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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章(2 / 2)


是一把明显用来对付人的,外形凶恶的刀。



那把刀就像镇尺一样,将一张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片压在地上。



纸上用圆珠笔写着字。



那自己潦草难看,是淳一的字迹。



淳一,写了这样一句话。



『正至 原谅我』



「…………」



一郎无言地看着这句话。



乍一看,这是则留言。看上去就像留言。



不然的话————就是遗书。



一郎嘀咕起来。



「正……至……?」



然后,就在他疾呼无意识地,愣愣地念出上面的那个名字时。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突然,公寓震动起来。



「哇!!」



心脏猛地跳了起来。情况来的十分突然。突然之间,就像有许许多多只手在殴打公寓的建筑一般,传来让人感觉房子震动起来的巨大声响,震动了空气、鼓膜、皮肤。



「噫!!」



「唔噢!!」



从玄关和客厅,分别传来太太跟和也的惨叫声。



一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声音几秒钟后就停止了。之后,尽管屋子里再度恢复了寂静,但这股寂静充斥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异样气息。



在这个房间之中的空气,如同冻结一般异常。



在外面……发生了某种情况。



刚才听到的,是什么?



一郎脑子里,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一个答案。



刚才那是————敲门声。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东西。刚才毫无疑问,就是强们的声音。



是大量的门,在同一时间,猛烈敲响的声音。许许多多,许许多多,尽管不想去思考,但恐怕……不,肯定是除这间房之外所有房子的玄关门被同事敲响的声音。



「…………………………」



这样的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意识的承受范畴。



他不知道眼下正在发生什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面对接踪而至的异常状况,他的思维彻底停摆。



只不过,他从外面远远地听到了好几声惨叫般、怒吼般的声音。



随后,从更远的地方传来了救护车的警笛声。那声音不止一个,有许多量救护车正在开向公寓。一郎用自己仿佛已死的意识边缘,就像事不关己一样听着那声音。



2



晚上,克己的哮喘发作了。



当时结工作到很晚,克己跟她在一个房间里,在地上摊开素描本正在乖乖画画。情况就发生在结专注地盯着电脑,没有去看克己的那段时间里。



哮喘容易在晚上发作。由于搬到这片土地来之后,克己的哮喘还一次都没发过,所以结肯定是大意了。在持续了一阵喘不上气的剧烈咳嗽后,药物开始起效,可是气管之中仍旧在发出嘶哑的声音。克己精疲力竭地躺在被子上,结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哄他睡着,内心对自己最近的大意懊悔不已。



克己因咳嗽与窒息耗尽了体力,总算在药物的作用下睡着了。



就算睡着了,他每次呼吸仍在发出嘶、嘶的,痛苦的声音。能够感觉到肺部的浑浊声音化作振动,传到抚摸着他后背的手上。



克己比同龄的孩子要个头稍小一些,瘦弱一些。



看着孩子衰弱地躺在被窝上,无法顺畅地呼吸,自己却无法替他做任何事情,只能无所作为地守护着它。



「对不起……」



这样的夜晚,以前读过许多次。



在这无助的夜晚之中,黑夜的沉积一点点地渗进她懊悔的心,她只能对睡着的克己的侧脸道歉。



想来,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明明是为了克己搬到这里来了,可是接踵而至的事情却让她没办法将大部分精力放在克己本人身上。



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有必须思考的事情。



有必须注意的事情。



然后————还有让她怎么也放不下的事情。



那些明显不正常的情况,正一点点地侵蚀结的生活、时间,乃至她的意识与精力……今天也是如此。今天同样给她增加了,比平时还要多的各种需要在意的事情,而且她为了防止克己哮喘发作,打扫卫生和晒被子必须特别注意,她也自知自己做的不尽人意。



结本来因为性格固执,总是对自己的工作要求尽善尽美,而这种倾向在这种这时候冒了出来,刺痛了结的良心。



对儿子的愧疚,让她心情变得十分沉重。



「…………」



结再次面对现在这种,每次克己哮喘发作都会变得十分凝重的时间。她怀着痛苦,无助地守护着胸口发出苦闷呼吸声,勉强睡着的克己。这个时候,她不经意地注意到放在克己枕边的素描本。



在克己哮喘发作前,结没有去管他的那段时间,克己会一个人玩。但结稍稍发觉到,在搬到这所公寓来之后,动不动就能看到克己画的画。



那是有些诡异,有些阴森的画。



她问过克己画的是什么,但克己没有回答。克己总是非常聪明地察觉到结在提问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心清,如果体温之中含了不安或愤怒的情绪,克己就会坚持不去回答。



因此,结虽然很在意,但克己最近经常讲素描本藏起来,不让结这个做妈妈的看到。结隐隐约约意识到了让事情变成这样的契机,但她后来越是在意,克己好像也就越能感觉出来,反倒是结有两天完全看不到他画的东西。



结也害怕他固执地将画完全藏起来,所以不敢太强硬地追问,也就是放任他没有去管。而就在放任的时候,她渐渐被自己的忙碌给冲走,意识渐渐离开了那些画。



这就像是一份证明『自己没有好好看着克己』的新证据。



「……」



结凝目而视。



盯着那本素描本。



盯上克己哮喘发作前画的那幅画。



——他在画什么?



结觉得这次机会难得,怀着纯粹替孩子担心的心情,顾及克己的样子犹豫了一番————最后她下定决心,悄悄地将手伸向了素描本,摸索着翻开了有画的最后一页。



画上满满地画着许多红色的人。



「………………!!」



一看到那幅画,结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同时冒起鸡皮疙瘩。



在素描本的纸页中央,画展一闪大大敞开的门一样的东西。然后,他以凌乱的笔触画着涂成鲜红色的人形的东西密密麻麻地站在那扇敞开的门中。以最直观的语言来形容眼中这情景,就正如上面那般,乃是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蜡笔画。



结噤若寒蝉。



这话符合小孩子的特点,没有技术,但反而显得更加毛骨悚然。



这幅画虽然质朴,但从笔触之上鲜明地反映出,他绝非喜欢那全身赤红的扁平人形物挤满门口的景色而画出来的。



——这是什么?他画的是什么?



结脑袋这样想着,头上冒出冷汗。



——不,更关键的是……这画的是什么地方?画的是哪扇门?



结不禁朝自己卧室的门看去,但从敞开的房门总只能看到走廊,看不出任何与那副毛骨悚然的画相吻合得部分。



「…………」



结看看克己。克己正在痛苦的呼吸中,勉强维持着浅浅的睡眠。



她很想问,恨不得马上把他叫醒,问他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是,克己好不容易才脱离无休止的咳嗽地狱,从痛苦中刚刚得到安宁,她不忍心把他叫起来。而且就算现在问他,结也不认为他会回答。



但是,不弄清楚会非常担心。



那幅画就像恐怖作品里经常看到的,小孩子被某种东西附身后画出来的。



或者,是拥有强烈的心灵创伤或心理极其扭曲的小孩子,描绘内心疯狂的画。



结那种情形都不希望发生在克己身上。



她的内心被不安所占据。



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是个单亲家庭,结觉得自己可能没有给克己充分的母爱,对此很困惑,很愧疚。



「…………」



结看了看素描本,看了毛骨悚然的画,画着『红人』的那一页。



结怀着恐惧,心想……还有没有画其他的东西呢?



她屏住呼吸。她觉得这么做就像在偷看自己儿子秘密,一方面觉得十分愧疚,但不安有驱使着她再次朝着素描本伸出手。她为了翻开其他的画,将手指身心素描本中,那起那一页纸,轻轻地,缓缓地……用颤抖的手指将那一页————



哗……



在就要翻过去的瞬间——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



结大叫起来,然后急忙捂住嘴。



深夜的寂静,强烈的紧张感,被突如其来的,激烈的重重敲门声彻底打破。



她吓得心脏快蹦到嗓子眼,肺差点撕裂。



强烈的惊讶与恐惧让她一动不动。她眼眶中含着泪,抓着被窝缩紧颤抖的身体,但敲门声没多久就停了下来,公寓恢复沉寂,连自己压抑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



哈~、



哈~、



结一边听着自己紊乱的喘息声,一边将意识头像玄关。



她聆听声音,探查气息。



——是谁?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晚窍门?



她知道,这明显很奇怪。她拼命让自己的呼吸稳定下来,去感受外面的情况,然而玄关之外突然没声音了,而且感觉不到任何气息。



只有



…………



鸦雀无声的寂静。



冰冷寂静的空气,在玄关沉淀。



结僵住了好久好久,无法动弹。



她无法离开克己身边。另一个原因,是存在于她头脑中的,前几天做的玄关被敲响的『梦』与当时看到的『红色的某种东西』的记忆,以及刚才在素描本上看到的『红人』,还有公寓公告板上张贴的那则警告。



要是半夜有小孩敲门



也千万不能开



她一心克制住呼吸,一心将自己,将克己藏起来,不让刚才敲门的『某种东西』发现。



不论等待多久,终究无法放心下来。



时间感早已丧失。



不知不觉间,她为了保护克己,一直抓着克己的手。



她无止尽地隐藏起息,无止尽地将意识投向玄关。



这种如同冻结一般的时间不知持续了多久,漫长的时间过去之后,从犹如墓地般一片死寂的玄关那边,突然感觉到了气息,听到了脚步声。



「!」



结倒吸一口凉气,吓得浑身绷紧。



但接下来响起的声音,并不是敲门声。变得过敏的听觉,采集到了玄关门铃的响声,以及来自门外的呼喊。



「晚上好,打扰了,结小姐!你那边没事吧!?」



「……今日子小姐?」



结总算抬起了脸。



玄关外面吵闹气来。结听到声音,在克己身旁让僵硬的身体满满地站了起来,走向玄关。



由于刚从紧张中得到解放的缘故,她双脚有些不受控制,东倒西歪地走到了玄关。然后,她打开门锁,轻轻地走出门外。看到结的身影,门外的今日子毫不掩饰地露出松了口气似的表情。



「结小姐,你们没事吧?你这边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一看到结的脸,今日子便探出身子这样问道。



在她身旁,穿着可爱睡衣的华菜正牵着今日子的手,在犯困。



结对这样的情况感到困惑,向今日子问道



「呃……那个……出什么事了么?」



怎么会没事,最近净是麻烦事,但她听得出今日之问的不是那种。今日子看着一头雾水的结,松了口气。



「……太好了,看来什么事也没有呢」



可是,今日子立刻敛去表情,压低声音说道



「我家也没事。不过,周围情况不太妙……」



「咦?」



——出什么事了?



结从打开的门中,向看上去并不大的玄关外张望,可光这样就能感觉到公寓之中的气氛非常躁动。



这显然不是大半夜的气氛。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传到了本该静悄悄的公寓过道里。



注意到这件事的结,问今日子



「出……出什么事了?」



而今日子露出烦恼的表情,不知该作何解释



「呃…………这个嘛……」



可是还没等她想好,便被打断了。



突然,从充满躁动气息的楼下传来女性响彻中庭的尖锐叫声。



「所以都说过了啊!」



结从未听过那样的声音,但认识大喊起来的那个人。



这错乱尖锐的叫喊声闻所未闻,却毫无疑问是结十分熟悉的声音。



「所以都说过了啊!要离开公寓啊!这个公寓有问题的啊!被诅咒了啊!所以凉才会!」



「棚桥小姐……!?」



那是凉的母亲——棚桥小姐的声音。



是住在一楼的棚桥小姐正在声嘶力竭的大喊。她声音大到从中庭一直震彻四楼,从她平时的样子跟根本难以想象。



听到那声音,结顿时感到一阵寒意。



然后,她就像要抓住今日子的似的,连忙问道



「咦!!凉君出什么事了!?」



「别激动!别激动啊,结小姐!」



今日子安慰丧失冷静的结,可是在中庭之中,棚桥小姐仍在不断地发出那震耳欲聋悲痛欲绝的惨叫。



「要是早点逃出去就好了啊!逃出去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啊!就像杉北家那样!那么做才是正确的啊!」



………………



…………………………







…………



克己和妈妈一起回到家,在家所在的楼层下电梯时,外面似乎正在大吵大闹。正好是位于克己家所在楼层最顶端,妈妈说过「最好不好靠近」的房间前面。



只见许许多多的人聚在那里,非常大声地与站在门前的老爷爷相互争吵。



聚集在房间面前的那些人,全都透着隐隐约约的红色。



虽然那颜色就像透过有色滤镜一样浅,但有些令人讨厌,不过大家的红色各不相同。



大家都在生气。



他们围着那个驼着背的老爷爷,都在发火。



被大家围着的老爷爷也在发火,而且嗓门不输给大家,跟周围的人针锋相对。



可是————老爷爷……不是红色。



老爷爷是……总觉得有些搞不懂的紫色。就像紫、红紫、青紫,再加上红、蓝、黑色蜡笔混起来涂得乱七八糟似的,浓重而浑浊的紫色。老爷爷的身影被那从未见过的浓重『颜色』涂抹殆尽,只剩下轮廓能够看见。只见他张开嘴,正朝着大家吼回去。



这是在争吵。



红。



红。



大家都是红色。



周围的空气看上去也红红的,隐隐约约变成了红色。



「……」



克己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被妈妈默默地拉起了手。



妈妈的动作并没有那么强硬,不过克己虽然在回头看,但还是马上顺从妈妈,跟妈妈一起朝自己家走去。



克己对妈妈说



「妈妈,今天生气的人好像很多啊」



「……是啊」



妈妈也露出有些伤脑经的表情,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嗯」



今天看到了很多。



生气的老爷爷,将那个老爷爷围住的人们。



然后还有————



哗……



在身后怒吼的老爷爷身后,从那敞开的房门之中露出来的,数也数不清密密麻麻玄关与走廊之中,透着红色的大量人影。



「……」



从那狭窄的玄关与走廊中,感觉到了许许多多的眼睛。那无数的人影,将无数道目光投向玄关门口。



在生气的人好多好多。



而且今天看到的,还不止这些。



刚才妈妈来保育所接克己的时候,也看到了。



在大人们说完话准备回家时,克己不经意间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拜拜」



「拜拜」



克己朝着向自己道别的璃恩转过身去,也向璃恩道别。璃恩坐着的大型箱型车发动了,从保育所门口出发,克己一边挥手一边目送车子离开,然而在渐渐驶离的车中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有个红色的人,坐在后排座位上。



那个红色的人坐在后排座位上一动不动。



那个生气的人是谁呢?



刚才车上有那样一个人么?



克己百思不得其解,暗自感到纳闷,于是便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辆箱型车,直到车消失在视野之外。



…………



到了晚上有点哮喘。



咳得好厉害,喉咙里头,胸口下面几乎喘不上气,不断发出黏糊糊的声音。



妈妈向克己道歉说



「今天很忙,可能没有好好打扫和晒被子。对不起」



克己回答



「没关系」



可是,克己的声音十分沙哑,又咳了起来,没能把话说到最后。



他本想说,不是妈妈的错,在看到过多『颜色』的日子里,就容易哮喘。



她只能在被窝里艰难地喘着气,忍耐着痛苦闭上眼睛。这种难耐的痛苦,肺里面缠纠在一起,呼吸困难的感觉,总觉得跟今天看到的那许许多多红色的人的视线之中所感受到的感觉有些相似。



克己吸了雾剂服了药,在妈妈的抚摸中睡着了。



睡着的这段时间里,他做了个梦。



在梦里,克己站在小河的浅滩上。他不知道那是哪里,只知道那水像镜子般清澈,就像稻田一样到处稀稀疏疏地长着高高的草。



他用泡在水中的赤脚,踩在河底的碎石上,站在河中。



河水虽然清澈,但没有流动。河阻塞了,形成了一片堰塞湖。



这是个一眼望不到边的广阔堰塞湖。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片巨大得令人难以呼吸的堰塞湖中央。



这片冰冷广阔的堰塞湖中,漂着白色的雾。



远方白蒙蒙的,看不另一边。



他不禁觉得,这幕情景不属于这个世界。



但话虽如此,也并不是天堂或者地狱,就像是灵魂世界,精神世界之类,难以言喻的地方。



「…………」



他漫不经心地站在这样的世界的正中心,随后看到从遮蔽视野的高草与白雾的那一边,有什么东西在缓慢靠近。



那是水面。属于这片堰塞湖的,但在稍稍流动的水面。某种东西乘着既看不到也感觉不到的微弱水流,从白雾重重地那一边缓缓漂来。



滑啊滑、



滑啊滑、



那个……不对,那些是红色。



藏在白雾之中看上去只是一些红点的东西,正缓缓地,缓缓地,无声无息地飘过来。那红色的东西花了好长好长时间往这边飘过来,照理说应该早就会厌倦才对。



可是,克己还是漫不经心地一直看着它们。



在远方看上去好小好小,经过漫长的时间之后,最终靠近到能在雾里看清样子的程度。



那是在水面上漂流的小小纸人。



小小的红色纸人,从草与白雾的另一边,顺着镜子一样平静的水面,静静地飘过来。



滑啊滑、



滑啊滑、



那东西的数量逐渐变多,慢慢漂来。



一个、两个……在雾的那头犹如红影的那东西,数量渐渐增多。上十、上百、上千、上万……不久,将白雾那边的水面完全被红色所吞没。



那些红影一边淹没水面,一边静静地,静静地漂来。



上十、上百、上千、上万的纸人从白雾中出现,让水面、视野、脚下,乃至身后的远方统统变成了红色。



红。



红。



红。



克己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不属于现实世界的风景中,站在不属于现实世界的时间中,漫不经心地站在这数以万计的红色纸人漂来的堰塞湖中,永永远远地站在这样的梦境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