火矢的攻击,然而船楼的上部大半被火焰包围,喷射出或白或黑的烟雾来。其他的船只也是同样,峡谷中充满了烟雾,形成了灰色的风,由上流吹往下流。讽刺的是,烟雾遮挡了弓箭兵的视线,提尼普终止了发射火矢的命令。



席尔梅斯的心肺仿佛要炸裂一般,感到眩晕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立刻发现了身边的比普洛斯。他仿佛淋湿了的小狗般瑟瑟发抖。席尔梅斯用上了吃奶的力气拽着他的领子。



“比普洛斯啊,我知道你没有欺骗我。”



“这、这样的话……”



“同时,我也知道你真的是个废物。看见你兄长的一言一行后便明白了,用你当人质也没用。”



“……诶?!”



“这样一来,你只能是背叛了新王的逆贼的一族人。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发出“哇”的一声悲鸣,比普洛斯尽可能迅速地转过身去。然而,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巴拉克和帕尔斯人赛比克拔出了剑,站在旁边。因为满是烟雾而两眼充血,他一副婴儿想要哭泣的形象。席尔梅斯一比手势下命令,巴拉克和赛比克同时前进,同时刺出了剑,贯穿了比普洛斯左右胸口。



“为、为什么我会……?”



疑问与血泡同时吐出口中,比普洛斯的甲胄发出鸣响声,倒在甲板上。布鲁汉用特兰的直刀,刺穿了他的喉咙,给了他最后一击。



站在比普洛斯的角度上来看,他的确没有被杀的理由。他成了惨败的席尔梅斯一党人的泄愤之物而已。



在这期间,船上的火势越来越旺。不幸的比普洛斯断气的瞬间,席尔梅斯便把他给忘了。必须逃离这场火灾。众人环视之际,领悟的不是狼狈或恐惧,而是要把船队的损害缩减至最小,带回国都去。做不到这一点的话,席尔梅斯以“客将军克夏夫尔”这个伪名确立的霸权,将在不名誉中消失。正如密斯鲁人的俗语“沙漠中的降雪”一样,融化得无影无踪。



席尔梅斯压制住颤栗的声音。在自身错乱之前,用上全部精力下达指示。



“不要想着移动船只。让它顺着水流。这样一来,船只自然而然会往下流去,离开峡谷。在这之后,各船准备接岸,全员登陆,将军队重新编队,在陆地上进行反击,明白了吗!”



这是毫无水上战斗经验的席尔梅斯的指示,将军们大声地下达命令后,密斯鲁士兵纵横挥舞着小旗子,向其他船只传达命令。



席尔梅斯的船队开始乘着水流急速脱离峡谷。在火焰与烟雾之下,远离了敌人的陷阱。



“接下来就是火了。灭火!”



席尔梅斯怒吼着。他做的最坏的打算,是跳入河中逃脱死地。游泳前有必要脱去甲胄,他本身也并不擅长游泳,比起火焰,水要好的多的多。



话虽如此,糊里糊涂地跳入河中,很可能被挤在拥挤的船只中间给压死。何况水里有鳄鱼,等待着比起河马更容易杀死,更柔软的猎物接近。



有切断风的声响,三支箭朝着席尔梅斯射来。席尔梅斯反射性地亮出剑,将三支箭砍断成六支,落在甲板上。与火焰的恐惧、水流的困难相比,箭矢的威胁什么的,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之上。



稍微夺回了些冷静,席尔梅斯咬牙切齿着。陆地战的枭雄席尔梅斯,根本没设想过水上作战。只把船只当做运输军队的工具而已,认为战斗是抵达阿卡夏后才会打响。然而他的预定计划,因为敌方的先发制人,给烟消云散了。



“真是大意了,愚蠢的家伙……!”



席尔梅斯怒骂着自己。他从没听说过南方军都督卡拉贝克的长子提尼普是如此厉害的家伙。比普洛斯生前一直轻视他哥哥,是再明确不过的。别人也好,他自己也好,都被提尼普给欺骗了,没有看透他的雌伏。比普洛斯因此得到了报应。下一个得到报应的应该就是席尔梅斯了吧。



这可不是开玩笑。



透过逐渐淡去的烟雾,看见了断崖,席尔梅斯突然注意到一件事。如果这场奇袭是为了将席尔梅斯骗出国都的陷阱的话,“阿卡夏被东西纳巴泰军队袭击”或许也是虚报吧。







席尔梅斯立刻打消了自己的疑惑。东西纳巴泰联合攻击阿卡夏的报告,是从比普洛斯处得来的。席尔梅斯对比普洛斯的才干评价甚低,毫不在乎地杀了他,因而并不认为会被他欺骗。比普洛斯的演技做不到,煞有介事地让席尔梅斯相信他的话。



那么纳巴泰进攻阿卡夏一事是事实吗?这样一来,原本该保卫阿卡夏进行防御的提尼普,又是如何进出第一峡谷,对席尔梅斯的船队发动奇袭,实现这一表演艺术。



整理思绪之际,船队正快速地往下流驶去。然而是以船尾在前,船首在后,被强力推动而行。



要完全控制船只是不可能的。船帆在强风的驱赶下往后,相互间无法保持适当的距离,认为离得太近时,发生了无法回避的撞击。大型军船的船首发出鸣响,小型军船上的士兵悲鸣着摔倒。被火焰包围的帆柱倒了下来。



在大混乱中,第一峡谷向下流吞吐出军船的队伍与大量的烟雾。



布鲁汉踏着摇摇晃晃的步子,靠近茫然站在原地的席尔梅斯。



“敌人没有追上来。像是要回避追敌过深。”



席尔梅斯表情苦闷,点了点头。看来提尼普是无机可乘,一点也不可爱的敌将。



“己方的损害情况如何?”



“船只的半数都沉了。”



“没有沉没的船只,大半也都是这副丑态。将各船死伤情况调查一下,和我报告。”



水势终于缓和下来,最后一艘船脱离峡谷时,损害情况的报告陆陆续续传来了。五十艘沉没,七十艘受损,死伤者超过了三千人。



“是我太小看密斯鲁人了吗……”



仔细一想,这一路下来顺利过头了。尽管他没有因此骄傲,可在得意的绝顶旁边,一定是断崖的缺口。



席尔梅斯正因为明白此事,才佯装出征,暗中领军返回国都阿克米姆,镇压了夏加德的暴动,并斩杀了他。因此,他完全掌控了阿克米姆,没有必要担心无人留守,席尔梅斯正式地往南方阿卡夏进发。



这是否是个陷阱呢?因为有比普洛斯这个人质在,他才安心的。让他没想到的是,提尼普是可以心平和气地看着弟弟被杀的男人。



提尼普至今为止,担任了好几个要职,仅是毫无非议地完成任务的程度,并未听说树立大功。是欺骗了整个密斯鲁国,使他们放松戒备的策谋家。这么一来,便和帕尔斯的“蹩脚画家”是同一类人了。



席尔梅斯大致得出了以下的结论。



东西纳巴泰联合进攻阿卡夏之事,实际是存在的。南方都督卡拉贝克可能因年老与负伤,卧病在床。长男提尼普利用了这一情况。将关系不好的弟弟以“急使”的名义,追放至遥远的国都。此后与纳巴泰对战,或是击退敌军,或是将父亲积攒的宝物赠与对方,双方讲和。不管是何种过程,完全保全了阿卡夏后,将军力的一部分北上进军至第一峡谷,对来自国都的军队先发制人,发动奇袭。



卡拉贝克是否还活着呢?



尽管比普洛斯受父亲之命逃出阿卡夏,也有可能是在他离开之后死去。这样一来,是伤势过重而身亡,或者说,难不成,是提尼普亲手了结了父亲。



“难不成,吗。”



席尔梅斯的脸颊上,落下自嘲的阴霾。父与子、兄与弟、叔父与侄子之间的相互残杀的例子,他自己不正在体验吗。



没有经历血族间相互残杀,弄脏自己手的,只有“安德拉寇拉斯的野种”亚尔斯兰而已。这也是因为,亚尔斯兰没有帕尔斯旧王家的血脉,也非贵族出身,而是不知何处的无名之人的孩子。岂止是提尼普杀害了父亲,可能最初纳巴泰的进攻都是他策划的。父亲负伤失去指挥能力,弟弟又不在的话,能支配阿卡夏的只有提尼普。



正如提尼普自己所说,在阿克米姆有好几个他的眼线。根据这些情报,提尼普建立了作战计划。“客将军克夏夫尔”是异国人,这点对提尼普十分有利。



基于席尔梅斯在密斯鲁国权利的正统性,在于拥立了八岁的新王这一点,这也是因为他有武力的背景。最初的失败是无可奈何的,再次输于提尼普的话,席尔梅斯的权利不一会儿便会倾覆。与他得到手时一样快。



下一场战斗,无论如何都要赢,具体要如何行动呢?已经明白第一峡谷的上游,完全是提尼普的势力圈。仅仅为了这个目的,造成了巨大的牺牲——失去了四十名,自组建假面兵团一来,跟随他的忠诚的特兰勇士。



为了获得必胜,必须把提尼普这个老狐狸,引到第一峡谷的下流来。但是,要怎么做?以新王名义下达敕命,把他唤至国都阿克米姆?根本不可能。提尼普只会公然地对新王挥舞起叛旗。冷笑着对敕命置之不理而已。没有必要特地告诉对方,自己没有对策吧。



忍耐住焦躁心情的席尔梅斯,下定决心做出了决断。河流来到平原地带,流速慢得叫人受不了。找好地点下船,换骑马。跟着他的只有,布鲁汉、巴拉克等五十人而已。是原有一万骑的假面兵团,最后的幸存者。



船队的指挥交予帕尔斯的将领弗拉曼达斯,席尔梅斯策马于密斯鲁肥沃的平原上。



穿过国都阿克米姆的城门,席尔梅斯没有归宅,直奔王宫。总之,得确保新王与王太后的人身安全。彻夜策马赶路,身体应是相当疲惫,实际上并非如此,他一丝睡意也没有。



宰相古立惊讶地迎接席尔梅斯,听完他的话脸色都变了。



“你、你准备怎么办,客将军?”



古立一味地询问席尔梅斯。他是没有席尔梅斯在背后以武力作为支援,自己便无法做出决定的男人。尽管有管理处理行政问题官员们的能力,能派的上用处,在紧急时刻却靠不住。



“这样一来,便不能随意离开阿克米姆了吗?”



喜爱野战的席尔梅斯流露出不快感,但是他重新考虑了一番。当然,国都阿克米姆的城墙,是密斯鲁国最高、最厚、最坚固的。基于这城墙,加以巩固,以新王之名往四方下达“讨伐逆贼提尼普”的敕命。提尼普聪明的话——这一点已经被充分证明了——从阿卡夏归还后,应会巩固第一峡谷以南的势力圈吧。之后会演变为持久战。



“可、可是,提尼普攻来的话呢?”



“那就如他的意,到平原上去,我会带领骑兵扫灭他的军队。你不用担心,宰相阁下。”



迪吉雷河的河口至第一峡谷之间,是广阔肥沃的谷仓地带。在那里压制住的话,就不会失败。虽然不知道提尼普如何擅长运用他的奸智,总归没法堵住迪吉雷河的河流吧。



席尔梅斯总算让古立安下心来,再三嘱咐,要确保新王和王太后的人身安全后,离开王宫。虽然不是最安心,但留在王宫里,没办法指挥军队。



回到客将军府邸,终于感受到了积攒起来的疲倦。给密斯鲁士兵、帕尔斯士兵、特兰士兵的指挥官各自下达指示,喝了密斯鲁产的难喝的茶后,帕尔斯商人拉万带着一脸不安的表情来了。



“怎么,你以为是百万大军攻了过来吗?”



“不是,没这样的事。这个世上,能动员百万大军的,只有绢之国的皇帝而已。”



“这似乎也仅限于保卫国境与稳固国内。放不下宝物罢了。”



“嘛,绢之国的国境线非常的长。那可真是一个广阔的国家……有这样一种说法,把国境线全部连接起来的话,会比大陆公路来得更长……”



“听上去挺有趣的。以后慢慢地讲给我听吧。如果有以后的话。”



“哈,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一脸无辜的拉万,席尔梅斯就来气。



“别给我装傻。你明明去过好几次阿卡夏,从来没提到过,提尼普是这么一个狠角色。”







“雷神息怒,雷神息怒。”(*くわばら为避免雷击时念的咒语)



帕尔斯的商人同时卷缩起脖子与肩膀。席尔梅斯的脸上浮现出微笑,以危险的目光审视拉万。此前他都没有真心地怀疑过拉万,是否太过天真了呢?



“拉万,你做了不少商品买卖的生意,其中也有情报吧。”



“是、是,正如您所说。”



“我以一百枚金币向你买了情报之后,你恬不知耻地跑到提尼普面前,再以两百枚的价格把我给卖了,有这个印象吗?”



“完、完、完全没有的事。商人有信用才能敛财……您看上去像是累了,我先告退。”



席尔梅斯没有阻止慌慌忙忙退下的拉万。通过拉万的态度,他有一种直接斩杀也挺好的想法,但“随他去吧”的想法占据得更多。眼下要考虑如何应对提尼普,无暇在意拉万。



“……然而,效忠于我的人都死了,伊莉娜,卡兰,查迪……也传来了沙姆的死讯。我真是个瘟神。现在活着的人又会怎么样呢……”



考虑到菲特娜和布鲁汉,席尔梅斯痛苦的感受,还差几步就抵达了恐怖的领域一般的深刻。自己将永远得不到安宁,不停持续着孤独旅行的生涯吗?在帕尔斯也好,率领假面兵团进攻辛德拉时也好,现在在密斯鲁也好,都功亏一篑……



“不,不能泄气。我不是仅凭一代人的力量,建立了密斯鲁的新王朝吗。”



赶走疲倦,席尔梅斯开始寻找孔雀姬菲特娜的身影。仔细想想,自从与她相遇以来,席尔梅斯一直按照她的希望在行动。往坏处想,仿佛被她给教唆了一样。



与席尔梅斯结为夫妇的伊莉娜公主,从不干涉有关军事或政治上的事。只是一味地以能和席尔梅斯在一起,感到快乐,喜欢手牵着手一起散步,站在阳台上眺望赫拉德的街市与山脉,倾听席尔梅斯所说的话语,热情地点头。



然而伊莉娜为之叹气的,是姐姐米莉兹娅内亲王的事。作为马尔亚姆王国尼古拉斯四世的长女出生,在鲁西达尼亚军来袭之际,展现了不屈的抵抗。双亲投降后被杀害的时刻,她带着盲目的妹妹逃离王宫,来到面朝达鲁邦德内海的阿克雷依亚城,坚守城池,坚持了长达两年的抗战。因为内应的出逃,城池被攻落,她让伊莉娜乘船出逃,自己从塔楼跳下,沉于内海中。



“米莉兹娅姐姐,真的是一位伟大人。因为有姐姐在,阿克雷依亚城才能坚持了两年。”



听了妻子的话,席尔梅斯想到一件事。如果米莉兹娅是男人,成为马尔亚姆的国王统帅军队的话,马尔亚姆可能不至于亡国。



席尔梅斯有着就算撕破他的嘴,也无法与妻子诉说的秘密。席尔梅斯就在侵略马尔亚姆的鲁西达尼亚军队中,作为当时的王弟吉斯卡尔的顾问,提供军略方面的信息。有时,也亲自率领军队,与马尔亚姆军交战,或者掠劫地方的城镇或村落。



他至今为止,流亡于鲁姆、马雷达尼亚、加拉提亚、扎鲁菲、卡扎鲁、达斯塔德等诸国,讽刺的是,没有前往鲁西达尼亚。因为他认为,与其他诸国相比,没有杰出的地方,也没有值得学习之处。然而,再次来到曾停留过的马尔亚姆,居然是在鲁西达尼亚军发动侵略的时候。



如果这时,席尔梅斯举剑为马尔亚姆而战,可能会诞生一场英雄美谈。然而,鲁西达尼亚做好了举国进行民族移动的觉悟,知道了他们甚至有征服帕尔斯的念头时,席尔梅斯没有踌躇,选择走上复仇鬼的道路。利用鲁西达尼亚军,将帕尔斯夺于回自己的手中。



老实说,这时候的席尔梅斯已经忘了小时候遇见的伊莉娜公主。紧追马尔亚姆军时,听到“盲目的公主”传闻,才想起来。



“如果她没事就好了……”



抱着与自己所做之事相矛盾的想法,席尔梅斯使马尔亚姆全土被鲁西达尼亚占领,推进了侵略帕尔斯的计划。将宿将卡兰拉到自己身边时,鲁西达尼亚的王弟吉斯卡尔非常高兴。这之后,在帕尔斯的街道上,遇上落难的伊莉娜一行人时的惊讶之情……



与席尔梅斯肌肤相亲睡在一起的女性,突然间坐起身来,动作非常粗鲁。



“怎么了,菲特娜?”



“因为我感受到了席尔梅斯大人,在想着不知何人的其他女人的事。”



看着像在闹别扭一样的菲特娜,席尔梅斯惊于她的敏锐,同时感到“果然,这个女孩与伊莉娜不同”。



“是已经死了的女人。”



简短的回答后,席尔梅斯也坐起身来。菲特娜在一瞬间内,双手手腕环上席尔梅斯的脖颈。然而,这个动作中,有撒娇的成分,却缺乏慈爱。这是伊莉娜心中最为充沛的情感。对无论何时都在将伊莉娜与菲特娜做比较的自己,席尔梅斯无法抱有好感。



菲特娜没有继续缠着他,应席尔梅斯的要求,拿来葡萄酒。他们所谈论的话题,是与色香无缘之事。



“既然有第一峡谷这种叫法,就应该存在第二峡谷和第三峡谷咯?”



席尔梅斯微微点头。



“嗯,的确如此。而且,因为是从下流开始算起,为此命名的不是纳巴泰人,而是密斯鲁人。”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不预先告之席尔梅斯大人呢?”



“因为对密斯鲁人而言,这是理应知道的事,觉得没有必要特意告之。”



一边如此回答,席尔梅斯再次感受到,对于这个国家,自己是异国人的身份。



喝下葡萄酒,席尔梅斯舌头深处感受到的奇妙的违和的味道。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是否被下了毒。并非如此。菲特娜没有做出特意需要辩解的口吻,说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