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章 「风景」(2 / 2)
可是,奈奈美说不出来,也就停了下来。面对冲本沉痛的样子,奈奈美没办法像平时那样开玩笑,到头来只说了这样一句普普通通的话
「振作一点,好么……」
奈奈美说着,摇了摇手中握住的冲本的手。但即使这样,冲本也只是留海晃了晃,完全没有要回应奈奈美的样子。
奈奈美明白没有成效,于是叹了口气。
理事长室的时间再次停止了。
又是一阵沉默。
「…………葬礼得去参加呢」
短暂的沉默过后,奈奈美再次开口说道。
听到葬礼这个词,冲本好像有微微的反应。可是作出回答的仍旧不是冲本,是一年级的学妹。
「啊……学姐没有听到消息啊」
「咦?什么消息?」
「八纯学长好像不办葬礼喔」
「……咦?」
奈奈美露出吃惊的表情。
她似乎头一次听说那种事,一下子慌了。武巳也是头一次听说,但原本就没考虑过葬礼的事,也就没有奈奈美那么吃惊。
奈奈美反问
「为……为什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学妹歪起了脑袋,说
「不过学长的爸爸似乎提过『那不是能跟大伙道别的状态』……」
今天早上学校接到电话联系,似乎被告知了这件事情。
看来奈奈美和武巳当时还没来,就错过了,只有先来的人得到了那个通知。
「咦…………?」
奈奈美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
冲本似乎也没有听说,不知何时抬起了脸。
「怎么回事啊……」
冲本沉吟起来
「学长的死相有那么奇怪么?」
八纯死时的状况没有被告知在场的任何人。
只听说当时只有范子在场,而范子现在因为精神打击无法说话。而且,调查官以询问具体情况会对搜查造成阻碍为由,坚决不予说明。
「说不定,学长是被人杀死的……」
裕子愣愣地呢喃起来。
这一刻,屋内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这……这是说什么啊,快别说了……!」
奈奈美急忙责备裕子,向冲本看去。
冲本听到了裕子的呢喃,顿时露出大受打击的表情。裕子察觉到冲本的样子,一副发觉说错话的样子,钳口不语。
冲本……开口了
「…………怎么回事?」
奈奈美连忙去控制冲本
「别这样啊」
「学长是被人杀死的……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说别这样啊!」
「可是……!」
「那只是想象好么?拜托你别这样啊!」
激动起来的冲本,反而让奈奈美情绪失控了。
「根本没那种可能啊,警察都说是意外了啊!小裕,你为什么要那么说啊!你今天是怎么了啊!」
奈奈美流露出感情,一下子滔滔不绝起来,含着泪向冲本和裕子瞪过去。
「…………」
裕子看着这样的奈奈美,不久尴尬地别开了视线。
「……对不起,怪我多嘴」
「……抱歉」
冲本也别开目光,垂下头。
奈奈美一时间来回瞪着两人,但没过多久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你们干嘛啊…………我才想知道怎么回事啊……!」
奈奈美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些,直接把脸垂了下去,双手放在腿上攥得紧紧,流着眼泪。
「……」
裕子默默地坐在奈奈美身旁,用左手抚摸她的后背。
奈奈美抬头看了裕子一眼,攥紧左手继续哭泣。
不知何时,裕子也哭了。看到这个情况,武巳才知道奈奈美和裕子都十分不安。
这很正常。
奈奈美跟裕子应该都在为自己记忆缺失的事感到不安。
她们对自己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会感到不安是肯定的。她们只是突然以没有记忆的状态被抛出来,对于不在时所发生的事情只接受过口头说明,所以对八纯死亡的事件无法产生实感罢了。
冲本应该也察觉到了同样的事,尴尬地垂下头。
「……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只说了这些,又沉没下去。
所有人都垂着头,理事长室内只有两个女生的呜咽回荡着。
武巳只是作为一名局外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一味沉浸一忧郁的感情之中。
3
跟芳贺之间令人不愉快的会谈结束之后,大火让棱子去接武巳。
「我走了」
「……嗯」
木户野亚纪应了一声,目送棱子朝理事长室方向离开之后,跟空目和俊也两人离开了会理事,返回活动室。
亚纪他们并排走在一号楼的走廊上。
走廊上十分安静,至少周围看不到有人在校舍内走动。
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现在是上课时间。
正在上课的现在,走廊上没有任何行人。
与芳贺的会谈在第一节课开始前就开始了,最后直到第一节课结束后还继续了一段时间。
等事情谈完之后,第二节课早就已经开始了。
因此,走廊上弥漫着某种学校在上课事件所特有的氛围。
讲课的声音和写板书的声音,在寂静中微微回荡。这些声音化为拥有独特紧张感的噪音,从教室里漏出来,笼罩整个学校。
「…………」
三个人默默地往前走。
走廊上只能听到他们三个的脚步声。
走过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能听到教师的谈笑声从里头漏出来。在这样的气氛之下,亚纪感觉到那个声音格格不入,忽然停下了脚步,讥讽地微微弯起嘴角。
「……怎么了?」
俊也对亚纪这个举动觉得奇怪,转过头去。
「嗯…………没什么……」
亚纪应了一声,跟刚才一样朝前走了出去。
她只是心血来潮,想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不由得觉得,正在上的这种氛围就像在进行某种仪式,这所学校就是一个巨大的仪式场。
「…………话说,恭仔」
亚纪将那种妄想搁在一边,呼喊空目。
「什么事?」
「不管昨天还是今天,到头来“那件事”还是没跟芳贺先生讲呢」
亚纪将之前开会时想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指的是哪件事?」
空目看着亚纪,皱紧眉头。
可能是隐瞒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不知道亚纪说的具体是哪一件。于是亚纪答道
「『大迫荣一郎』的事」
昨天棱子和武巳离开活动室的时候,亚纪从空目和俊也口中得知了那件事。
让八纯变怪的根源是那面镜子,而那面镜子是大迫荣一郎赠给学校的。
到头来,这件事并没有对芳贺提及。
既然跟八纯有关,昨天没说也能够理解。可是今也天把情报瞒了下去,这是有什么别的理由么?亚纪对此感到不解,于是问道
「为什么?」
只要将情报提供给芳贺,芳贺很有可能就会根据情报找出别的实情出来。
「难道是怕连累棱子?」
如果是那样,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就算说出那件事,如今也就只是关于“镜子”的事情,感觉对棱子也没什么影响。
「…………这件事啊」
在亚纪的注视之下,空目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道
「没错。那是隐瞒镜子那件事的最大原因」
说完,空目像跟原先一样转向前方。
「这么说,还有其他理由咯?」
空目点点头。
然后他很肯定地回答了亚纪的提问。
「嗯,有可能会牵连整个学校。于是就把那种可能性排除掉了」
「…………!」
亚纪哑口无言。空目的回答,她根本没有想象到。
俊也也停下了脚步,转头想空目看去。俊也的表情是在向空目寻求解释。他对此很不理解,皱紧眉头向空目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但空目仍旧是毫无感情的样子,就像说着不言自明的事情一样,淡然地张开嘴
「你觉得大迫荣一郎赠送的就只有那面“镜子”么?」
「!」
「图书馆的藏书也是如此。如果整个学校充满了那种说不定光是用眼睛看就会召唤“怪异”的物品,那群“黑衣”会诉诸怎样的手段?」
「…………」
亚纪也不是没有考虑过那种可能性,但没有如此认真的思考过。
「大迫荣一郎逝世十年。至少『他以前赠送给学校,并一直被学校保存的物品就沉睡在这所学校中』的这个假设是成立的」
「…………」
「那个“书”有水方那个管理员来保存,但美术室的“镜子”是任何人都能触碰的状态。如果那些东西中的一部分,乃至全部都附着着“怪异”,会怎样?那便意味着,这所学校的学生会在“怪异”身旁生活超过十年。我猜不出当“黑衣”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究竟会采取怎样的措施」
空目犀利地眯起眼睛。
「怎么会……要是有那样的东西,怎么说也会注意到吧」
亚纪反驳
「“黑衣”也不是笨蛋,他们不是一直严密的监视着『大迫荣一郎』么?我觉得在棱子那个“书”的事情发生时,他们最先怀疑的就是转赠品。因为不管怎么想,那些东西都最为可疑」
亚纪没有认真的思考过这种可能性,而这就是她的根据。
亚纪觉得,如果换做自己,她会多加戒备同样的情况发生,所以最先戒备就是转赠品之类明显的东西。
「你说的没错」
空目认可了这个说法。
可是空目的下一句话,又颠覆了那种认识。
「但昨天的“资料”上并无那类记录」
「……咦?」
「芳贺昨天给我们看过的关于美术社员的调查资料上,虽然在八纯学长的项目上记录了有那块“镜子”,但仅仅是作为事故和“镜子”怪谈列出,对镜子的出处没有任何记录。只要不是刻意隐瞒,那么重要的记录是不会少的。再说了,“黑衣”要是察觉到了转赠品的事情,是不可能将那个落地镜的“框”继续放任不管的。
你觉得那群“黑衣”会因为只剩下框就认为它安全?他们会把框拆掉,至少会把『大迫荣一郎』的名牌拆掉。然而那“框”却被原原本本地放置着,这就表示转赠品没有被列入重点目标的可能性。恐怕关于大迫荣一郎的转赠品没有留下任何记录跟目录,要不然就只留下了一部分」
听到这番解释,亚纪禁不住凝视空目的侧脸,呢喃道
「…………你当真这么想么?」
「当然。作为假设,我肯定是认真的」
空目直接了当地作出肯定,然后接着说道
「我还有一个假设。这所学校还存在许多“转赠品”,而且关于它们都有某种“怪谈”。从美术室的“镜子”钉在墙上的事情来考虑,曾担任这所学校理事的大迫荣一郎对校舍和用品似乎进行过相当深的干涉。他有着某种意图,也说不定是进行某些试验,可以说这所圣学附属完全处于大迫荣一郎的影响之下。学校的各个地方都有他『魔法』的痕迹,这所学校里的所有人都无法跟他撇清关系」
听到空目的话,亚纪和俊也面面相觑。
「这……」
「……这就是你对“黑衣”隐瞒情报的理由么?空目」
俊也以严肃的表情再次转向空目。
「你是为了避免这所学校的一切都被“黑衣”盯上么?」
「正是如此」
空目点点头,接着说道
「就算“黑衣”对转赠品抱有怀疑,至少现在还没有发觉。这样的话,要么就让他们一直不发觉,要么就等他们发觉的时候已经不存在任何问题,这是理想的形式」
说罢,空目用目光催促停住的两人往前走。
禁不住停在走廊上谈起话来的亚纪他们,再次迈出脚步。三人的脚步声再次回荡在安静的走廊上。
短暂的沉默过后,俊也开口了
「…………办得到么?把一切问题都解决……」
听到这个提问,走在最前的空目看也没看俊也,只简短地答了一句
「不清楚」
*
亚纪他们离开校舍来到连廊上的时候,菖蒲正在外守候。
站在昏沉日光下的菖蒲一看到亚纪他们出来,立刻朝大伙跑了过去,鲜艳的胭脂色衣服随身舞动。
长长的秀发,人偶一般的端正脸庞。
光是她的外在便足以吸引眼球,然而她的存在感却异常微薄。
这位稀薄到目光一旦从她身上移开就会将她看丢的少女,跑到了走在最前头的空目身旁,扫了眼大伙。
然后,她连忙慢吞吞地跟上了不以为然继续往前走的空目。
「…………」
亚纪跟俊也走在一起,看着举止就像小狗一样的菖蒲,以及空目一身黑的背影。
空目似乎不打算继续谈论刚才的话题,另外亚纪对菖蒲也怀着复杂的感情,所以走在后头的亚纪脚步也慢了下来。
看着距离一点点地被拉开,亚纪心中涌起无意义的焦躁。
认为那重视既无益又愚蠢的亚纪,带着轻微的烦躁,将那股焦躁推向了意识的角落。
亚纪讨厌嫉妒、独占欲之类的感情。
因为她觉得从旁看来都非常的丑陋而滑稽。
不合理,丢人。所以她对看着走在前头的两个人时自己心中涌上的焦躁感,感到烦躁得无以复加。
亚纪不承认那是嫉妒。
那不过是宠物或者道具,嫉妒那样的家伙,简直愚蠢之极。
但是,亚纪都没有跟菖蒲正经地说过话。因为亚纪平时都在极力地无视菖蒲的存在。
平时,亚纪都装作跟菖蒲不在一样。
这种行为源自怎样的心里活动?亚纪根本不想思考这种问题。
只不过,她越是那么去做,就越觉得这样看着他们的自己好逊。其实亚纪一切都注意到了。
「…………」
空目无言地大步向前,少女跟在后面。
亚纪只是望着这一幕。
两人走在连廊上的身影,给亚纪一种他们仿佛会就这么消失不见的错觉,让亚纪禁不住去想,连廊仿佛连接着不同的世界…………
「…………木户野」
走在身旁的俊也忽然向亚纪喊了一声。
「…………嗯?」
看着空目的背影沉入思绪之海的亚纪,被这个声音拉回现实。
「嗯……怎么了?」
亚纪转过头去,只见俊也依旧盯着前方。俊也用强烈的目光看着在前面拉开距离的空目,不知为何忽然降下了音调,说道
「我至今为止一直都在看着他,心里总会这么想」
「……?」
「空目降生于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什么问题么?」
听到这番突兀的话,亚纪感到困惑。
「我曾想过,空目是不是错生在这这个世界,其实应该降生在其他的世界……」
「村神……?」
「这样的想法现在都没变。而且,我一直都很害怕」
俊也没有去管诧异的亚纪,依旧压着声音避免被空目听到,淡然地继续往下说
「我一直在害怕,空目有一天会想起自己其实是其他世界人……」
「…………」
「当然,我并不相信有那种事,但这种感觉怎么也驱之不散」
俊也的表情是认真的,亚纪无法分辨这是不是在开玩笑。
亚纪虽然不是完全同意,但那个气氛却十分明显,空目所散发的异质气息,的确会引人如此浮想。
——他是真心这么说的?
亚纪看着俊也,姑且问了出来
「……你是开玩笑的?」
「怎么会呢」
俊也一副遗憾的样子向亚纪看去。
「也是……」
虽然俊也的玩笑都一点不好笑,即使这样,那番话也不是以玩笑的形式说出来的。
恐怕,这是俊也心中那份不安的写照吧。
俊也在对自己跟空目之间的强烈差异感到不安。
而且巧合的是,那跟亚纪所感到的不安同根同源。因为担心空目会消失的不安,担心空目原本不是人类,有一天会离去的不安,这两种不安都源于同样的事情。
不管哪一种,都源于『理解不了空目』这件事。
亚纪跟俊也害怕自己跟空目是不同的存在。
在这一点上,亚纪和俊也十分相似。在理解到这一点的时候,亚纪感觉多少能够明白俊也所说的话了。
亚纪说道
「…………哎,那种事我也不是不明白呢」
然后,准备继续说些什么————但跟俊也同时停下了脚步。
本应走在前面的空目,现在背影近在眼前。空目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恭仔……」
亚纪问到一半,但没有问下去。堵住空目去路的人,进入了亚纪的视线。
有一名身着制服的少女,正站在连廊的正中央。
出现在那里的,是个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人物————水内范子以严肃的表情瞪着空目。
「————你们究竟有什么企图?」
情况发生得十分突然。
范子一开口便是咄咄逼人的口吻,就像是面对敌人一样冲着亚纪他们说道
「老实交代!」
「什…………?」
听到范子说的话,亚纪非常吃惊。因为亚纪刚听说范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不到范子为什么要这样逼问。
「喂……」
「我全都知道!」
范子大喊
「杀死八纯学长,用冒牌货把奈奈美学姐和裕子学姐调包,这些全都是你们的阴谋对吧!都是用那边的————怪物干的吧!」
「………………!」
范子指着菖蒲大声叫喊,喊出的话令亚纪一阵茫然。
冒牌货?阴谋?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得出那种结论的,但亚纪完全没有那种印象。可是范子的表情是完全认真的,她向亚纪他们释放出无以复加的敌意,堵住亚纪他们的去路。
「…………」
空目跟俊也什么都没说。
被指着的菖蒲一脸不安地在范子和亚纪他们之间看来看去。
面对无言的亚纪等人,范子的脸上染上了强烈的怒气。范子心烦意乱地歪起嘴,在下一刻大叫起来
「把八纯学长还来!」
范子的声音,将她的激动情绪原原本本地表达了出来。
颤抖的声音被喷发而出的感情碾碎,几乎撕破喉咙。
范子浑身颤抖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但不久用凄烈的眼神瞪了空目一眼,突然转过身去。
她拔腿就跑,根本来不及阻止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
大伙一时间全都愣在原地,望着这一幕结束。
「……那是干嘛…………?」
亚纪的这句话,谁也答不上来。
十月的风吹过连廊,然而范子的叫喊却没有在风中消散,明确而又毛骨悚然地留在了亚纪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