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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编织过去的荆棘,古典玫瑰」(2 / 2)




「怎么样?」她最后传了内容是这样的邮件,不过这到底该怎么说才好呢?



我觉得未来会必须为了寻找「安达」这个迷宫的出口而奋斗。



不断在复杂阶梯及扭曲的暗紫色走廊中奔跑的自己,在脑海里忙碌地四处奔走。



我一直追逐着那个自己,接着脑袋逐渐发热。



「……唔……」



懒得想了。



二月十日(一)



「啊,这不是小岛吗?」



和我擦身而过的人对我这么说,于是我转过头去确认,但认不出对方是谁。至少不是同个高中的人。是的话,就不会在早上往我前进的反方向过去了。今天刚放假,我揉了揉还有点睡意的眼睛,仔细观察那个人。对方是女生,跟我差不多年纪……啊。我大概知道了。



「喔,好久不见~」



她是我小学时的朋友,名字叫……呃,名字叫……糟糕,我完全想不起来。



虽然很慌张,但我也判断现在只能维持笑容撑下去。幸好,那名以前的朋友没有露出疑惑神情,笑着回来找我。她坐在脚踏车上往地面一蹬,退到我身旁。她的发型变了,而且以前根本不是穿制服,也没化妆,现在看起来完全是不同人,但我却能默默察觉她是谁,真不可思议。



「哇,你的发色有点变淡了呢~」



「因为老了啊,哈哈哈~」



我开朗地笑过之后,再推了一下小时候朋友的肩膀说:



「才不是变老了咧。」



「这样不太好看呢。」



她老实说出了感想。我就好像被泼了一大桶名为话语的油漆一样。



不好看啊……我捏起褐色的头发。家人也是这么说,大家都对这发色抱持反对意见,或许真的就这样弄灰黑色也没关系。但那么做的话,就会变成那种状况——个难打撞发色。如此一来,整体配色就会变得很无趣……我在说什么啊?



说什么整体配色,这是用谁的角度来看啦?我可没有放弃做自己到可以那么客观。



「小岛,你有还在联络的朋友吗?」



「唔……没有耶。」



「这样啊。看起来的确很像那样。」



像哪样啊?她的感想言不对题,感觉只是要打圆场而已,让我只能露出苦笑。



以前的朋友站在自己面前,虽然我表面上很镇定,但还是会有点不自然。



过去不论是听到的话,还是回答对方的话,全都会深深进入心里。但现在只要碰到心灵表面,就会像水珠一样飞散消失。俗话说持续一件事要靠努力,不过这让我深刻感受到,人际关系也是一样。没有定时维护,就会只剩下一个空壳。



「话说啊,你还记得那个叫樽见的女生吗?」



「樽见……啊,嗯。」



我不知为何说不出前阵子才遇到她,只给出一个含糊的回答。



「之前放假的时候,我有在车站看到她,她长高好多。」



「喔~长高了啊……」



这么说来,她身高的确很高。腿看起来也很修长。这两件事都让我好羡慕。



我和朋友之间迎来一段沉默,大概是她觉得我的回答听起来没什么兴趣吧。我们互相轻轻挥手道别,以逃出这段沉默。我们都被接下来要去学校这件事给救了。



「那就再见了。」



「嗯。」



我和她道别时没有说出「拜拜」。不过,我感觉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她也只是觉得很难得才来跟我打招呼而已,要是以后每天都遇到,会不会连打招呼的理由都没有了?我不禁冒出这种想法。



所谓以前的朋友,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的时钟在过去就像是相互咬合的齿轮般,动作完全同步,但现在却各自指向不同的时间。两边的指针都需要转上几圈,才能再指向同样的时间呢?



我经过墓地,看向刻在墓碑上的名字,用手指在空气中写出「樽见」这两个字。



看到她在车站,在肉店前面遇到她。我们的生活圈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



原来,她还存在于我认识的「世界」里啊。



要是再见面的话,我又会有什么感想呢?



我没有想刻意去找她的意思,就是总之如果再见面的话。



我想象到时会是什么情况,而我心中冒出的感想,就和平时一样。



那样还不坏。



到头来,我大多的举动跟相对的结果,都可以用这句话作结。



「……我老是在说那句话呢。」



虽然「还不坏」也还不坏就是了。



不过,今后会有也能让我觉得「这样很棒」的时刻来临吗?



二月十一日(二)



有人说过,人类最大的缺陷,就是会渐渐变得颓废。



过程并非迅速,而是缓慢。会从看不见的底层开始慢慢腐烂。



所以,等到发现的时候,大都为时已晚了。



「似乎是这样喔。」



「是喔。」



我跟永藤趴在暖炉桌上聊着天的时候,安达就已经抵达目的地了。虽然安达说自己不太懂游戏规则,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因为不懂,所以就采取直冲终点的方针,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是第一个抵达目的地的人。虽然她不太懂这个游戏,但还是很开心的样子,眼神跟嘴角散发的氛围都变得更加开朗了。然后,回过神来,我已经掉到最后一名了。



这样不行。我坐起趴在桌上的身子。现在可不是顾着被暖炉桌弄成废人的时候。



放学之后,我很难得地来到了永藤家。她家是开肉店的,我常常来光顾,不过这是第二次进到她家里。炸食物的声音和香味传进屋里,感觉好像赚到了,又好像被弄得肚子很饿。然我的身心忙着做出各种反应。



上次喝完茶就回家了,但今天则在她家玩游戏,待了很久。



今天午休时,日野她们来聘请我,说「我们想玩桃铁,所以你也一起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不过「聘请」这个词是这样用的吗?嗯,算了,不管它。



「嗯~就当作玩这个也能学一些地理吧。」



日野占着离电视最近的位子,用立着单边膝盖的姿势在玩游戏。真不愧是提议玩游戏的人,玩得真认真。虽然我想日野就算不是带头的,也会很认真地面对胜负就是了。相反的,永藤跟我则是懒到一起瘫在桌上,只伸手动着手把。就像是被压扁的虫挣扎时只动着脚一样……一想象那个画面,就觉得不舒服。现在轮到岛村店长,也就是我了。于是我什么也没想就掷下骰子。



由于公用手把的分组是安达跟日野一组,我跟永藤一组,所以坐的位置也必然和分组有关。暖炉桌几乎被我跟永藤占据了,安达跟日野不冷吗?安达坐在我的左斜前方,日野则是在右斜前方。一开始有教安达怎么玩,到了第六年后,她似乎也大致知道游戏规则了。虽然她完全没在用卡片。



「个性差的家伙似乎会比较强,所以岛村一定是个好人啦~」



目前第二名的日野和尚开口挖苦我。照这道理来讲,安达就会变成个性最差的人。安达转过头来,眼神稍微游移了一下后,说:



「我觉得……岛村个性很不错。」



「谢谢你啦。」



安达似乎也以自己的方式在安慰我。顺带一提,安达是社长,永藤是机器人。机器人是怎么回事啊?



永藤机器人只要一拿到妨碍卡,不管当时是什么状况,都会马上用掉。她完全不管当下用卡片是否有效,也没有观察情况,就是不断地使用妨碍卡,感觉就像是失控的机器人。如果是可以指定对象的卡片,她一定会选日野,如果有造成效果的话,就会像报了父母的仇一样开心。这机器人好极端啊。



这并不是不能两个人玩的游戏,所以我也在想,是否真的有邀我们两个来的必要。虽然我跟日野她们姑且算是朋友,不过安达跟她们是吗?



说实话,安达应该不觉跟她们之间有友情存在吧。而且,要是我今天没有来,她大概会拒绝日野的邀约。安达或许是重质于量的个性吧。



我个人是觉得这样也意外好玩,还不坏啦。



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待在最后一名,而安达则是在一二名间来回,玩着玩着,时间就已经来到七点,我们也就此散会。



「我们下次再继续玩。」



「如果存档到那时候都没不见的话再说。」



「嗯,卡带就是这点恐怖。」



日野跟永藤说道。今天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古老的游戏机。



主机的表面都泛黄了,有种它应该是跟日野她们一起长大的感觉。我的房间里有过这种东西吗?感觉所有东西都换过新的,旧东西里的回忆都和灰尘一起被清理掉了。我没有从以前积累至今的东西。



那么,现在在这里的我,又是用什么积累而成的?



走到外头,手脚就像是被夜晚的寒气绑住一样,冷到觉得很痛。



当我沉浸在雪白得看不见吐出的热气的夜色里时,安达问我:「那个……我送你……一程吧?」说要送我一程,可是安达家跟我家是反方向啊。



「这样会绕远路,没问题吗?」



我开口向她确认,她也点头回应,于是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地坐上脚踏车后座。我有些怀疑日野的说法,安达的个性明明比我还要好很多。



「话说你的个性跟一开始的时候还差真多啊。」



我在安达踩下踏板前,看向她的脸这么说。我会这么说是因为若是以前的安达,我不可能跟她一起待到这么晚。以前的她更冷谈,连和她之间的谈话都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



「……别提这件事……」



安达似乎也有这种自觉而难为情,说话很小声。



这不是什么不好的变化,所以抬头挺胸地面对这件事也没……不对,她的行为举止好像变得有点可疑?这样算好吗?而且不只是有点,是非常?算了,不管它。



不愧是二月时分,七点就已经完全进入夜晚了,黑暗程度比仲夏时节的晚上十二点还要深沉。虽然还可以看见零星的亮光。但这里毕竟是乡下,往远方的道路一看,可以看见一片绵延无尽的黑暗。而我跟安达则要靠着微弱的灯光突破这片黑暗。



「你玩得还开心吗?」



之前好像也问过这种问题。我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问道。



「嗯。」



安达依然面向前方,她的回答收到寒风吹拂,听起来很干燥。



……唔……无所谓,反正我又不是她的母亲。



既然她自己都觉得开心了,这样就好了吧?



「岛村,三天后……呃……」



我好希望她可以不要边骑车,边抬头看我啊。



之前绝对也曾发生这种事,但安达这么大胆地骑车不看路,还是让我的脸部神经不禁差点抽搐起来。



「嗯,我没忘记,要交换巧克力对吧。」



话说回来,我还没去买。与其到了当天再慌慌张张地准备,还是事先去挑比较好吧。等明天或后天放学再去买,然后拿给她……嗯,就只是这样。



老实说,我很担心到时的气氛能不能热烈到符合安达的期望,毕竟也已经知道会送巧克力了。



不过,巧克力很甜。在吃之前就能大致知道味道,却也确实会有想吃的时候。



或许正如安达所说,看得见的希望也有其意义存在。



二月十二日(三)



照这样下去,应该能赶上第一堂课,于是我在走到墓地的时候放缓了脚步。



因为跑步而发热的肌肤暴露在强烈的寒风之下,随即冻得失去热度。从半夜十二点左右风势就开始变强,结果我一直到早上都没睡着。站在外头可以听见上空传来强风吹过的声音。小时候的我,一直以为那是云和云相互摩擦的声音。



我干脆也跟安达一样去打工,买一台不是跟家人共用的脚踏车好了。我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考虑着这种事情。因为难说是和家人共用,实际上已经变成母亲专用的了。



明明至少在快迟到的时候借我骑一下也没关系,她却用「是睡过头的人不好」这种非常正确的言论驳回我的要求。知道我睡过头,就叫我起来啊,真坏心。简单来说,就是所有责任要我自己扛的意思吧。比起做事情要被父母干涉,这样大概还比较好。



所以这种结果,以及因此产生的偶然,全都是我自己造成的。



我看见跟墓地相连的小公园里,有颗很醒目的头。她绑在后脑勺的头发受到狂风吹拂,因而像是蝴蝶拍打翅膀般飞舞。风也吹出了水蓝色的鳞粉,看起来真的很像蝴蝶在飞。



是社妹,她正在做体操。她边喊着「一、二、一、二」边伸展手臂,而她当然是一个人悠哉地面向墓地地伸展身体。看她这样,我脑袋里只浮现她真是个怪家伙的感想。



她没有发现我,所以我本来有考虑直接走过公园,可是在这种时间看到连书包都没背的小家伙,我实在没办法装作没看见。我知道第一堂课快开始了,还是走进了公园。社妹马上就发现到我。



「这不是岛村小姐吗?」



社妹向我跑来。唔……她穿着露肩又露腿的连身裙,还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耶。我试着碰触她圆圆的肩膀,结果像是碰到雪一样,非常冰冷。我想也是,这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她的肌肤表面十分光滑,完全没有起鸡皮疙瘩。



「有什么事吗?」



「是没什么事。」



虽然我也没资格说别人,不过都这个时间了,她还待在这里没关系吗?



「你不去学校吗?」



「哈哈哈!你说这什么话。我已经是大人了,不需要去那种地方。」



「大人喔……」



我抬起嚣张的社妹,跟她玩「举高高」。



「哇~」社妹高兴地动来动去,一点也不像大人。



「居然从这种年纪就开始不上学。你还真拼命地往不良少女之路迈进啊。」



我左右摇晃比我妹还轻的这个家伙。每晃动一次,就会有粒子浮现,然后被强风吹走。这么一来,就能清楚看见平常看不见的风的流动,有点好玩。



「我可是大约六百八十岁了耶。」



「是是是。的确是那么回事。」



外星人这种生物就算活了六百八十年,还是会比我妹娇小吗?



要是我活那么久,一定会在老死之前先无聊到死啊。



我放下社妹。她对我露出像在说「不玩了吗?」的表情。于是,我小声回答她说:「不玩了。」



「那我还要去学校,就先说再见了,拜拜。」



我挥手向她道别。把一个小朋友放在这儿不管好吗?虽然我心里有这样的犹豫,但也没空陪她。即使如此,我还是有点在意,因而在走出公园时回过头去。她正看着我。我把头转回前方,稍微跑了一下再回头看。她正看着我。



「……唉,真实的。」



我又折了回去。我这个姐姐还真不是白当的——这种半吊子的责任感,让我感到了自我厌恶。



社妹满面笑容地迎接走回来的我。



「这个忍术还真方便呢。」



「忍术?」



「忍术!盯到让人看我之术!」



社妹合起双手,摆出像忍者的姿势。我很想跟她说:喂,你这个六百八十岁的!



「我会回来才不是因为忍术,只是因为我是个超级大好人。」



「是啊,岛村小姐是个超级大好人。」



我只是开个玩笑,她却很老实地给予肯定,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很难为情。



「好好感谢我吧。」



「感谢~」



她跑来抱住我。我为了掩饰害羞,故意高姿态地要求她道谢,结果她也照做,这下我真的束手无策了。不断用额头往我肚子挤过来的社妹很纯真……不对,是很纯洁,她的心灵大概就像发色一样清澈吧。会对这种坦率感到有些苦闷,是十六岁这种半大不小的时期会有的现象吗?我很难接受原本应该是是种美德的坦率,嘴巴会自然合上,眼睛也会自然眯起。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虽然我也不想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不过该去哪里才好呢?」



我也穿着制服,所以要带她去吃茶店似乎也会有些问题。虽说我认识她,但我们实际上毫无关系,要是我带着这种小朋友在路上走,很可能会被当成绑匪。或许直接送她回家就好了,但我在开口问她家在哪里之前,就觉得我根本不可能到得了她家。我并不是相信她是外星人的说法,只是有这种感觉。



不知道该去哪里,自然就会联想到体育馆二楼。我也是想找学校里没有人烟的地方,最后才会到那里去。



「我们就去岛村小姐的家里吧~」



社妹抱着我提议道。我家吗……反正母亲应该也出门了,是没关系啦。我觉得一回去,今天就不会再去学校了。



「小同学有在家吗?」



「小同学……是指我妹吗?」



「对对对!」社妹满怀期待地点头回应。怎么可能在啊。



「她去学校了,去学校。」



「喔呜!」



社妹很夸张地表示遗憾。她往后仰而放开了我,我的脚也得以脱离他的束缚。



我先往墓地和后头通往学校的路看一眼,再搔搔头说:



「算了,偶尔这样也没关系吧。」



我决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光明正大地旷课。



有抹水蓝色一直断断续续地闯进视野一角,总觉得有点奇怪。



好不容易都在寒冷天气中跑到这里了,却又要特地折回家里。



对于怕冷也怕麻烦的我来说,这两件事应该都很难受才对。



「……唉……」



我叹了一口气。但很不可思议的,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样不好。



我脱掉上衣后就顺势钻进了被窝,而心想穿着制服躺下,醒来以后会很麻烦,却还是赖在被窝里的结果,就是我不知不觉睡着了。和我一起钻进被窝的社妹也在睡觉。



都是她硬要把我的手当枕头,害我手肘以下都麻掉了。是说,这一点也不像六百几十岁的人该有的睡脸啊。看着看着,我的眼皮又渐渐变得沉重起来。就算闭上了眼,还是能看到这片黑暗另一头的水蓝色光辉。



感觉就这样睡着的话,会作一场轻松愉快的梦。



之后不晓得又过了多久。



睡昏过头的我听到玄关的门铃声响起,微微睁开双眼。但是我离不开被窝。



而社妹则是灵敏地起身,马上就开始动来动去。



「岛村小姐很困吗?」



「唔……」



「要我去帮你应门吗?」



「你要去?那就拜托了~」



「被拜托了!」



社妹轻快地往玄关跑去。她比我妹还要贴心呢,真感动。



我笑着翻了个身,就在差点又要睡着的时候,我才终于察觉到让社妹去应门可能会发生问题。不管是推销报纸,还是邻居拿联络板过来,都会有问题。我完全不知道要谁来才不会有问题。我只好起床,跟着前往玄关。



脑袋似乎还有一半在睡觉,从后颈部到背部都很沉重。



我揉着眼走出房门,发现安达站在玄关。她穿着制服,看起来应该是刚放学。



「咦,这不是安达吗?」



真是来了个意外的访客。我在走过去之前先确认衣服的情况,而衣服正如我所担心的,变得皱巴巴。「算了,没差。」反正来的人是安达。我没有换过衣服,直接过去找她。



话说回来,那个水蓝色头发的家伙去哪里了?看起来也不像待在外面。



「社妹呢?」



「她说要去确保晚餐就跑出去了。」



「是喔。还真是个随性的家伙……那,安达你呢?」



有什么事吗?——我用眼神这样问她。安达玩弄着刘海,用有点快的速度说:



「因为你今天请假,我以为你感冒了。我还有传邮件给你……」



邮件……我反刍着这个词回头一望。手机放在哪里……啊,在书包。



「啊,抱歉,因为手机一直放在书包里面,就没有发现。」



说到这里,压在我背部和头上的沉重感才终于消失,视野也跟着清楚起来。看来是从敞开的玄关门吹进来的冷风,帮我把脑袋上的灰尘吹掉了。不过我应该马上就会开始讨厌冷风带来的寒冷了。



安达她……不知道是怎么了。她撅起下唇,看起来也有点像是在闹脾气。



是因为我没有回复她的邮件吗?



「所以,我就来探望你了。不过好像吵到你睡觉了。」



「我!安达人超好的。」



我就像是在称赞妹妹那样,把手伸向她的头上。我把手放上她的头,用手指梳着她的头发。被社妹拿去当枕头的右手还没恢复感觉,所以摸到安达的头发也感觉不到其质感,有点可惜。



安达在我碰到她的瞬间颤了一下,不过之后她就低下头来,乖乖任我摸她的头。



「啊,不小心就伸手了,抱歉。」



我决定在安达骂我把她当小孩子之前先收手,但她的身体却配合我收回的手向前倾。安达的头就像是吸住我的手一样靠了过来。



她这样是要我继续摸吗?



我试着摸了一下之后,她就停下了动作,任我抚摸她的头,看来应该是那样没错。她这副模样我看着看着,就了解到安达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她想要一个能够倚靠,可以支撑自己东西。



过去担任这个工作的是体院馆的墙壁。我们共享着那股气势,中间经过场所的更换和季节改变,最后在不知不觉间,她倚靠的对象就变成我了……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嗯~这个嘛……」



安达难为情似地低着头,可是又不离开。



我是不明白那种有点难懂的事情,但我右手的感觉正渐渐恢复。



安达是个撒娇鬼,而我则是让她撒娇的对象。



这个事实就跟从指间传来的感觉一样,清楚明了。



二月十三日(四)



昨天照顾了社妹一整天,所以被她害得没能去买东西。要去买的话,就只剩下今天放学后了,但该去哪里买呢?我在上体育课时烦恼这件事。毕竟超市的板状巧克力算是点心,缺少了送礼物的感觉。



我指的是送巧克力的事情。虽然送给我妹的话,大概一片板状巧克力就够了,但要送给安达,就没办法这么轻易解决了……我有这种感觉。总觉得点心和礼物这种认知上的不同,让我有些讲究了起来。



排球在我的眼前来来去去。我跟安达待在一旁,看着日野跟永藤在场上到处跑。先不说日野,关于永藤的表现,在一旁观战的话,就能清楚看出她真的只是随便跑来跑去而已,几乎没有为队伍做出贡献。明明戴着眼镜打球就好了啊。



安达坐在我的旁边。两个人一起坐在体育馆中有些黏黏的黄色地板上,感觉好像能幻听到蝉鸣声。我斜眼望向安达,发现她正抬着下巴,看往体院馆的二楼。看来安达也联想到了同样的地方。



说不定,安达她仍然想回到那里去。



但现在要是坚持去那里,我们会先冷到无法动弹。



季节转变,我们也跟着一起改变。现在的我,会觉得那么做就好了。



我假装没察觉安达的视线,把头转回球场,开始计划放学后的行程。



要买的话,应该会去书店附近的洋式点心店吧。每次经过那里,都会看到停车场停满了车子,所以我也对那间店抱有应该很受欢迎的简单印象。妹妹的生日蛋糕也是在那里买的,但对于蛋糕的味道,我只有「好甜」这种笼统感想。



坐电车到名古屋,百货公司底下街就有形形色色的可以挑了,但考虑到要特地过去那里,以我懒惰的个性来说,实在很难这么做。虽然安达可能会很开心……不对,虽然让她开心是件好事,可是……唔——我深深犹豫着该采取什么行动。



在我决定去附近的洋式点心买一买就好的时候,体育课也结束了,来到午休时间。今天午餐是早上来学校时,在路上便利商店买的咸面包。不知道安达是不是也差不多,她慢慢咬下面包,再喝矿泉水的吞下去。会觉得安达吃东西的景象比我还要无趣,是因为她背影的存在感看起来有点薄弱导致的吗?



我偶尔会和安达一起吃饭,她过来找我的几率大概是五成左右吧。明明每天的校园生活都在重复做类似的事情,她到底是心境上有什么样的变化,才决定要不要离开座位来找我?我对这部分有点感兴趣。是心情好的时候会过来吗?还是相反?



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书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我在学校都会关机,原本不会响才对,不过今天似乎忘记关了。我纳闷着是谁打来,拿起电话一看,发现是樽见。



我立刻联想到她冷色系的发色。



我没有料想到她会打来,所以有些惊讶。我先观察教室里的喧嚣,再去到走廊,走到底之后便靠在墙上接起电话。



「喂,你好。」



就算中间还隔着衣服,墙壁的冰冷依然让背部冷了起来。大腿后侧贴到墙上的时候,我还差点「噫」了一声。



『小岛,你今天有空吗?』



她省去了表明身份的步骤,直接询问我是否有空。今天……有空……既然她这么问,就表示——



「你是指放学后吗?我是想去买点东西。」



『可以陪你去吗?啊,有没有其他人要一起去?』



事态发展大致和我猜想的一样。



她应该是想找我玩,不过还真突然啊。



怎么办?



毕竟她是「以前的」朋友,我不清楚现在的樽见是怎样的人。



但反过来说,我们以前是朋友,而且还是最要好的朋友。



小学时看着的东西在眼角若隐若现,成为我的助力。



「反正没有其他人,可以啊。要约在哪里见面?」



『车站里怎么样?约在甜甜圈店前面之类的。』



「嗯……知道了。那,因为是放学后……就约大概四点半,嗯。」



约好之后,我就挂断了电话。挂断之后我仍看着手机画面,伸手摸下巴。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打电话来,而且还要再次见面。



「要跟她见面啊……」



我对自己的选择存有少许困惑。



我们小学时总是形影不离,交情好到像日野跟永藤那样,所以觉得这样似乎没什么好奇怪……又好像很伤脑筋。要是有名为时间的隔阂,就只能用千言万语去填补。



虽然应该是有想要问她和跟她说的话啦。总之,应该能船到桥头自然直吧。我如此做出乐观的结论。



而且,既然都要去车站了,顺便去名古屋看看或许也不错。



只有一个理由的话,我没办法做出行动;有两个的话,我就会误以为这样很合理而采取行动……这是怎样?



一进到教室,就发现安达在看着我。我挥了挥手,她也用有些不自然的动作挥手回应我。很好——我因为这样而得到了成就感。虽然也不是解决了什么事,但就是感到莫名充实。



我带着还不坏的心情走回座位,发现永藤在别人的咸面包上咬了一口。



她不慌不忙地慢慢咀嚼,摆着一副正经表情仔细品尝。



「喂。」



「这个酱汁味道有点重喔。」



「你若无其事地吃着别人的面包干什么啊?」



我推开坐在别人位子上擅自讲评味道的永藤,抢回我的座位。她这样,害我很想叫她不要做很像社妹会做的事。「唔哇,居然吃的这么起劲!」我检查了一下抢回来的面包,一口气少了很多,就像被爆炸炸出一个缺口的岛屿一样,变成一个弯月形。



桌上还放着半个炸肉饼,像是要替代被吃掉的面包。永藤面无表情地说明起来。



她因为往面包正中间咬下去的关系,嘴唇旁边还沾着酱汁。



「再把这个肉店做的配菜放进去,会更好吃喔。」



「感谢你毫不掩饰的宣传,我会跟我妈说一声的。」



我说着「走开走开」赶走她。「有帮我哪一点过来吗?」「当然。」小跑步跑回日野身边的永藤,把捏着面包一角送进日野口中。



那两个家伙……我伸长脖子观察,打算过去报复,但似乎已经吃得什么都不剩了。



其实我大概一个星期前就吃过了——我边这么想着,边咬下炸肉饼。我咬下去之后才开始提防里面有没有放什么怪东西,毕竟她们是那种个性。不过味道很正常,让我放了心。我吃着炸肉饼观察日野跟永藤,发现她们正在玩手指相扑。那两个家伙是怎么回事啊?我对她们一刻不得闲的模样感到傻眼,却也微笑了出来。我观察她们的时候,安达转过头来看我,所以我打算再跟她挥手一次,但她就像先看出我要做什么一样,抢在我之前挥手。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安达挥手的动作不太自然。往右挥的时候很快,但可以在折返的时候看到她有些不知所措。



就好像直接显现了安达有些不稳定的个性一样,挺有趣的。



我刻意以舒畅的动作挥手,提醒她这点。



平时的午休时间平淡无奇,但今天的午休令我的内心些微雀跃。



日野跟永藤还有安达都在同间教室里,偶尔跟她们一起玩。



这样的生活也会在不到两个月后结束。那之后的将来,我会找到什么样的春天呢?



为什么要在冬天过情人节?在这个时期出门令人忧郁到会冒出这种想法。情人节在冬天这件事,背后应该有它的由来或文化,也可能是因为夏天的时候,巧克力会在搬运过程中融化。说起来,也根本没有一定要用巧克力的理由存在。



我先迅速回家一趟,再骑脚踏车奔向车站。这种时候都要多跑一趟,果然还是让自己有办法骑脚踏车上学比较好。干脆今年春假去找个短期打工就好了。这方面或许可以跟身位前辈的安达讨论看看。



我逆着夹杂国小、国中、高中学生的返家人潮,猛速骑到车站,急忙赶往甜甜圈店,发现樽见已经到了。她穿着制服,却没拿书包,在我以前跟安达一起吃甜甜圈的地方等我。她发现我来了之后,便重新穿上刚才脱掉的鞋子。



「嗨。」



「晚安。」



啊,现在还是说午安的时间。虽然说错了,但我没有撤回这句话,直接沉默下来。



我和站起身的樽见一起搭上旁边的电扶梯。我还没跟樽见说想去哪里,但她似乎也打算去名古屋。我盯着她的背影,感到有些突兀。



总觉得好像跟一个陌生人在一起一样。



「你要买什么?」



「巧克力。」



「巧克力?小岛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啦,只是要买给朋友而已。」



回应的同时,觉得自己也到了会谈这种话题的年纪。



回忆跟现实相比,前者肯定会输上一截。



这个现象所产生的寂寞感,轻扎了一下胸口。



「是喔。」



「嗯。」



对话就像飞不起来的小鸟般,无法顺利进行下去。我们都想和对方有交集,翅膀却没有张开。我们的翅膀都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无法动弹。



走上二楼,在售票机买票时,我想起了安达。



要是被她看到我跟其他朋友一起,很可能会「那样」。



我觉得她可能又会「那样」。



我原本就很少来车站搭车了,在黄昏时分走过车站剪票口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我们在途中的楼梯和就读名古屋学校的高中生们擦肩而过。看见这个景象的樽见加快了脚步,我也快步跟上她。她好像是发现去名古屋的车已经在上面了。



跑完阶梯,就看到广播说马上要离站的电车就停在月台边。我们一起从最近的出入口搭上车,而身后的门就在我们快速走到车厢中央时关上。



「差一点就赶不上了呢。」



「嗯,就差一点。」



樽见一边整理乱掉的头发,一边调整呼吸。我也动手整理乱掉的衣服。



往电车行进的方向看去,看到有一个对座的空位。我和樽见面面相觑,双方都不立刻踏出脚步。



「你坐吧。」



「小岛去坐吧。」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僵在原地。一股奇妙的气氛掠过我们两人之间,让声音和眼睛都飘向别处。



「那……我去坐吧。」



「嗯……」



与其说是互相礼让,更应该说是在顾虑对方,有些距离感。如果有两个座位,或许会比较没这么尴尬。就算坐了下来,也觉得有些不自然。



樽见抓着旁边的副手,站在我前面。她稍微向前倾,好让我能看到她的脸。



以前遇到这种状况时,我都跟樽见聊些什么?



即使想参考以前的做法,我也想不到半个主意。是聊喜欢的零食?远足?动画?



我分神去努力寻找记忆的碎片,却也只是让注意力变得懒散。



最后,我只好狠普通地询问她的近况。



「你现在读高中对吧?」



「我还穿着制服呢,你看。」



樽见笑着拉起制服的袖口。我心想真是问了个问题,尴尬地笑了一下。



「小岛也是高中生了呢。」



「那是当然的吧。」



毕竟我们同年龄。结束这段无趣的确认后,我们陷入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窘境。



对话就快因此结束了,一直不说话会让气氛变得沉闷,但还有办法活化。相对的,跟樽见相处的气氛,却让我觉得当中仿佛掺杂着经过长久时间而完全氧化的液体。



就好像应该要换新,却硬要保持过去模样似的。



「你有乖乖去学校吗?有谣传说你现在是不良少女。」



「多少有去啦。小岛你的头发看起来有些半吊子呢。」



樽见双手各从我头上捏起一根褐色和黑色头发。我也看向如虫的触角般飘动的头发。褐色跟黑色。现在的我,跟以前的我。



「小岛在小学的时候,都是怎么叫我的?」



樽见把身子更向前倾,同时问我问题。



看向我的那副表情跟这个问题,让我稍微吓了一跳。



一根小小的刺,刺向了试图触及过往的手。



「不知道,我忘了。」



其实我还记得,但一股奇怪的遮羞冲动却先冒了出来。



可能是因为这样,我没能修饰语气,听来有些敷衍。樽见听了之后,有一瞬间露出了目瞪口呆的样子。我也露出类似的表情,发现自己说错话,嘴唇就如同结冻了般紧闭。她放开我的头发之后,闭上双眼。



她闭着眼,说:



「小岛变得跟以前很不一样了呢。」



「……是啊。」



她说得对,而那说不定就是最大的问题。



岂止很不一样,我甚至觉得以前的自己根本就是不同人。



以前的我开朗无比,很黏人,很蠢,又随心所欲。



自由奔放得像社妹那样。



眼前的樽见,是期待看到那样的我吗?



所以说实话,我很不自在。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太对,但我有种变成安达的感觉。



现实的变化不会像回忆那么美好。



樽见转身背向我,看往电车外面。这种状态不断持续,就在我开始胡思乱想,心想这辆电车能不能回转时,终于抵达了名古屋。搭快速列车只要不到二十分钟的这段时间,感觉起来却有上讨厌课程时的三倍久。关节被引力重重往下拉,身体好沉重。



就好像名为精神疲劳的透明积雪压在肩上一般。



我们默默走下电车。电车外有许多人排成大列人龙,经过他们身旁时,闻到了各式各样的味道。



惹人厌的味道,以及有些香甜的味道。经过剪票口后,那些复杂的味道又更加强烈。



前往百货公司的路上,樽见抬头望向途中的金色时钟,说:



「你还记得几年前在这个时钟这里有发生杀人案吗?」



「咦,是吗?」



第一次听说。我不禁仰望金色时钟,然后把视线往下移。那里有许多人在等人,热闹得让人感觉不到曾有过尸体和血迹。原来这种事情是可以被其他事情覆盖掉的啊。



「嗯,有发生过喔。都市真可怕。」



「的确。」



点过头后,乡下人便走进了百货公司。我们从帽子和包包的卖场前面经过,搭乘下楼的电扶梯。樽见站在前面,而我站在后面。我在我们站的位置中感受到一种类似突兀感的莫名感觉。



地下层和之前来的时候一样,到处都是人,相当热闹。灯光也异常明亮,反而令人不自在。我们漫无目的地踏出脚步,像被甜甜的味道引导般,往点心卖场的方向前进。樽见和我都只是不断四处张望,号不打算提出话题。只要回想过去,就能从中找到数不尽的话题,但那些名为话题的种子却受到冬天的坚硬地面阻挠,无法发芽。我感觉到一股「不应该是这样」的想法。



我察觉到樽见的那种想法,却只是把连撇向别处。



进到洋式点心卖场后,我开始烦恼该在哪里买。结果我还是没问安达到底喜欢什么口味,不知道该以什么标准来挑。稍做思考后,我决定跟着大排长龙的队伍。这个选择是基于「队伍排很长的地方,卖的巧克力应该也很好吃」这种似乎正确,又好像有些太简单的想法。我心想樽见没有要买的话,应该没有必要陪我排队,但她还是跟在我后面一起排。让她陪我排队,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不出这种话这一点,感觉实在跟她很疏远……啊,可是,我们之间确实是有些距离感。



热闹的队伍中,就只有我们如浓缩了整个冬天般冷淡。



排了很久以后,我们两个光是买好巧克力,就深深叹了一口气。



肩膀僵硬,感觉脑袋有部分很沉重。这股沉重感就跟勉强使用平常用不惯的肌肉一样。我们像是分担着,过度接触人际关系中不习惯碰触的部分所造成的疲劳。



只能共享这种感觉的我跟樽见,令人觉得有些哀伤。



即使我们默默走着,搭乘电扶梯回到地上楼层,传进耳里的也尽是纸袋的摩擦声。



我注视着装设在车站外,正好在我正前方的电子宣传告示板。



「………………………………」



目前告示板没有显示任何画面,一片漆黑,在那后方则有一大片紫色天空。



接下来要去哪里、要不要绕点路——明明有很多可以在这时候说的话……



但我却连把视线往左或右撇去都办不到,说不出半句话。



樽见正在等我开口。我想,她大概在等待以前的我开口。



她那种想法,大概从根本上就是个错误。



现在的我口中,只会有想逃避寒冷而脱口说出的无趣话题。



「那……要回去了吗?」



「嗯……」



或许「如坐针毡」就是该用在这种时候的形容词。



其实,她应该对这次出游抱有很多期待吧。



原本应该会发生一些事情吧。



但现实中,只存在着甚至令人倦怠的沉重气氛。



若要问错在谁身上,那大概是我吧。



我不知道如何重拾和老友间的友谊,只能冷得直发抖。



我们没有绕道去别的地方,直接走回车站剪票口。老实说,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就买好。排队买巧克力的时间,比跟樽见面对面的时间还久。我没有传邮件跟母亲说不吃晚餐,并非是预料到这种状况,但以结果来说,这样是对的。



转过头看向樽见,就发现她正搔着头,有些疲累地闭着双眼。



我好像让以前的朋友失望了,这感觉意外难受。



我假装没看见她那模样,通过剪票口,走上阶梯,直朝着电车前进。



「………………………………」



往右可以看见夜晚,往左能看见黄昏的尾巴划过我和车厢内。



我们搭着回程的客满电车,我在摇晃的车厢中将注意力放到昏暗的远方,开始思考。



人究竟想从过去找出什么?



曾经幸福的世界、过去纯真无邪的自己,以及想遗忘的伤痛。



可以在过往回忆中看见各种足迹。这些全是我也拥有的东西。



但我的过去与现在是以荆棘相系着。只要碰到它,就会被不成熟的自己所伤。



若想抓着荆棘把过去拉来现在,手心——现在的我一定会遍体鳞伤。



我没有什么特别讨厌的回忆,但以前的自己跟现在相差太多,我不想直视。就这方面来说,我很保守……应该说,这让我自觉到我意外地很喜欢自己。我不想改变现在的自己,想遗忘过去行为举止不知羞耻的自己。



这还真是正值青春期的自我意识啊。我假装冷静,如此自嘲。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虽然车内很吵,但我没有说话,所以能听到铃声。是安达传来的邮件。我不让樽见看到手机,好奇地确认内容。



『明天有空吗要一起去哪里吗可以一起去玩吗?』



感觉像是急着寄出来的,内文看起来有些急促。一想象安达拿着手机慌慌张张打字的模样,就不小心稍微笑了出来。樽见听到我的笑声,转头看向我。



「怎么了?突然就笑出来。」



「呃,没有,嗯……」



我遮着嘴角,敷衍地说声「没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办法老实说出口。



总觉得这似乎显现出了我跟樽见现在的关系。



所以我马上回信给安达,内容写着:「可以啊~」



因为那就是我现在的人际关系。



电车开回了我们镇上。樽见先下车,我跟在她后面。我察觉,结果我们还是没有并肩走路。如果是安达,这时一定会想走到我旁边牵手。我以前也会跟樽见并肩走着,但现在的我们却是呈一直线。



一前一后,要是混入人群中,很可能会变成陌生人……现在的我们就是这种感觉。



通过剪票口后,樽见转过身来。过去的挚友微微举起手,几乎要被不断从旁经过的人潮淹没。



「那……再见了。」



樽见有些犹豫地简短道别。



我呆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远去。



这样真的好吗?持续不断的自问如电车般动摇着我。



这当中出错了。我发现自己在某个地方做错了。



修正错误肯定才是不令人后悔的选择。



回忆不会成长,但我——我们会。



「唔……」



心里有种暧昧不明的东西。



「唔唔——」



心里有种模糊不清的东西。



「唔唔唔——」



这种时候该怎么办?我知道怎么做,却仅仅是发出低吟。



一股炙热爆发出来。



「唔唔唔唔——!」



真是优柔寡断的家伙——我敲打侧头部。猛力敲下,眼前一阵摇晃。



这是,我才终于清楚了解到自己该做什么。



一直盯着不明确的东西,也不会冒出明确的解答。也有些事物是要自己的看法也变得暧昧不清,才能清楚看见它的模样。追寻,然后大力踏出脚步。



我在看不见那背影之前,用力抓住荆棘,拉向自己。



不惧怕受伤,积极拉近那段过往。



「小樽。」



我没有感受到被荆棘刺伤的疼痛,但脸颊正在发热,心脏也剧烈跳动。



这道声音传得到她的耳朵里吗?传得到以前最喜欢的朋友——挚友耳里吗?



许多事物隔着人群逐渐流逝。



又远离了一步。逐渐远去。她没有听见。声音没有传进她的耳中。



就在我快要放弃而垂下了双臂时,我使力把手凑到嘴边。



「你是没听到我喊『小樽』吗——!」



发出这声大喊的,一定是以前的我。



我没办法舍弃现在。人无法轻易改变自己。



这只是以前的我被拉了过来,稍稍探出脸而已。



樽见跟我们重逢时一样迅速地转过身来。



现在的我,一定是带着笑容面对她惊讶的脸庞。



「再见了~」



声音自然变得高亢、柔和。就像还天真地相信能再见的那时候一样,开口道别。



我想起了一件事。



小学最后一次分别时,我也曾这么说。以为马上又能够再见面。



她还记得吗?还记得这算不上是约定,希望再次相见的小小愿望吗?



而现在也和当时一样——



面带笑容。



不良少女露出满面笑容,对我挥手。



说了声「再见」。



我们像以前一样,道出理所当然的「再见」。



会不会有下次,是个未知数。



实际上,我们的友情早已生锈、崩坏。或许今天只是残骸上的碎片,恰巧散发出了微弱光芒而已。



即使如此……



我仍然真的认为——



那笑容非常灿烂,甚至令我指尖发麻。



于是,明天终于就是十四日了。



啊~真是漫长。



附录「肉店来访者5」



难道日野喜欢我的胸部吗?



「唔……」



因为她动不动就想摸我的胸部。不对,是想打。她打得挺大力的,有时候会很痛,所以我都有防范未然,不过,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唔唔……」



「你从刚才开始就在『唔……』,是在假装沉思什么啊,喂喂!」



坐在对面的日野向正在沉思的我搭话。她总是在我身边。



直接问本人最简单。但好像有人跟我说过,不能变成一个什么都问别人,不去思考的大人。不对,说不定是漫画的台词。虽然我忘记是从哪里听到或看到这句话,不过我认为这确实很重要。所以我这次放下了想拿零食吃的手,试着思考。



我自己是很讨厌这对胸部。我实在很在意容易招惹他人视线这点。



但如果日野喜欢的话,我可能有必要改过自己的价值观。



「唔唔唔……」



「反正你想了,也会过个三秒就忘记啦~」



日野说了句很失礼的话。我再怎么笨,也不会那样。



我看向说出那种话的日野。她的胸部平坦,身材也很娇小,跟我完全相反。我们明明经常一起吃饭,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呢?下次来问问日野吧。



所以,日野是喜欢我的胸部才那么做吗?



「唔唔唔唔——!」



「好了,要给你巧克力喽。」



「啊——」



把嘴巴朝上,大大地张开之后,刚才在烦恼什么都忘得差不多了。



「今天的安达同学」



我该多久寄一次邮件给岛村?



在我不断烦恼、思考、犹豫的时候,上次寄邮件就已经变成大约两星期前的事情了,于是我又寄了一封。



这样的频率或许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