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四章 昨日也曾爱着他(2 / 2)


「……我开玩笑的。」



我缩回身子重新坐好,用浴巾遮住脸上的表情,自我解嘲。没办法像大雄一样那么顺利呢。但是,这样子就好了。在我的时代里,外婆也依然活着。



纵然心意无法相通,纵然直视外婆是一件非常难受的事。



「我可是很自豪自己的听力呢,刚刚你喊的那声外婆,发音跟我孙子真是一模一样呐。」



「因为我很擅长模仿,在本岛就是靠这个吃饭。」



我接连撒下大谎。虽然我对外婆耳力很好一事感到感动,但不想再招致更多的混乱。



「刚才我也说过了,我不久之后就要回去了。所以,那个……就没办法帮忙你田里的工作了——」



在我说完对不起之前,外婆就放声哈哈大笑,像在说「算了吧」般连连摆手。



「你哪能帮上什么忙呀,既没体力,又老是扯别人的后腿。」



「……对不起。呃,那个,如果造成你困扰的话,可以跟我说一声啊。」



真丢脸。过去的我是因为不想碍手碍脚,才会不帮外婆的忙吗?



不不,怎么可能~当时单纯只是在偷懒罢了。



只是懒得去思考未来。



「困扰?怎么会呢?」



外婆站起身,然后低头看向我得意微笑。



「因为你是我的孙子啊。」



「………………………………」



我瞬间以为自己的呼吸要停止了,眼中甚至看不见笼罩住这个家的暴风雨。但是这种感觉也如同缝隙间灌进来的风一般,稍纵即逝。



「开玩笑的啦。」



外婆发出像山中姥姥般「嘻嘻嘻」的笑声后,将手塞进袖子里转身离开。



……啊啊,是吗?是在……开玩笑呢。



我对外婆的发言感到不知所措,被一种脑袋和臼齿都在摇摇晃晃的感觉耍得团团转,最后托住脸颊深深叹了一口气。



「……就算是开玩笑……」



我不晓得有多少年没被外婆当作是孙子看待了。



每一次回想,头皮上就堆积着类似汗水的物体,同时带着滚烫的热意,我用浴巾遮住脸庞。气息在浴巾上弹回,扑在我的脸上。闷热感与冷意互相胶着。



原本干燥的脸颊,再次因泪水而湿成一片。



*



狂风正覆盖住这座小岛,这点连在屋内也感觉得到。这是个暴风雨的夜晚。



等这场暴风雨过去后,我们就能顺利地回到原来的时代了吗?



又或者,会遇上下一场暴风雨?



「……我记得好像有船只在这场暴风雨里翻覆,其他也发生了不少事情。」



整座小岛会闹得人仰马翻吧?我记得甚至还有个同年级的小孩不幸罹难。



说到骚动,白天时岛上的大人大呼小叫地说着什么绑架,四处奔走。在这座岛上绑架?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至少在我的记忆当中,没有小孩子曾被卷进这种犯罪里。更何况在这种狭小的岛屿上绑架小孩,又能藏在哪里啊?明明要离开这座岛就只有搭定期船这个方法。一定是大人们搞错了,是顽劣小鬼的恶作剧吧。



我推动轮椅,再往后拉。一边摇摇晃晃,一边回顾这段不可思议的体验。直到现在我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在作一个很长的梦。可是一触摸到轮椅的车轮,上头的温度便让我感受到了现实。



车轮像要违抗室内的高温般,十分冰凉。



自从遭逢意外以来,我每天的生活就像一场蒙上了霞雾的梦境。总觉得很没有真实感,双眼的焦点模模糊糊地无法对焦。就像被包覆在一个巨大的膜里,所有事物的界线都变得暧昧不清。



就算回到了这个时代,我的眼前还是一片朦朦胧胧。



但是,很甜。这片霞雾就像糖果般甜蜜,洋溢着幸福的氛围。



如果这种梦能够一直作下去的话,一定会很幸福吧。



「……啊。」



长大后的尼亚朝我走来。他坐在我身旁,用指尖搔着眉心。如果叫他走开,他似乎会真的走掉,但我又想不到其他能说的话,最后只能默许他待着。



「松平先生现在应该正拚命地保护着研究所吧?」



「是啊,因为研究所将会被破坏到完全认不出原形啊。」



我们聊些无关紧要的事。尽管尼亚嘴上说着这些话,但小时候的尼亚现在应该正遇到很可怕的事情。也许是想起了那件事,尼亚显得愁眉苦脸。



「……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时代、这一天呢?」



明明好像也有其他时代更适合啊。好比说明年之类的。



尼亚似乎有他自己的想法,发出了沉吟声,然后朝向别的地方开口。



仔细一看我才发现他全身都湿透了。这种时候他还跑出去外面吗?



「我倒是好像明白了喔。」



「咦?」



「我想我明白了我们为何会来到这里。」



说话时尼亚的表情与阴郁地往下垂落的浏海不同,非常明亮轻快。



那种矛盾的组合让我的胸口开始躁动不安。



「你还记得自行车竞赛的事情吗?」



「怎么可能忘记呢?」



说得也是。我也真是的,怎么会问他这种问题呢?



就算是因为一直看着尼亚的脸会心生不安,才想改变话题。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接近我?是在试探我吗?



自行车竞赛,彻底扭转我与尼亚命运的转捩点。



九年后将会废除的这个比赛,在这个时代里依然存在着。



然后一想像到不是小尼亚,而是大尼亚想向我说些什么,我就尴尬地胸口忐忑跳动,内心一片惊涛骇浪。正巧就像外头的暴风雨一样。这个混帐,你到底有什么事!我真想揪起他的衣领赶快解决,但还是强忍了下来等着尼亚开口。



终于尼亚深深地低下头,低得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然后他说:



「对不起。」



「………………………………」



至于他是针对哪件事道歉,当然连想都不用想。



恳求原谅时的尼亚显得既软弱又无助,就跟平常差不了多少。



如此说来,这说不定是他第一次向我道歉。我们连这么理所当然的事也忘了,一直意气用事。让这件事情梗在心里,就像感冒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尼亚也在这座岛上想过了很多事情吗?



但同时我也觉得,一直以来我等待的话语似乎不是这句道歉。所以——



「已经无所谓了。」



我用眼角余光确认尼亚抬起头来,同时瞪向窗外的暴风雨。



无法看见风。就像心一样,无法用肉眼去捕捉。但是风会打在窗户上,拍向墙壁,让人感受到它的存在。就像心一样。因为会与对方互相碰撞,互相伤害。



「不管是好好听你说话,还是思考接下来的事情。」



然后我顿了一拍,确定自己能否认同后,才接着开口。



没错,因为一切——



「一切在这场暴风雨过后,才会真正开始。」



*



于是两天后,我与真知的命运之日到来了。



命运并非是愈壮阔愈好,即便很微小,也足以改变我们的人生。对于这个命运,我得出的答案就是将一切托付给车轮。



「你从哪里找到那辆脚踏车的啊?」



真知带着「你又没钱」的弦外之音,疑惑地问我。我拍了拍车头答道:



「这是松平先生的私人物品。你看,很眼熟吧,这是松平号。」



就是总是停放在松平科学服务中心前方的那辆车。顺便说声,这是辆普通的淑女车。车架上还用油性麦克笔写着松平号,后轮上也贴有疑似是学生时期检查合格标签的贴纸,都泛黄了。



而且车篮还是桃子色的,设计品味真是低俗,我绝不想在公共道路上骑这辆车。就连外星人可能也不愿意坐上这个车篮。会坐的只有更加下等的地球人而已。(这是在neta艾莉欧么)



「……那么,你真的要参加吗?」



「嗯,我要参加。」



我朝真知颔首后,转动肩膀。大概是因为帮忙田里的工作,肩膀有些沉重,另外腰也好痛。



「我想试着再一次抵达终点。」



「说话真是莫名其妙。」



我对真知的反驳扬起苦笑。我只是临时起意说说看,但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绕行岛上一周的比赛是从本岛引进的少数活动之一。没有直接沿用公路车竞赛这个名称而是取名为自行车竞赛,反而更加适合我们。主办者会从前一天起在岛上的散步步道上张贴塑胶横条,做出比赛的路线。规则很简单,只要骑在路线上绕行小岛一圈,再回到起跑点的码头即可。比赛不到一个钟头就会结束。



和正式的比赛不同,我们的比赛既不采取团体制,也没有中途休息。



只是,这座小岛的坡道多得不像话。连上下坡也全都囊括在路线里,尤其下坡最为恐怖。因为就连有阶梯的地方,也得骑着脚踏车下去,跟智利举办的城市下坡赛一样骇人。至今虽然还没有人出意外身亡,但经常有人受伤。也因此参加比赛的人包括主办者在内,每年都只有五、六个人。虽然这场比赛并未打出只限定岛民的口号,但原本就很少会有人从本岛来到这里。



会兴高采烈参加这种比赛的傻子,就是今年的我们。



「幸好天气晴朗呢~跟我记忆中一样。」



天空万里无云,正好适合用苍天来形容。两天前的雷雨已经彻底远离,只剩下混沌不堪的地面。这下子肯定很难骑吧。



「听说时光机已经修好了,随时可以回去喔。」



「嗯,那明天回去吧。」



虽然我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何是以骑脚踏车作为时光旅行的结尾,但我已经决定要活得简单一点。所以我要去做我想做的事。



为了活得简单一点,我认为在此做个了结是绝对有必要的。



「喂,真知。」



「干嘛?」



「如果我这场比赛获胜的话,就告诉你我当时没能说出口的秘密吧。」



「不,不必了。」



她一脸严肃地拒绝,还抬起掌心,朝我连连摇头。



「太过于事到如今了。倒不如说,我也觉得你不会赢。」



「因为真知有参加?」



「因为历史是不会改变的。」



真知边点头边说得煞有其事。明明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证明过这件事。



从现在起,就让我来证明真知的主张是否正确吧。



我将松平号往前推,前往起点。



再一次前往那个曾经成为我们终点的所在。



*



暴风雨过后,遗留下的是奇迹的终曲。



这之后,我们将回到原来的时代……情况会有什么改变吗?经过这场时光旅行后,似乎有什么新的事物诞生,又似乎什么事也没有改变。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事件发生,仿佛只能够看着旧伤口的疮疤被一点一点揭开。



可是,疮疤底下会长出新的皮肤。我终于也领悟到了这一点。



我也往前跨出一步吧。



当作是今后即将大力起飞的助跑。



*



「哎呀~诸位也来了耶。」



「咦?那是在说我吗?」



「诸位是也。」



看来确实是指我一个人没错。父亲在小学里都在教些什么啊?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父亲的指导能力。



在码头前方,过去的我与小真知早已混在大人当中,等着比赛开始。所有人都骑着淑女车,或者该说所有参赛者都是骑着有车篮的脚踏车。除了我们以外,参赛的大人包括主办者大叔在内共计三人,总计是六人。也和我的记忆一致。



只是我从来没有预料过,自己有天竟会混在记忆的这幕风景里。



「外面的人也要参加吗?」



过去的我抬起趴在脚踏车上的小脸,有些紧张兮兮地问我。从他的样子看来,果然他已经和真知互相打赌了吧。真是拿他没辄呢。



「要参加吗~?」



小真知也顺着过去的我的话问。对两人的问题我皆回以点头。



「嗯,请多指教啰。」



过去的我推起脸颊般地嘿嘿傻笑后,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加油喔~」



我知道自己将会落败,所以无法回以「你也加油喔」。



我暧昧地笑笑,将脚踏车停在小真知旁边。昨天我已报名参加比赛。主办者向我确认是不是本岛人,我点头答是,但他并没有拒绝我的参赛。毕竟参加人数很少,也不得不欢迎外来的人吧。况且,自行车竞赛的主办者就是前田小姐的父亲。我请前田小姐帮忙关说之后,很快就拿到许可了。在过去我就已经知道,前田小姐的父亲非常宠爱女儿。



他还问我:「这项比赛多少有些危险,没关系吗?」我回答:「没关系。」



同时在内心错愕反问:「哪里是有些了啊?」明明每年都有参赛者的脚踏车摔得粉碎。至于优胜奖品,虽然简陋,但基本上还是会准备。但是决定奖品的人并不是主办者,而是他的女儿前田小姐。每年都依她的心情决定。



而今年自行车竞赛的奖品是魔术方块造型的时钟。



我和过去的我一样绷紧身子,趴伏在脚踏车上。一闭上眼睛,思绪的浪潮就一涌而上。



未来是一片白纸,一切都尚未决定。对现在的我而言,未来是什么?九年后究竟会是现代,还是变成了新的未来?脑袋里大半部分都充斥着这些杂念。一种封闭又压迫的感觉萦绕不去,仿佛脑海里全都是海水,只有上层一小部分露出了海面。由于思考过度,我开始紧张起来。



也许最好不要闭着眼睛,因此我张开眼,然后在聚集于码头边约四、五人左右的稀疏观众当中,见到了真知的身影。比起我们,观众们的视线大多先投注在真知身上。真知像是完全不介意那些视线般,神色冷静地凝视着我。我给予回应。



我和方才的我一样,试着朝真知挥手。真知显得惊讶又不知所措,但马上举起手直至肩膀的高度,然后就此定住不动没有挥手。这动作真像是一尊大佛。



但是,这样就足够了。我握紧脚踏车的手把,等着比赛开始。



负责喊起跑口令的人是开卡车的大叔,也就是剑崎先生。他与主办者是好朋友,所以才会出面帮忙吧。由于我已经历过一次,因此十分清楚喊起跑口令的时机,以及断句的间隔时间。



所以比起其他参赛者,我的情况应该更加有利,况且对象可是小学生,如果这样子还输了,可不仅丢人现眼这么简单。顿时,我紧张的程度完全不输给从前。



「各就各位~」



剑崎先生用着他丝毫感受不到霸气的嗓音,准备喊出开始。记得这之后是先喊「预备~」没错,然后两秒之后就是开始。太完美了,是说已经过两秒了,我赶紧蹬上踏板。「开始——!」



我有些偷跑地踩下踏板,往前领先一个脑袋的距离。终于要开始了。



说得夸张一点,我正在这场我与真知的命运开始剧烈转动的比赛上,再一次往前狂奔。



在我加速的期间,有道娇小的影子一口气追过我。是真知。她完全没打算储存体力,卯足全力往前直冲。这个展开和以前一模一样。而且麻烦的是,真知将会就这样一路领先到最后。



岛上的散步步道原本就很狭窄,现在又因为比赛的关系,以塑胶横条限制住了道路宽度。再加上路面崎岖不平,非常难以在中途超越前方的脚踏车。至今我已经看过有好几个大人想勉强超车,却因为路面的高低差距而车轮打滑跌倒。



我不认为真知计算到了这一点。但是她不停加速,不让任何人跑在她前头。我和过去的我都拚了命地踩着踏板想追上她,却无法缩短距离。纵然追上了,也无法超过先发制人的真知。



明知这一点却还让她超前,是我太大意了。我竭尽全力蹬着松平号,紧追着真知的后轮与尾巴。现在毕竟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不再被她单方面拉开距离。虽然很缓慢,但我正逐渐追上她,不再看不见真知的背影。



剩下的就是要在哪里追过她。离开码头后,我们遇到了第一个下坡。对于曾经活生生摔下这个下坡的我而言,要使劲全力冲下这个坡道,简直是疯子的行为。但这个比赛本来就不正常了,所以也只能骑下去。



领先的真知完全没有放慢速度,就这么冲下坡道。只要后轮一浮起来,脚踏车就会翻覆,坐在上头的人也会摔倒在地面上,比赛就此结束。甚至有可能会死。但真知看来一点恐惧也没有,一鼓作气冲下坡道。(举办这样的比赛真的大丈夫吗?)



参加这场比赛时我相当放心,因为我早就知道真知最后会毫发无伤地跑完全程。但是,我的参赛或许会改变这个过去也说不定。然而若不改变,我就无法成为第一。我鼓起勇气,也跟着奔下坡道。



平常走路时觉得很长的坡道在一瞬间就飞越而过,紧接着下一个恐怖袭来。虽然是要穿梭在住宅区之间,但那里的路线满是阶梯。设定路线时基本上都避开了需要往上攀爬阶梯的道路,但对于往下的道路可就没那么好心了。我叩咚叩咚地骑在一连串阶梯上。



我整个人压在脚踏车上,或是紧紧捉住把手,极力地稳住车体的跳动。像在说「避震器是什么呀?」的淑女车车篮激烈摇晃,我不禁担心松平号会不会被震得四分五裂。真的四分五裂的话,我可能会撞到脑袋然后一命呜呼。



根据我的经验,在高低起伏剧烈的住宅区路线这里,会消耗掉我的大半体力。但是若不紧紧跟着前方的真知,之后就无法逆转局势。有一个地方能让我反败为胜。只要能在那之前持续跟在真知身后,我就能超过她。剩下的就是靠体力一决胜负。



我仅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拚命想追上来的过去的我十分遥远。距离较近的是那位主办人大叔,他瞪大了双眼嘴唇发紫,同时紧跟在后。简直就跟恐怖电影没两样。



我继续往前狂奔,同时对真知的体力感到佩服。自当时起我就怀疑过真知是不是普通人类,但现在我还是很怀疑。真知毫不减缓脚踏车的速度,甚至让人怀疑该不会是这座岛上的神明还是什么,分了点力量给她。真知散发着永远都要跑在第一的气势,让人眼花撩乱地不停动着自己短短的双腿和车轮。尽管身体有时轻盈地仿佛要飘离脚踏车浮进半空中,真知还是不将大人放在眼里。她一直是我的憧憬。



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参加这场比赛。



只有一次也好,就算利用时间这个违规的手段,我也想赢过她。



然后,我一直等待的机会来了。



小学前方,在小岛南边可说是唯一一块平地的那段路线,是我绝无仅有的反败为胜契机。如果是那里,就算用不符合人体工学的姿势在狭窄的路线上追过真知,也不太可能会被坡道绊倒。



我用「眼前就是终点了!」的气魄与错觉鼓舞自己,追上真知的脚踏车。不停地追,再追,直到追上她。然后一鼓作气冲上前,与那辆跟娇小的身影不相称的偌大脚踏车平行。



首先,车轮的声响互相重叠。真知听到这阵声响后整个人震了一下,终于回过头来。这一刻尽管只是刹那,但她的速度确实慢了下来。我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不留余力地使出所有力量。



然后,我终于追过真知跑在最前头。



我斜眼瞄向真知,她正因为被超前而露出无比震惊的表情,我更是加速拉开距离。只要这时候能保持领先,一路维持到海滨路线的话,我就不可能再被超越。因为接下来都是狭长型的路线,就算超过我也一定会跌倒。参加过比赛的经验在此派上用场。



我可以赢过真知。我终于赢了。我将第一个抵达终点。



这阵感动吹跑了我所有疲惫,视野豁然开朗,仿佛光芒都只打在我的身上。奔过小学前的平地后,我进入通往海滨的道路。真知再也不可能追过我。这下子我的胜利可说是无可动摇。我大幅领先跑在前头,一口气拉开与后方参赛者的距离。



然而——



在我确信自己的胜利后没多久,像在制作千层派般,那件事紧接着到来。



小学附近海滨的石灰岩地带跃入眼帘后,我见到了惊人的景象。脚踏车前轮倏地摇摇晃晃骑出S形,我险些摔倒在地。



有小孩子在海上溺水了。



那个小孩正漂浮在脚够不着底的深海地区,不停吐着海水拚命挣扎。就算想大声求救,但他只要一张开嘴巴,海水就会灌进去,看来很难以实行。由于他的位置就在悬崖下,根本没有任何人发现。只有我低头看见他。除此之外没有他人。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当作没看到吧!



怎么可能啊!



我用力啧了一声后,用脚踏车前轮冲破限制住道路宽度的塑胶横条。大幅偏离路线后,我朝着大海卯足全力踩下踏板,然后乘着这股气势直接一跃而起。



连同整辆脚踏车一起跳向大海。(这一刻丹羽真灵魂附体)



冷静的判断这种东西早在比赛开始之后就被我抛在脑后,所有的行动都交付给当下的心情。脚踏车与我一同降落至海面,就在那个溺水小孩的附近。



尽管高度不是很高,我还是一骨碌地沉进大海里。往下潜行的速度之快更是让我慌了手脚。我从头咕噜咕噜地沉进海里,身体转了好几圈,也因此瞬间分不清楚东南西北。我闭上眼睛忍受着吵杂的水声与气泡声,等身子稳下来后,确认上下方向。



幸好海水并未像混着泥巴的河水般混沌不清。小岛周遭的海水很干净,我很快就看见了海面。开始感到呼吸困难后,我连忙往上游。就在我快要游出海面之际,那个孩子看似就要沉进海里,我赶紧从下方将他捞起。



接着两人一起浮出海面。我连连咳嗽吐出堆积在肺里的海水,双眼因盐水的剌激而不停流泪。小孩子的情况比我还严重,他甚至连鼻子里也喷出海水。



「呜哇啊啊啊,呜咦,呜啊啊啊啊——」



「啊,不用勉强说话也没关系……喂,不要乱动!连我也要沉下去了!」



那孩子七手八脚地攀在我身上,根本没在听我说话。衣服吸收了水分后已经变得很沉,现在又有更加笨重的东西缠在我身上。手脚的动作受到限制后,感觉上很有可能真的会溺死。基本上有很多水难意外都是原本想救人,结果双方都不幸罹难。虽说基本上是这样,但不然我又能怎么办?如果是在人来人往的地点,我还能装作没看见,但在这座岛上如果这么做,这个孩子肯定会溺毙。



虽然是粗暴的解决办法,但我往孩子的脸揍了一拳让他冷静下来。看来是奏效了。大概还有打他两、三个耳光吧。突如其来的暴力相向令小孩放声哇哇大哭,但不再胡乱挣扎,因此我就这样抱着他往前游。明明是来救这孩子却又打他,总觉得我没救了。眼前就是悬崖,如果要到岛上,就得绕至北边的沙滩才行。骑脚踏车的话只要五分钟,但用游的话……真是一段我不敢想像的距离。



「可恶!之后再回到比赛上……应该不可能了吧。至少来个人把我们拉起来吧——」



我试着大喊:「喂——」或「唔喔喔喔喔——」却悉数被海浪声盖过,无法传达出去。反而只看到脚踏车轻飘飘地自我面前飘远。参赛者们似乎一头栽进比赛里,完全没发现到我们。为什么只有我注意到啊?是因为我体长脚短座椅又高,才看得到悬崖下面吗?不不不,别开玩笑了。话说回来,看来这下子只能放弃求援了。



只能靠自己游向陆地了。我刚刚可是才骑过脚踏车,浑身酸痛呢……



要是松平先生要我赔偿松平号的话,那可怎么办才好?



我边拚命划水,边再次证明真知是对的。



原来如此,历史确实不会改变。就连佳话,也变成了障碍。



*



接获尼亚掉进海里的通知后,率先浮现至脑海的想法就是——



那家伙又在玩渔妇游戏了吗?真是不像话呢~!



*



「他们好像认定我是中途弃权,连个特别奖也没有呢。」



「那是当然的吧。」



听完我的报告后,真知的回应十分无情。我拧干袖口后,海水在地面上形成一滩水渍。无论拧哪个地方都会拧出一堆水来,感觉会没完没了,因此我干脆不管了。半干的粗糙衣物穿起来很不舒服,但我不再一直低头看着衣服,挺直背脊,望向码头。



码头那里正因为比赛结果出炉和我救了小孩子一事而闹哄哄的。



「赢的人是?」



「当然是我啊。」



真知百般无聊似地说。



「人果然无法颠覆历史呢。」



「是啊。」



所以那孩子才会在海上溺水吗?不,怎么可能。水难意外是岛上少数的潜在危险之一。虽然很少会有人在非海水浴场的海滨那里溺水就是了。在我们原本的历史当中,那孩子应该已经死了。因为我记得确实有个同年级的孩子过世。



在情势所逼之下救了他后,或许未来又会改变也说不定。现在他正慎重地被载往医院。尽管岛上只有一间私人的小医院,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啊,我们不见了!」



我大叫一声。刚才还被大人们团团包围接受赞美的真知,以及落败后意志消沉的我已然消失无踪。这么说来,他们已经走向了那条通往住宅区的坡道。



在那里我们的友情将会绝裂。这一刻终于到来了。



真知拳头的触感在脸颊上复苏,后背遭到飞踢的痛楚也鲜明地重新涌现。



这些感觉仿佛正从背后推着我的肩膀,我往前跨出一步。(美丽的天使在远方召唤你,勇敢的少年啊快去创造奇迹)



「啊啊,有了!」



这时一名中年妇女从大人之间钻出来,急忙叫住我。她就像是时光洪流为了阻止我们的介入所射出的箭矢般飞扑上来,捉住我的手臂。



「就是您救了我家的孩子吧!」



「咦?啊,是的,真是太好了呢。」



那我就先走了——尽管我想就此打住,那位妇女却毫不理会地继续说道:



「真的,真的非常谢谢您!」



「不会不会,我的个性就是一看到他人有困难,就无法坐视不管。」



这个骗子。真知的话声隔着中年妇女传进我耳中。我看起来有那么冷酷无情吗?



「您是本岛的人吧?」



「啊,是的。」



「尽管如此,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您才好。」



「不,真的不必了。那个,我在赶时间。」



见她一直纠缠不清,我有股冲动想推开她并大喊:「你这混帐,快滚开!」原来如此,我果然不是人。那么早知道不救那个孩子就好了,我实在无法彻底当个好人。



「请问您的名字是?」



「呃……那个,我是八神和彦。就当作是这样吧。」



「是吗?八神先生,我绝对不会忘了您还有您的恩情!」



麻烦你忘了吧!我撇下不断低头致谢的母亲,正要迈开步伐跑向年幼的我们身边时——



接着阻止我的人是真知。



「等一下,你想去哪里?你还记得那边会发生什么事吧?」



「…………………………」



见我沉默不语,真知刻意以「难不成」作起头。



「难不成,你想阻止他们吵架?」



「……可以的话。虽然也许是白费功夫。」



就如同我无法获胜一样。有可能冥冥之中有某种强制的作用力在运作。但即便如此。



「因为我不想再被真知打了。」



如果不这么做,我至今的成长就没有意义,来到这个时代也就没有价值。



这回我用自己的双脚,跑在一个小时前才骑着脚踏车奔驰而过的那条道路。每当往前跨出一步,我就觉得呼吸困难。胃的底部因为紧张和焦虑而紧紧揪起,好几次我都想停下脚步。我无视那阵像是警告的不适感,为了改变过去,继续迈出脚步往前狂奔。



在时光洪流中逆流而上的我,这一次主动向这股洪流挑衅。



抵达现场时,恰巧真知正起脚踢向我的背部,我整个人摔下坡道。当时感受到的剧烈痛楚仿佛也袭向了我的四肢百骸。但是我赶上了,现在还只是被踢飞,应该还没被打。而我也还未动手殴打真知。



证据就是真知的手上还拿着比赛的获胜奖品。



时光的洪流尚未确立我们之间的悲剧。



我不假思索,脑筋一片空白地冲进那个现场。然后从后方扑向现在随时要冲下坡道去打人的小真知。真知旋即转过后脑勺,我因而硬生生地接下一记头槌。她的脑袋撞上了我的下巴,我顿时眼冒金星。



「干嘛啦!」



真知回过头来向我怒吼后,顷刻间我的眼里满是泪水。羞愧、怀念、后悔等情感交织在一起,我哭得稀里哗啦,连鼻水也流了下来。也因为泪水让我看不清真知的脸庞。



「快住手……别再吵了,算我拜托你们……」



我受够这种事情了,我不想再重蹈覆辙。我不想失去,我想再一次拿回来,拿回我的愿望。



见到一个大人突然出现后又哭了起来,还抱住自己,连小真知一时间也忘了生气,显得不知所措。小真知问向像个笨蛋般毫不害臊嚎啕大哭的我。



「为……为什么是大哥哥你在哭啊?」



这时过去的我板着一张脸,踉踉跄跄地走上坡道。对真知所生的罪恶感、无法说出秘密的消化不良感,以及被踢下坡道后的恼羞成怒。再加上我这名中途闯入的大人,他看起来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都是因为这个笨蛋,我们之间的关系才会变得如此复杂。



况且会召唤未来的自己来到这个时代,说起来也都是你的错。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不好。



「拜托你们……不要……吵架。」



「可是,是那家伙不守信用啊!」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一个劲地道歉,泪水滴落在真知的肩膀上。真知的肩膀因泪水的冷意而颤动了一下。



「所……所以我说,为什么是大哥哥在道歉啊?」



过去的我也露出一脸「就是说啊」的表情。我想不出可以回应的话语,只是紧咬下唇,肩膀颤抖。我究竟想怎么做?又能为真知做什么?



「我喜欢你。」



那家伙,其实是想这么说。那就是瞒着真知的秘密,也是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明明很重要,却说不出口。因为太过重视、太过懦弱、太过难为情。



「你……你说洗……洗荒?」



小真知张大了双眼无比惊慌。糟了,我说出来了。



而且还是用一种会招来误解的说法。



「呃,那个,不是的!我是说那边那个家伙喜欢你!」



我慌忙指向以前的我。忽然间矛头指向自己,又被抖出秘密的我像是呼吸停止般僵在原地,但转眼间他惊慌失措地喊:「什……才不是呢!才不是呢!」完全听不懂他想说什么。但是他的反应太过明显,根本就在肯定自己确实喜欢真知。真知似乎也是如此认定,很快地脸颊开始胀红。血液过度集中在脸颊上后,真知终于爆发。



真知推开抱着她的我,大约在原地跳了三次后大叫:



「呜啊~!啊啊——啊——啊——!」



然后小真知挥舞着手臂,一溜烟地跑向远方。她撇下脚踏车,既不是往住宅区也不是往码头,完全无视道路,奔向岛中心。是外婆家的方向。



过去的我看似正极力保持冷静,并没有追上真知,而是朝我走来。他低头看向瘫坐在地的我,结结巴巴地说:



「不……不要多管闲事……啦——!」



过去的我笨拙地丢下这句话后,随即落荒而逃。眼神显得胆怯,仿佛随时要哭出来。



多管闲事……说得也是呢。确实是如此。



我还以为自己可以处理得更好呢。



当我好一半晌都呆坐在原地不动时,一道弯弯曲曲的影子来到我身旁。用不着抬头,我也知道那道影子是谁。我等着对方开口说第一句话。她立即上前,骂道:



「变态。」



「又是这一句吗?」



「抱着以前的我还高兴得痛哭流涕的家伙,不是变态是什么?」



说得真是太中肯了。而且她似乎自始至终都看见了。我红着脸,伸手抚额。好像快发烧了。「结果我没能让他们和好呢。」



「是啊。不过,光是能让他们不再大打出手,就算不错了吧。」



的确,我成功阻止了两人拳脚相向。换言之,我的目标基本上算达成了。尽管我并不希望是以这种形式,而且也未能改善最根本的部分,但这已经是极限了吗?



真知推着轮椅停在下坡的正前方,目光锐利地俯视坡道。数分钟之前,过去的我还倒在坡道底下。如今脚踏车和暴风雨皆已过去,仅留下凌乱不堪的地面。



「……我呀,出意外的时候正骑着脚踏车喔。」



真知俯瞰着世界,唐突地说出这句话。



「意外?……啊。」



我看向轮椅。我所不知道的,真知在本岛的生活。以及,伤痛。



「交通意外吗?」



「对。当时我正在等红绿灯,回过神时,整个人就已经连同脚踏车被撞飞得很远。」



「……是……吗?我都不晓得。」



所以她才会奉劝以前的自己,最好别骑脚踏车吗?不骑的话,也许就能避免发生那场意外了。原来真知也曾经试图改变历史。



「如果我不会骑脚踏车的话……虽然我这么想,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她。明明是自己的事,自己却也无可奈何,感觉真是糟透了呢。」



真知放弃似地扬起浅笑。明明是自己的事。我在这个时代里也有同样的感受,于是我垂下头,吁了口气。岂止如此,就连现在的自己也无法为所欲为。人,甚至不可能完全地利用自己。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你现在也算是改变了结果,所以尽管抬头挺胸吧。」



「……你在安慰我吗?」



「并不是。」



她将脸撇向一旁。我苦笑着接下她的话语后,朝真知问道:



「你果然不想遇上意外吗?」



因为她还想用自己的双脚走路,以及骑脚踏车。



「那是当然的吧?」



真知朝我瞪来,眼神仿佛随时要冲上来揍我一拳。见到她凌厉的目光后,我过意不去地缩起脑袋,接着很难得地,真知毫无防备地展现出柔和神情。



「脸色真难看。」



「我知道。」



「……喂,你当初瞒着我不说的秘密是什么?」



「快点告诉我吧。」事到如今她再一次追问。不,正因为是现在吗?我们正身处在过去的那个时间里,再一次展开这段对话。历史重复上演,一切可以重头再来。这也不全然是坏事。



这一次,我一定要向她表白。



「就是……我喜欢你。」



真知的动作定住。她像是屁股悬空般身子微微向前倾斜,僵住不动。我不禁担心她会不会就这样掉下轮椅,赶紧起身扶住真知的肩膀。当我碰触到她时,真知先是眨了眨眼,然后身体也开始动弹。



她拨开我的手后,撩起自己与众不同的发丝。



脸上的表情则是错愕。



她似乎是怔住了,也因此才会出现方才的停顿。



「我说啊,你那哪里是秘密了?」



「啊?」



「根本就一目了然不是吗!」



真知莫名生气地接连向我抗议。



原来就是这件事吗?她像在这么说般浑身虚脱无力,同时也相当愤慨。



「是……是吗?」



「你竟然以为你那个样子瞒得了我,也太小看我了吧?」



发现长年来的绝裂关键竟出乎预料地如此无关紧要,真知似乎很失望。她用手抵着额头,深深地叹一口气。我则是单纯地感到害羞。没想到早就被看穿了。



既然如此,至少告诉我你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嘛。



「那真知当初打算告诉我什么秘密?」



真知不再支着额头,摇动肩膀。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输,所以什么也没想。」



「这样子啊,真像真知的作风呢。」



「骗你的。」



她马上推翻自己的话。这样骗我有什么意义吗?在我追究之前,真知开口:



「我打算跟你说我明年要搬家。」



「……啊啊,那个吗?」



「没什么这个那个的,我也才这么一个秘密而已。」



啊,是吗?真是有点可惜。不过,这对当时的我来说确实会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吧。要是真知真的说了,我搞不好会宣布我要跟真知结婚,然后再对她说:「我会养你的,留在岛上吧!」



「真是蠢毙了。」



「咦?你现在才发现吗?」



「呃,我也有自觉啦……是吗?搬家啊……嗯——」



如果她是在新家那里遭逢意外的话,那我就阻止她搬家吧。我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这么说。这样一来,我和真知永远都是同一个岛上的居民。总有一天,一定能言归于好。



改变未来,是一件如此罪不可赦的事情吗?倘若是的话,那么我们所有人都是罪人。



因为我们光是活着,就无时无刻在改写白纸般的未来。然后——



就连死亡,也会孕育出千百种不同的未来。



「如果今天是以前的你获胜的话……嗯,就算我搬家了,至少也能通个电话吧。」



「我比较喜欢写信。」



「吵死了,你自己写给自己吧!」



一得意忘形后就被对方狠狠拒绝。我笑了起来,真知也跟着扬起嘴角。



相隔九年后我们互相坦承了彼此的秘密,周遭的空气也稍稍回复到了过往。



这样子也没什么不好。



然而其实,我更加期待着另一件事。



一件自当时起我一直梦想至今的事。



好比说,她的秘密其实跟我一样之类的。



我并不打算将这个想法显露在脸上,但瞥向真知后,她勾起嘴角,仿佛已然看透一切般地露出微笑,戳向我的鼻子。我连忙向后仰,真知转动轮椅背过身子,接着,她装模作样地又转回来,像正压抑着脸部的表情般,眼睛下方抽搐抖动。然后真知顶着那张勉强挤出的臭脸,毫无抑扬顿挫地嘀咕宣告:



「关于另外一个,我可不记得我有隐瞒过。」



*



昨日,我也曾爱着他。



爱着眼前的这名男子,尼亚。



关于现在,就等回到「现在」的时候,再说出我的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