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三话 腕神(2 / 2)




“啊。”“啊。”“啊。”



三人异口同声,紧接着驾驶座发生了爆炸。



“呀啊啊!”雪生被爆风卷起,又一屁股跌到了煤炭上。



车把、仪表、屋顶、机械系统,乃至HC的指示装置也遭到了破坏,驾驶座被滚滚黑烟包围。



四周怎么看也没见着海德兰洁尔。正当雪生以为她被卷入了爆炸时,她在一片列车的行驶声和烈火燃烧的声音中,听到了一道高八度的尖笑声。



“你现有两把刷子啊,雪生!”



“海德兰洁尔!”



被熏得满身黑渍的海德兰洁尔漂浮在竖着一柱黑烟的夜空中。浮在她头上的影子球体伸展出巨大的翅膀,用两只手吊着海德兰洁尔。



“没了HC确实是重大的损失,不过算了。我玩得很开心喔,而且也不失华丽,对吧。”



后会有期!海德兰洁尔说出告别的台词,飞向列车的后方,扬长而去。



“……让她给跑了。这也如古川君所说那样,‘命大的家伙’。”雪生自言自语着,望向熊熊燃烧的驾驶座,眼泪直打转,抱头喊道,“话说,这该怎么办啊……!”



驾驶座被破坏了,列车的速度却没有下降。



滚滚升起的浓烟随风消逝。而列车依旧没有停下。



× × ×



在雪生破坏指示装置的前不久。祈祷士们聚集在乘客、负伤者所在的车厢角落里,摆出保护他们的阵型。



他们都架着各自的武器,还可以战斗的祈祷士有六名。而围上来的HC还有七个。



战斗仍然在窗户被打破了的酒吧中继续着。



“究竟是什么啊……这群家伙。”炎华面对眼前张开巨大手掌迎面袭来的HC,一点一点地往后退。



HC的耐久力异乎寻常。这群包围了他们的HC中,有的甚至被白雨扎成了刺猬,然而她们仍没有倒下。一开始祈祷士们还在数量占了上风,可现在还站着的人里,反而是HC占了多数。



祈祷士一方的全灭只是时间的问题。



炎华觑向背后的冰华。负伤的冰华也和其他的伤者一起集中在了车厢的角落里。炎华注视着人事不省,痛苦呻吟的冰华,眼里透着不安。“冰华……”



这时,炎华眼前的HC行动了。



而那只高举的巨腕被鞭子卷住。手腕被鞭子一拉,HC打了一个踉跄,一把小雨刺入了失去平衡的HC的脖颈。奎娜把断了脖子的HC扔下,警告一脸茫然的炎华:



“请你不要大意。”



“……对、对不起。”



奎娜的口吻虽然坚毅依旧,但她已经气喘吁吁。白色罩衫上的血迹比在集装箱里的时候还大了。奎娜拖着只进行了简单包扎的身体,架起鞭子。



“要来了。”



HC们一齐举起右臂,身体前倾。



‘祈 祷 士×杀 戮×赶 尽 杀 绝’



炎华挤出最后的力气,架起白雨。



HC们冲了上来。——就在这时,车头爆炸了。



指示装置被破坏,HC们失去了方向标,一个、又一个地跪倒下去。



“什么……?”



“看来是有人破坏了指示装置。”奎娜用皮靴踢着倒地的HC们的头。战斗唐突地结束了。松了一口气的奎娜压着伤口,脚步虚浮地走向沙发就坐,这时乘务员从深处的车厢里探出头来,“狮童大人。”奎娜听到这声呼喊,急忙换下因吃痛而龇牙咧嘴的表情,腾地一下站起来。



“看守长在前面。有事找他的话就由我来代办。我是他的秘书。”



“有电话找他!是‘银河铁道之旅计划事务局’的人。”



那是主办这趟旅行的企划公司。



大概是日本政府通过这公司捎来的联络。不过他们要联络自己这些祈祷士一般不会借用这种线路,而是通过其他途径。



奎娜用指尖推了推眼镜。有种不祥的预感。



× × ×



“哇啊……!”



被白锭铐着很难跑。拉缇梅利娅在跑到第四节车厢的时候跌了一跤,倒在过道上。霎时间,诃利安萨丝就从她背后骑了上去。她收起了“魔王之手”,现在的右手臂长着斑条纹,只有正常的大小。



“抓到了!为什么要跑啊。是怕我?”



“说怕你,不如说是怕想拐走我的那个人!”



“龙之介?”



诃利安萨丝抬起屁股,“嘿咻”吆喝了一声,把拉缇梅利娅翻了个个儿。然后又一屁股坐到了仰面而躺的拉缇梅利娅的肚子上。



“唔咕!”



“我从龙之介那里听来了不少哦。在我被抓的时候,龙之介就偶尔会来看我,然后他啊,老是在讲你的事情。讲得让我火大。”诃利安萨丝以骑马的姿势,紧紧盯着拉缇梅利娅的脸。她大睁的眸子里映着拉缇梅利娅畏怯的表情。“听说你是从我们吃剩下的六花的‘牙’里诞生的啊?你真的是我们的妹妹?那你干嘛不吃了阿七啊?”



拉缇梅利娅蓦然想起了诃利安萨丝啃住七日脖子的那个瞬间:



“吃啊!那还用说嘛!啊!对啊,你个程咬金,刚才怎么打人家的美餐的主意!?那家伙是我的东西。他是我要吃的!”



“啥啊啊啊?”



见拉缇梅利娅突然暴跳如雷,诃利安萨丝挺起了上半身:



“‘我的东西’?瞧把你跩的。你不过是我们的残羹剩饭!”



“别说我是残羹剩饭!——咕。”



诃利安萨丝用右手掐住拉缇梅利娅的双颊,再次凝视她的脸庞:



“你可别太嚣张了哦?你个残羹剩饭。阿七是我们‘六花的祸津神’先看上的。在之后才被生出来的小崽子还想横刀夺食儿?要不要这么嚣张啊?”



拉缇梅利娅摇头把诃利安萨丝的手甩开。



“谁管这些屁事!要我说,你才是横刀夺食呢!我又不认识你!”



“哼哼——。那就是争抢游戏咯?谁赢阿七归谁。你不是会模仿吃到的祸津神的能力吗?来让我见识见识啊,你那下贱力量。”说罢,诃利安萨丝让“魔王之手”显形,把拷在拉缇梅利娅手上的白锭捏碎了。



“给你血就行了吧?”诃利安萨丝把左手上的伤口压到拉缇梅利娅嘴上。那是被巳月的村正弄伤的。



“呼嘎……!”



嘴巴被蛮横地塞住,拉缇梅利娅一开始还挣扎了一会儿,不久便回瞪着诃利安萨丝,用牙一口咬上那只手臂。



诃利安萨丝因为疼痛微微地眯细了眼睛。不过看着拉缇梅利娅咬着肉,奋力吸血的样子,还颇为愉快。



“……龙之介为什么喜欢这种家伙啊……明明有我在。”



虽然被吩咐的是,带着她离开列车,但诃利安萨丝没打算把她带走。龙之介和七日都被后面才出生的残羹剩饭给抢走了,这让她“火大”。



“……要是一失手把她杀了,龙之介会不会生气啊?应该不要紧吧?毕竟是‘失手’嘛。”



拉缇梅利娅松开手臂,“噗哈”地高喊一声,吸入一口气。从诃利安萨丝手臂上扑扑簌簌滴下来的血,打在她泛着薄薄一抹红晕的脸颊上。



诃利安萨丝伸出双手,像是要整个包住她的脸蛋一般托住她的脸。大拇指施力摁着,从眼睑上滑到了脸颊下方。沾在指尖的赤血在拉缇梅利娅的脸颊上画出曲线。



“……既然有希求的东西,就来靠自己的手把握试试啊,残羹剩饭。”



在她的耳语刚一告结,拉缇梅利娅就发出呻吟,右臂的袖子迸裂了。暴露在外的手臂上浮现出和诃利安萨丝一样的,黄色和茶色相间的条斑纹。



“……嚯——。”



“啊啊啊啊啊……!”



拉缇梅利娅纵声咆哮,死命挣扎。坐在她身体上的诃利安萨丝按住拉缇梅利娅的双肩,把脸凑过去。



“怎么啦——?难受吗?痛苦吗?”



“啊啊啊!不要,这个……!”



摄取的诃利安萨丝的血已经引起了“换装升格”。然而喝进去的是“六花的祸津神”的血,和其他祸津神的迥然不同。



不祥的冲动在体内飞驰,拉缇梅利娅强烈地感受到被紧缚的感觉。大脑麻痹,右臂发烫。就好比过去吃活了三百年之久的轹神的时候那样,心脏跳得像在打急鼓。然而这次和那次不同。滚沸涌上的不再是喜悦和愉快,而是深不见底的憎恨。



被黢黑不祥的感情,一直侵蚀下去——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拉缇梅利娅的手臂上产生出,漆黑透明的“魔王之手”。



“哦?”巨大的手攫住诃利安萨丝的身体,扔向了车厢的窗户。



窗户随着震耳欲聋的声音应声破碎,诃利安萨丝消失在了车外。



窗户破碎后,风灌了进来,拉缇梅利娅歪歪趔趔地站起身,蜷起那巨大的手臂,用手臂包覆住脸。



附有风帽的卫衣从青紫色一点点被染成了艳丽的黄色。金色的花瓣散落在周围,拉缇梅利娅的模样产生了变化。附在卫衣兜帽上的耳朵越变越长,越变越尖。卫衣的下摆开出了花,模样宛若向日葵。



金色的头发光可鉴人,配上绿色的发卡,脚上穿的是系着长鞋带的长靴。



拉缇梅利娅冉冉抬起“魔王之手”,脸露了出来。那巨大的手指刮到了枝形吊灯,熠熠闪烁的碎片洒落下来。睁开的眼睑下闪出深绿色的光彩。只不过那张脸上没有了笑容。大脑的麻痹感已经平息下来;诃利安萨丝的血融入了身体,不再有被紧缚的感觉;但却并非一切恢复如初。正如心灵被罩上了一层雾霭那般,拉缇梅利娅她,浑浊了。



“嗯啊啊啊!”



拉缇梅利娅嘶吼着,用右臂将周围的座椅一张张撕裂。



“呼……呼……”



狂沸、狂沸。根本没办法定着不动。为什么呢,我会这么的——悲伤。



“呵——,挺可爱的嘛!”



倒吊着从窗外看进来的诃利安萨丝见到她的扮相,照直地夸奖道。



“这是残羹剩饭的小深海鱼吃了向日葵来遮丑呢!”



“……我,才不丑呢……”



诃利安萨丝眼睛弯成一条缝,促狭地笑道:



“来吧,残羹剩饭。大家都是自六花诞生出来的。亲亲热热地自相残杀吧!”



“会死的人是你……!”



拉缇梅利娅高举起“魔王之手”,冲向了窗边。



巳月从隔壁车厢里,看到了拉缇梅利娅变身,并跳到屋顶上的一幕。



“……喂。真的假的啊,在上面……?”



巳月抬头看向响着跑步声的天花板,整个人都愣住了。正在他犹豫该怎么上去的时候,对讲机接收到了联络。



‘看守长。您还好吧?’



“嗯,我正在追呢。你那边呢?”



能打通巳月对讲机的,就只有秘书奎娜一个人。负了伤的奎娜已经自行做了简单的包扎,现在应该在后方车厢执行回收HC的工作。



‘HC已经全数停止了机能。估计是指示装置被破坏了。’



“那是再好不过。让剩下的祈祷士去处理一下伤员的伤。过后由我来向他们解释情况。你去收集HC的残骸,别让任何人接近——”



‘看守长。刚在收到了一则紧急的联络。’



奎娜打断巳月的指示,向他转达收到的联络内容。



‘政府舍弃了这辆列车。银河铁道康帕瑞拉会在到达会津若松之前沉没。’



“……沉没?”



政府得知了列车的暴走和HC的袭击,决计让国家机密连同列车一起销毁。



要是列车这样冲进了城镇里,事情将会被闹得更大。这么一来,HC的存在想必会人尽皆知。不仅如此,诃利安萨丝和HC计划也会被GHQ夺走。横竖是拿不到手了,于是政府就打算把这辆载着大量情报的列车,连同乘客和祈祷士们一起沉入天镜湖。



联络上说,列车的行进方向前的线路上,已经完成了线路的变更。



奎娜接到的联络是由与政府的决定向左的告密者发来的。



“政府还是那么不留情面啊。话说列车究竟为什么会暴走的?驾驶员干什么吃的!”



‘我想他可能受到了袭击。据之前尝试同驾驶员联络的列车长所说,声音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子。需要我再联络一下吗?’



“不,不用了。我去说。然后呢?这辆列车还有多久就要栽进天镜湖里了?”对接二连三的事态烦不胜烦的巳月问道。



奎娜用漠然的口吻说出剩余的时间:



‘以正常运行速度,还有二十分钟左右。但是行驶速度变快了,如果中间没有脱轨的话,我想时间已经不剩十五分钟了——’



× × ×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列车以飞快的速度驶过,周围的树木被刮得唰唰直响。闭合的遮断机被卷起的暴风折断,化作木片在遥远的后方翻飞。疾驶在杂木林中的银河铁道康帕瑞拉在经过一条和缓的弯道时,车体微微地浮了起来。尖厉的金属音响彻夜空,火星四射。



“呀啊啊啊啊啊!”



雪生在冒着滚滚黑烟的驾驶席上,为扑灭熊熊大火而殊死拼搏。然而周围没有水,灭火器又身陷火海。雪生束手无策,只得牢牢抓住驾驶座旁的把手,枉然地抹着喷涌而出的鼻血。



“叮铃铃铃”雪生听见电话铃声,向燃烧中的驾驶座伸出手,拿起话筒。



把电话线拉到极限才勉强离开了火舌,她把话筒抵在耳边。



“喂喂!?”



‘喂你丫个魂淡!赶紧把列车停下,看我不宰了你!’



“咿咿——!?对不起,对不起!”



听到话筒里传出巳月的怒吼,雪生泫然欲泣地连声道歉。



‘诶……?这声音……是雪生吗?合着是你让列车暴走的吗,怎么了!是有烦心事吗!?’



“不是啦!让列车暴走的人是海德兰洁尔!”



雪生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海德兰洁尔被雪生赶走了。但是战斗中驾驶席不慎被破坏,现在被熊熊烈火包围。还有,自己没办法把列车停下——。



“该怎么办啊,狮童先生!说不定是我的错。在这么下去,列车就……!”雪生的声音瑟瑟震颤。



“你冷静点”巳月对她说道。而后他沉思了片刻,喃喃道:“展望厅……”



他记得,在上车前背得滚瓜烂熟的避难指南上应该有写到:行驶中的火车头无法分离,但为了以防发生火灾等事故时,第一展望厅和客车车厢是可以手动分离的。



‘停不下来就算了。回后面来,雪生。我们去把车厢分离开——’



× × ×



“哈哈哈哈哈哈!真开心呢,残羹剩饭!”



诃利安萨丝挥下高举的右腕。已经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挥下她那凶爪。



拉缇梅利娅也架起巨大的右臂,支开诃利安萨丝的猛攻。然而她还没能驾驭“魔王之手”这一特殊的武器。



“咕……啊,哇……!”



每次闪过攻击时,都会禁不住发出细碎的哀嚎,从右臂上受到的冲击痛得她咬牙切齿。她的做法太惊险了。拉缇梅利娅到最后终于没办法再化解爪击,只好向后跳开拉开距离。



天花板上吹着强风。在暴风中,身体轻盈地浮起。滞空时间比以往要长。她想,这样距离相对也能拉得更开,但诃利安萨丝也跟着向前跳起。



“别跑呀,啊!”



诃利安萨丝乘着背后吹来的风,伸开右臂,手掌朝拉缇梅利娅的头顶挥下。



“……!”



——磅!



拉缇梅利娅被压在了列车天花板上。



诃利安萨丝在列车上跑了起来,把拉缇梅利娅抵在天花板上摩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体被摩擦,拉缇梅利娅就连出声惨叫都做不到。



诃利安萨丝把瘫软无力的拉缇梅利娅拎到头顶,歪着脑袋纳闷道:



“哎呀哎呀?可爱的衣服变得破破烂烂的呢?感觉你都变得好可怜耶……要不我放你一马吧?”



拉缇梅利娅的脸颊上伤痕累累,兜帽脱下,一头乱发在风中凌乱。诃利安萨丝看着她,像在给小孩子说教一样,竖起左手的食指:



“以后不许再出现在龙之介和阿七面前。如果你能答应,我就可以放你走哦?”



但拉缇梅利娅在被她紧握住的状态下,仍努力挤出声音:



“凭什么……我要,这么做——”



“谁让你是残羹剩饭呢?”



“不对!我不是残羹剩饭,是喰神!”



拉缇梅利娅把和身体一起被握住的手臂奋力张开,慢慢地挣脱束缚。



“阿七是我的东西。阿七死了由我来吃!这是约定好的!”



“约定?”



拉缇梅利娅挣脱开诃利安萨丝的手,从里面跳出来,反过来拉住诃利安萨丝握拳的手腕,以过肩摔的要领挥动。



诃利安萨丝的身体以拉缇梅利娅为中心划出半圆形的轨迹,被砸到天花板上。但诃利安萨丝却以双脚在被冲击砸凹下去的天花板上着地。



“太天真了!”



这回是诃利安萨丝抓住拉缇梅利娅高举,以如出一辙的动作摔出拉缇梅利娅。拉缇梅利娅飞过诃利安萨丝的头顶,全身被拍打在天花板上。



“嗯嘎……!”



拉缇梅利娅在天花板上弹了两三次,诃利安萨丝追着她飞奔而来。就在诃利安萨丝张开五指准备追击的时候,列车正好驶到了隧道前。



诃利安萨丝赶紧四肢着地趴下,盖在了拉缇梅利娅身上。



“哇,好险!”



四周一片漆黑,列车行驶的轰鸣在耳边回荡。



从最前面的车厢上冒出的股股浓烟,让诃利安萨丝皱起面孔。



诃利安萨丝叠在拉缇梅利娅身上,凑过去窥探她的脸。



可能是苦于被摔时的疼痛,拉缇梅利娅正紧咬牙关。诃利安萨丝睥睨着她,呢喃道:



“你真是可悲。”



拉缇梅利娅那深绿色的眼眸看向诃利安萨丝。



等间隔地设置在隧道内的红色灯管照亮诃利安萨丝的脸庞,忽明忽暗。



“你说约定好了?阿七死了你来吃?”



诃利安萨丝眯细了眼睛:



“你真是个小笨蛋。阿七他是在骗你,还利用了你。利用你来找我们‘六花的祸津神’。阿七在把我们全都杀了之后,最后就轮到你了。”



“我?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是从吃剩的六花的身体里诞生出来的啦。你也是知道吧?那家伙想要我们用作依代的六花的身体。”



诃利安萨丝将自己的脸颊贴在拉缇梅利娅的脸颊边,耳语道:



“你是在战争之后出生的,一定是太不懂人类了。人类丑恶、卑鄙、自私、残酷。哪有人类是不会背叛别人的?听,听得到吧?六花的声音在说:‘我讨厌所有人,人类什么的最讨厌了’——”



自从换装升格成了这幅形态之后,六花强烈的思念一直在紧紧揪住拉缇梅利娅的胸口,现在,诃利安萨丝就在为其代言:



“‘吃吧、吃吧、统统吃掉’……”



× × ×



雪生从外头打开一号车的门,回到车内后,马上跪倒下来。



“哈啊。累死我了。真想回家洗个澡……”



她雪白的肌肤和栗色的头发都被煤熏黑了。



之所以潜入这辆车,全都是为了讨伐“六花的祸津神”。这一点她固然心知肚明,但一想到要和七日一起乘高级列车旅游,还是难免有些小激动——这是秘密。只要能三下五除二地把诃利安萨丝收拾掉,搞不好,兴许还能和七日一起欣赏倒映着满天星斗的天镜湖呢,所以她为礼服颜色犹豫的时间比选带过来的玩具的时间还长——这也是秘密。



结果她一会儿是被指示分头行动,一会儿又被熏得灰头土面,让她受尽委屈。



“唉——。早知道这样,就穿巫女服过来了……”



雪生唉声叹气地走向二号车。再有不到十五分钟,列车就会一头栽进天镜湖里,已经没有闲情再欣赏星空了。



可能是让乘客去后方车厢避难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一号车、二号车里都不见人影。然而,在进二号车时,她听到了“汪汪”的犬吠声,这才发现在座椅的下面藏着一个捧着篮子哭泣的女孩。



“……你就一个人?”



这个女孩估计甚至还没到上小学的年纪。身穿桃色的连衣裙,头扎双马尾。可能还化了妆,但她听到雪生的声音而抬起的脸上,都被眼泪和鼻涕哭花了。



“……佩斯它吓跑了……所以就追着它,结果……”



听了她的话,雪生才知道女孩之前去了后方车厢避难,但为了追逃跑的小狗而回到了这里。宠物平安无事地放回了篮子里是好,但激烈的战斗带来的列车摇晃和巨响让她感到不安,吓得寸步难行。



小女孩怕得瑟瑟发抖。雪生屈膝蹲下来,从提包里拿出一只纸气球,在小女孩的面前吹鼓它。用手轻轻一弹,传给了小女孩。



没闲工夫再一个人叽叽歪歪下去了——雪生重振精神,露出温柔的笑靥:



“这里很危险,和我一起到后面去吧?”



正当小女孩点头的时候,车厢里播出了紧急通知。



× × ×



‘发生了异常情况。请身在客车车厢里的乘客尽快移驾到第一展望厅避难。情况紧急。请尽快去避难——’



在车内的广播声中,七日和龙之介的战斗还在继续。



龙之介的剑闪因为麒麟而变得犀利无比。七日默默地靠躲闪或是招架来硬撑过他的连击,没有丝毫的机会来展开攻势,就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光是凝神看清在月光下熠熠闪耀的白雨轨迹、见招拆招,就让他竭尽了气力。



麒麟到了时限消失后,龙之介才终于停止了动作。龙之介摆出轻轻松松的神情,没有淌一滴汗。反观七日,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哈……哈……”



“我看你很吃力啊。是不是缺乏运动了?”



“……要你烦啊。”



这时,巳月从前方车厢跑了过来。在从互相牵制的二人中间穿过之后,喊道:



“你们还在打吗?这辆列车接下来可要栽进天镜湖里了。快到展望厅去。”



七日向他的背影问道:“为什么会这样啊。你把诃利安萨丝怎么办了?”



“她和喰神跑车顶上去了。我也抓不着啊。”巳月在后方车厢前回头,指向列车车顶,“诃利安萨丝固然重要,但这辆列车本身已经岌岌可危了。你想和那家伙一起沉天镜湖里也没人拦着,但我可敬谢不敏。鬼才和她殉情呢。”



“……你又死不了好吗。”



巳月伸长手,喊:“你在哪儿,伊塔姆!”。插在倒地上的座椅上的伊塔姆回应他的呼喊,“嗖嗖嗖”地飞回到巳月手中。



“我要去展望休闲厅分离客车厢,你们也赶紧过来。再有不到十分钟,车可就要栽湖里了!”



巳月把伊塔姆收进刀鞘后,马上旋踵离开了。



龙之介架着白雨问道:“你也听到了吧。怎么办?”



“你打算怎么下这辆列车?”



“谁知道呢。可能是用四瑞召唤来提高防御力然后跳下去吧。不过这么做估计也挺疼的。”



“谁会放跑你啊。既然你说了要站‘六花的祸津神’那边,那你也是我的敌人了。”



“是啊。那你也就是我的敌人了。差不多是时候该做了断了。”



龙之介点点头,再次吟唱:



“Cheat·Code——‘麒麟’”



不过这次吟唱的是崩坏模式。本身四瑞召唤就鲜少有术士能使出来,而在就算在祈祷士之中,能召唤出“崩坏的麒麟”的,只有龙之介一人。



龙之介伸出的掌心里迸发出光芒,在释放出的光中出现了一只手掌大小的麒麟。长着鹿的角、牛的尾巴。鳞片不是金色,而是白色的,浑身上下都闪耀着纯白的光。



麒麟从手掌中跃出来,转瞬间就肥大化,长到了龙之介膝盖的高度。



“喂喂,这么做也太没大人气度了吧。”



七日向后跳跃,拉开距离。龙之介则悠然自得地问他:



“话说古川啊。听说你在甲良神社斩了轹神啊。面对第二级灾厄,而且还是活了三百年的对手,只用了七分半是吗。很努力啊。”



“你真烦啊。这个对话在今天已经听到两回了。”



龙之介对举起白雨摆出架式的七日微笑道:



“不过要是换我来的话嘛,只要用四秒就够了。”



白色的麒麟放出如歌般动听的吼声。



龙之介的身体被白色的光晕包覆,下一瞬——他的身影便消失无踪了。



七日将白雨的刀身驾到左侧来做盾牌。从“崩坏的麒麟”出现到消失的四秒间,龙之介的身影提速到堪称异常的速度,用眼睛已经无法追到。七日只能预判他的行动,尽可能将所受的伤害减到最小。



“锵”七日架起的剑一阵震颤。握住刀柄的手被震麻。七日在眼前捕捉到了龙之介的残影。防住了第一击,但是下一手会从左边来还是从右边来——正当他还在犹疑,龙之介挥出的刀刃就已经砍中了七日的侧腹。



“……!?”



白雨的刀身一直砍到了腋下。七日没来得及出声,就飞向了车厢贯通门的另一面。



七日撞在写有“六号车”的金属板上,呼吸梗住,动弹不得,龙之介漫步走向他。“崩坏的麒麟”消失后,包覆着龙之介的白光也消失了。



“嗯……果然断刀是免不了的呢。”



龙之介手上的白雨从半中间断成了两截。一旦速度达到了作弊等级,武器会先不堪重负而坏掉。不使二刀流的龙之介会带两把刀的理由就在于此。



龙之介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在七日倒地的旁边找座椅坐下。



“……呼。这Cheat·Code带来的疲劳感真是大得出奇。尽管不是狮童的妖刀但真有种折寿的感觉。”龙之介翘起二郎腿,开朗地笑道。



在使用了对身体造成巨大负担的Cheat·Code后,就会一时间无法自如地行动。四秒的无敌状态是一把双刃剑,如果没能打倒对手,自己就会陷入穷途末路。不过龙之介迄今为止用出这个术式,就没有打不倒的人。



龙之介因疲劳感而缓气,而倒在他脚边的七日则是已经动弹不了了。不知道是不是肋骨断了,他每吸一口气,胸腔就会咯吱作响。他好不容易翻过身仰面朝天,在模糊的视野中凝视着龙之介。



“……如果你,到现在还在,恋慕六花的话……”



声音的震动引起剧痛,而七日仍不屈不挠地在向龙之介规劝道:



“那你……就更应该,斩了‘六花的祸津神’。”



龙之介把手肘支在交迭的双腿上,一手支颐,睥睨着七日。他微微地摇摇头:



“那不是六花的愿望。”



“……那家伙——咔……”七日还想继续说下去,却因为剧痛蹙起脸,把话吞回去。反倒是龙之介开始诉说道:



“你一定在想,六花憎恨人类的情感不过是一时的鬼迷心窍,是战场上的特殊环境使然。真正的六花是一位心地善良,慈悲满怀的女性。我就不然。你应该也是知道的。被背上战争犯的罪名关入大牢的六花在牢狱里,是带着怎样的想法,怎样的心情死去的——”



是爱着人类死去的。亦或是,恨着人类死去的。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六花已经说不了话了。谁能懂她的心情——”



“不。你只不过是视而不见罢了。你其实是懂的,你注意到了,也了然于胸。你其实一直都在视而不见对吧。在那间六花殒命的房间里,六花诞生出的祸津神——是喰神。”



更甚“眼睛窥伺”、更甚“栉结发丝”、更甚“用臂腕把握”。拉缇梅利娅胜过所有的“六花的祸津神”,是从最接近于祸津神的思念之中诞生出来的。这也就意味着——



吃吧、吃吧、统统吃掉——六花到临死前都在如此希冀,是带着这样的冀望死去的。



“那即是‘对人类的憎恨’。那才是六花的愿望!”



“……但,那家伙。拉缇梅利娅她不吃人。”七日强忍着疼痛加重语气,否定龙之介的话。



“那又是因为你禁止她吃吧。竟然禁止喰神去吃。你也真够狠心的。”



龙之介静静地俯视着七日。



“别把你的理想强加于六花,古川。你要承认:‘六花的祸津神’也同样是六花宝贵的思念。”



“……烦死了。六花……那家伙在战场上哭着说:自己是祸津神。就在被我刺杀的前一刻,为盘踞在自己内心的不祥情感而伤心落泪。……阻止那家伙的暴走的人是我。如果那家伙为自己变成了祸津神而哭泣的话,那将她那不祥的情感一刀两断,全篇否定就是我的职责!”



“这就是你活着的理由啊。我们果然是水火不容的呢,古川。只要她们的名字前有‘六花的’这一修饰语,我就会肯定她们。这就是我活着的理由。”



“……哈。我不也是‘六花的’弟弟吗……”



“呵呵。所以我才没有痛下杀手不是吗。”



这时,雪生从前方车厢里走出来。她张望车厢里面,惊叫道:



“欸欸!?屋顶怎么没了!?”



她背着一个小女孩,背在身后的手腕上提着装有小狗的篮子。



车厢成了没有屋顶,能看到夜空,一面墙壁不知去向的空间,雪生见状起初还踌躇不前,但一看到倒在对侧的门旁的七日,便跑了起来,“古川君!”



龙之介依旧坐在座椅上,将折断的白雨指过去:



“不许过来,大坂。要是你现在把古川的伤治好了我就伤脑筋了。”



“龙之介先生。”雪生不知所措,“别这样……为什么龙之介先生和古川君……六花队的人要自相残杀呢?这种事,要是被六花小姐看到了,她肯定——”



龙之介打断了雪生的话,说道:



“肯定会来阻止吧。”



“岂止啊,她肯定会发火的!”



六花的言行仿佛历历在目。她恐怕会往七日和龙之介的中间一站,粗声粗气地怒叱二人:“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相处呢?”。跟六花讲道理是讲不通的。所以就算争辩错在谁也没有意义。



看着雪生随时都会潸潸泪下的脸庞,龙之介把断掉的白雨的刀尖转了回来。



“……我们没在吵架,只不过是聊了会儿天而已。对吧,古川。”



“啊啊。别在意。”



“聊天也等避难了之后再聊啊!列车很快就要栽湖里了唷……?说不定连十分钟都不剩了呢!”



这两个人的话不能信以为真。七日被倚在墙上坐起身,却因为这么小的动作就痛得表情扭曲。



而他却背靠着墙,厉声说:“快走。”



“你先走。我保证会带着拉缇梅利娅一起回去的。”



“……”



龙之介面带温婉的笑容,伸手比向贯通门,雪生无可奈何地从两人中间走过,前往后方的车厢。本打算在擦身而过的时候偷偷丢下歌留多牌,但这么做的话,龙之介不可能察觉不到。雪生深知他有多明察秋毫。



“你一定……要回来哦。”



在走进下一个车厢前,她回过一次头。



一人坐在座椅上,一人靠在墙壁上。若在旁人眼里,两人的确只像是在疲疲沓沓地聊闲天而已。



× × ×



离开杂木林,景色变开阔了。在前方,就是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天镜湖。



那群峦包围中的大湖,就宛如风平浪静的大海,水平如镜。



架在湖泊上的天镜桥,因为还在建设中,所以只有一半。到湖的中央便中断了。



本应该绕湖岸行驶的银河铁道康帕瑞拉向大桥直冲而去。在其天花板上——



诃利安萨丝纵横无际地跳跃于天花板之上,将拉缇梅利娅玩弄于股掌间。



“唔啊……!”



拉缇梅利娅的胸口被她尖锐的爪子撕裂,血沫四溅。她稍有分心,就被立刻暴风吹走。被风吹走的拉缇梅利娅,把插在天花板上的巨大指甲用作钩子,固定住身体。她惮于追击,立刻抬起头。然而诃利安萨丝已经不在那里了。



“……?”



她蹙起眉头,下一瞬,诃利安萨丝自列车的侧面接近,从脚下窜出来。



诃利安萨丝将受惊的拉缇梅利娅一把攫住。



“喝——,哈——!”



然后翻转一周蓄势,在落地的同时将拉缇梅利娅向上空抛出。继而间不容发地屈膝,垂直起跳去追拉缇梅利娅。



列车疾驰于铁路上的轰鸣声远去。群星闪烁的阒寂天空中,拉缇梅利娅徒然地抠挠虚空。



“哇,啊……”



拉缇梅利娅焦灼的表情蒙上了一抹黑影。那是近在她身边现身的诃利安萨丝,伸展五指遮住了月光。她把巨大的手臂高举过头,挂着嗜虐的笑容睥睨着拉缇梅利娅。



“喔——,哈——!”



“呀……!”



啪锵——!拉缇梅利娅被挥下的手掌拍中,下落。



破碎声响起,她猛摔进了没有屋顶的六号车。



拉缇梅利娅顶开瓦砾,摇摇欲倒地站起来。抬头仰望没有屋顶遮蔽的天空。星光熠熠围绕着闪耀的半月。不见诃利安萨丝的身影,不知所踪。



发现她没有过来追击,拉缇梅利娅安下心来,紧接着又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



——什么嘛?搞得好像是我怕了那家伙似的……。



她垂眼,看到自己布满斑纹的指尖在不住地颤抖。下颚也在微微哆嗦,牙齿“咔嗒咔嗒”作响。视野变得模糊,拉缇梅利娅胡乱抹掉眼泪。不是好像,拉缇梅利娅的确在害怕着。但怕又能怎么样?她不想听从诃利安萨丝的话,放弃七日。



“我最讨厌……被人命令了……”



她不想输给那个管自己叫残羹剩饭的诃利安萨丝。她不想让七日,被那个因为自己出身在战争以后,就说她一无所知,瞧不起她的姐姐抢走。



“我就是不知道嘛!这有什么办法啊……!谁让我是六花死后出生的。我怎么懂六花的心情——!”



不对——。六花的思念确实在喝诃利安萨丝的血时,注入到了拉缇梅利娅身体中。那恨意、悲伤、还有汹涌的杀意,到现在仍在刺痛她的胸口。



吃吧、吃吧。对啊,我就是喰神——。



她想,在诃利安萨丝出现之前,得快点恢复体力才行。吃点东西,为下一次的攻击做准备,不然下次真的会被干掉——。



就在这时,坏了的座椅后面,传来微弱的叫声,“咕喵”。



“……小咲咲?”



拉缇梅利娅拉起座椅,救出蜷在挎包里的黑尾鸥。因为没了屋顶和墙壁,天翻地覆的变化让她没注意到,但这里就是拉缇梅利娅她们一开始乘坐的六号车。



啊啊,想起来了,自己还在找黑尾鸥呢。



被拉缇梅利娅抱在怀里的黑尾鸥折起翅膀弯曲脚,尽管称不上精神充沛,还是抬起脑袋,看向拉缇梅利娅,看起来仿佛是在为二人的再会而感到喜悦。它那圆溜溜的眼眸中映着拉缇梅利娅。



“咕喵、咕喵——”



拉缇梅利娅温柔地抚摸它的翅膀。那是接受了她饱含献身精神的照料而痊愈了的洁白翅膀。怀中黑尾鸥的温暖让她安心地吁了口气。然而胸中汹涌澎湃的冲动仍然没有消却。



——吃吧、吃吧、统统吃掉——。



“……对了。把小咲咲吃掉就好了。”



拉缇梅利娅就是为了吃它,才带着这个黑尾鸥的。之所以会等它养好伤,也是因为想吃新鲜的肉。吃它的时候总算是到了。对能靠吃来恢复的拉缇梅利娅而言,这只黑尾鸥是正合适的回复道具。



大概是感觉到了拉缇梅利娅周身的不祥气氛,黑尾鸥眨巴眨巴眼睛。



“可以的吧?小咲咲。”



拉缇梅利娅偏着脑袋寻问道,“咕喵”黑尾鸥叫着,展开翅膀。



拉缇梅利娅马上摁住它的身体,由衷地想,还好放它活到了今天。在梦之岛用甜甜圈换来的这只黑尾鸥,一定就是为了在此时此刻被她吃掉而留着不杀的。



她猛地一使力,掐住黑尾鸥的脖子。黑尾鸥啼叫着挣扎,痛苦地眯着眼睛。它扑腾扑腾地拍着翅膀,让周围洒满了洁白的羽毛。



“喂,老老实实地别动啊!”



拉缇梅利娅一只手抓脖子,一只手抓住双脚,把黑尾鸥举到头顶。然后张开大口,去咬那门户洞开、肉乎乎的肚子。



“咕喵——!咕喵——!”



黑尾鸥扑腾得更加厉害,打中了拉缇梅利娅的眼睑。



“疼!”



拉缇梅利娅不由得松开手。她用布满斑纹的右手抓住意欲飞到天空逃走的黑尾鸥,然后蹲下身。



“咕喵”黑尾鸥倒在地上,拉缇梅利娅间不容发地伸出手。



“咕喵、咕喵、咕喵!”



“别乱动!小咲咲你可是只鸟哦?其实在把你抓来的时候你就应该被吃掉了哦?可你为什么还要乱动啊!很痛欸!我都吃不了了!”



“咕喵——!咕喵——!”



“我可是……!为了吃你才照料你。为了吃你才起了‘小咲咲’这个名字。为了吃你才和你待在一起。为了吃你……!可是,为什么——”



拉缇梅利娅就这么坐着举起黑尾鸥,准备咬下它肥墩墩的腹部。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没有睁开。眼泪无端盈眶而出。



“为什么——我吃不下去……?”



明明不得不恢复伤口。明明有食欲。



为什么黑尾鸥肚子上薄薄一层皮,就是迟迟都咬不破。



被打到的眼睑在针扎般地阵阵作痛。



“好痛……好痛……”



拉缇梅利娅放开手,黑尾鸥展开了翅膀。“喵——!”随着一声尖厉的啼鸣,黑尾鸥逃也似地飞向了夜晚的天空。



“好痛、真的好痛……好痛……”



眼泪扑簌扑簌夺眶而出。



吃的冲动和胸中的痛楚翻搅,打漩,呜咽不能自己。她吸吸鼻涕,蹭蹭眼角。摸过眼睑的指尖沾上了血。



“……你我都惨得体无完肤了呢。”



她蓦地向声音的方向回望。只见七日靠着墙坐在那里。那里只有七日,却没有龙之介的身影。七日一直在看着拉缇梅利娅袭击黑尾鸥的一幕。他刻意没有开腔,只是一声不吭地注视着。



“阿七……你在啊?”



拉缇梅利娅摇摇欲倒地站起来,走向七日。



“我没吃成……!我,明明是喰神。为什么……?”



她一边走,一边抬高音量,向着背靠在墙壁上的七日放声地问道:



“有人在我心里说:吃吧。可是,我吃不了!小咲咲它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吃!为什么啊!?我不是祸津神吗!?”



冲动和与之背道而驰的感情淹没了拉缇梅利娅。



“那我究竟……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啊!?”



拉缇梅利娅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心里更是乱成了一锅粥。七日默默不语地注视着她。身上的卫衣被染成了黄色,形状也改变了。这是“换装升格”,喝了“六花的祸津神”的血,让她的心飘忽不定。



“为什么?因为我,是残羹剩饭吗?”



然而拉缇梅利娅却没有吃了黑尾鸥。



七日轻轻地将手伸向走到眼前的拉缇梅利娅的头。



“……你不就是你吗。”



那只手停到了兜帽上,拉缇梅利娅打了一个惊怔。



“……你那么有定力,动摇个什么劲啊。你不就是,拉缇梅利娅吗。”



“……”



“人家说你是残羹剩饭了?”



“她还说了……没有不会背叛的人类。说阿七骗了我。说把‘六花的祸津神’全杀了之后,最后就轮到我了……”



“我哪儿背叛得了你啊。我把那群家伙斩了之后,这副身体就是你的了。随你吃。”



“……”



“你信不过吗?”



拉缇梅利娅低着头,噤声不语了。七日把手伸进了口袋里。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东西是牛油果汉堡包。这是他在回到酒吧时拿回来的。因为一直放在口袋里,现在已经被压扁了。



“你见我什么时候说过谎了?”



汉堡包被递到拉缇梅利娅面前,她抬起头。



“……你明明就谎话连篇。”



拉缇梅利娅没有接过汉堡包,而是向前迈出一步,伸出双手拉七日的衣领,让他弓下身。踮起脚尖、竖直背脊,把嘴凑向七日的伤口。



牙齿刺在了被诃利安萨丝咬过,被血濡湿的伤口上。



“啧……”



尖锐的疼痛让七日皱起了脸。拉缇梅利娅一边吸血,一边重申道:



“……吃你的人不是别人,是我。”



“是啊。”



“……这是,约定好的!”



“是啊。”



“……我,不是什么残羹剩饭!”



“是啊,你是‘兹卡梅利娅’。”



七日给吃了腕神,换装升格后的拉缇梅利娅如此命名。



诃利安萨丝赫然落在相邻的车厢的天花板上。背对着熠熠生辉的半月,显形出巨大的“魔王之手”高高举起。



“我说过了吧!给我从阿七的面前消失……!”



“我还没说过吧!‘好,我这就消失’这种话!”



拉缇梅利娅也同样在斑纹的手臂上使出“魔王之手”。



七日在她身旁架起白雨:



“我们三下五除二了结掉她,然后回家吧。我已经受够列车旅行了。”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天镜湖已经迫在眉睫了。



× × ×



列车长从十号车跑到第一展望厅的贯通门,回到巳月的身边。膘肥体胖的列车长不过是跑了短短一点距离就累得呼哧带喘。不过他倒是把工作做到位了。



“已经把那边的锁松开了。接下来只要再扳下这里的握杆,应该就可以解开连结了。”



“喔。在行驶中也能安全解开吗?”



“是不是安全……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想至少能分离。”



巳月小声地啐了一口,“……要是村正还在,这连结随随便便就能斩开了……”



列车员和乘客全部都聚集在了第一展望厅之后的车厢里,分离连结部分的准备也已经做好了。



展望厅里挤满了人,闷热难当。伤者的呻吟声、小孩的撒泼声、还有呼唤走失的人的叫喊声在在皆是。



奎娜站在巳月身旁,报告到:



“看守长。距离到达天镜湖的时间已经不足五分钟了。”



“再等两分钟吧。要是还有没来的就来不及了。照顾不到他们了。”



就在巳月说话间,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车厢随之大幅摇晃。一看究竟,才看到列车长在贯通门的旁边扳着握杆。打算现在就分离连结。



“喂,列车长!你丫在干什么!?”巳月怒吼道。



“叫我?”而肥胖的列车长却是从巳月的身后把脸探了过来。



“啥?为什么有两个列车长啊?”



接着那个扳下握杆的列车长外形丕变,最后变成了一个圆形的球体。有如深渊般的浑黑暗影上长着一张嘴——“怪变神”老伯。



“这、这什么玩意儿!?”



巳月大吼大叫,老伯的身体旋即分裂成碎片散去。



“哈——哈哈!你这反应妙极了啊,狮童!”



在人满为患的展望厅的沙发上,翘腿而坐的女子笑着说道。



“你……谁啊?”



“海德兰洁尔啦!别让我自报家门!”



巧克力色的长发和眼罩。行头颇有高贵大小姐之风,正适合坐在这种高级的列车上。不过她的罩衫、短裙等等,全身上下都被煤灰熏黑了。



“是‘覗神’啊。你来做什么……!”



巳月奔向海德兰洁尔,可是人群碍手碍脚,没办法顺利前进。



“哇、糟了,人来了。”海德兰洁尔离开沙发,跳窗逃到了车外。



“再见啰您嘞,后会有期!”



影子缠上海德兰洁尔,她的背上伸展出了翅膀。



巳月只能无计可施地看着向夜空扬长而去的海德兰洁尔。



“……讲真的,那家伙是干嘛来的……?”



“看守长!”贯通门边的奎娜喊道,“连结就要松开了!”



握杆被扳下后,连结部分并没有完全分离。但是连个钩子的接合变松了,看起来随时都会分离开来。列车还在行进中,不可能再重新连好。



“这可糟了……撑不下去了。”



这时,背着小女孩的雪生来到了十号车。



“快啊,雪生!”



听到巳月催促,雪生在过道上加快脚步,然而——。



嘎咚!车厢再次摇晃,连结被分离了。



“喔噢,糟了!”



巳月情急之下抓住了十号车的把手。手抓正要离去的车厢,脚勾住展望厅的栏杆,用自己的身体代替绳索连起两节车厢。然而即便是不死之身,巳月区区一副身躯,根本不可能拉住列车。



两节车厢徐徐地拉开间隔。嘎叽嘎叽……巳月的四肢被扯开。



“啊,完了,这是五马分尸的赶脚啊。雪生,我人要是断了,你帮我捡回来!”



“咦,不要。太可怕了啦!”



“你太过分了吧!我遭这罪可都是你害的耶!”



车厢晃得更厉害了,两列车厢渐渐分离。巳月的手从把手上松开。



“喔噢……!”



在脑袋快跌落铁路的千钧一发之际,他外套的领子被人抓住。



“太重口了,请您自制,看守长。(译注:原文“グロ注意”,指在猎奇向作品封面上的警告语。)”



拉住巳月的奎娜同时还向雪生旁边的把手甩出鞭子。把鞭子握把一端绑在展望厅的把手上,连结两节列车。



“好了,跳过来,雪生!”巳月站到车厢的最边缘处,伸出双手。



然而车厢间的距离已经不是雪生的跳跃力所能及的距离了。往下一瞧,只见铁路以骇人的速度在流逝。轰!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车厢大幅地摇晃着。



“不行,我跳不了。狮童先生。”



鞭子已经开始一点点被撕扯开了。



“你能跳,雪生!相信我全力跳过来,有我接住你。”



“我跳不了……不过请至少救救这个孩子!”



说着,雪生把篮子向前抛出来。巳月接住,小狗在他的臂腕中汪汪直叫。



雪生把畏怯的小女孩抱在胸前。



“听好了,眼睛要闭好哦?那个大哥哥绝对会接住你的。”



小女孩惴惴不安地点点头,雪生摸了摸她的额头,露出微笑。



“狮童先生!我现在把孩子给你——”雪生喊道。然而不管是巳月还是奎娜,对面车厢里的所有人都没有看雪生,而是把目光放在雪生的背后。



雪生循着视线回头看去——车厢的深处,一件白色的羽织在随风翻飞。



“龙之介先生……?”



龙之介漫步走来,行云流水地拔出白雨。



“Summons·Code——‘应龙’。”



龙之介吟唱后,手掌中释放出青色的光芒,出现一只小龙。这只龙有着蝙蝠一样的翅膀和尖锐的爪子,它能增幅在使用祈祷术时所需要的灵力。



龙在龙之介的四周盘旋,逐渐肥大化,在龙之介的头顶啼鸣。被青色的光晕包覆的龙之介继续吟唱道:



“enchant(附魔)——冰。”



龙之介手中的白雨挟带着寒气斑斓闪耀。被应龙增强威力后的enchant(附魔)不仅仅将刀身冻结,连四周都被寒霜覆盖。龙之介每踏出一步,地板上的冰便应声碎裂。



雪生让开道路后,龙之介将白雨横刀一挥。霎时间,显形出的厚实冰块从这一边的车厢向对面的车厢延展。



仅仅挥了一刀,就架起了一座通往对面的冰之桥。



龙之介没有片刻的止步,将白雨收刀入鞘,径直踩上冰桥。他在所有人呆愣愣的注目下走过桥,霍地驻足,向雪生回过头。



“这终究只是冰。不快点过桥的话,估计马上就会碎掉。”



“……是、是!”



龙之介再度迈步,从展望厅的人群中穿过。祈祷士们和乘客们都被他的祈祷术震慑,自然地让出路来。这里知晓龙之介谋反的人只有巳月和奎娜。但两人都判断现在不是兴师问罪的场合。



雪生紧紧抱住小女孩,畏手畏脚地过桥。手搭在冻结的鞭子上,为了不要滑倒,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地走过来——。



刚来到展望厅,冰之桥便被渐渐分开的车厢扯开,粉碎。



“不好。古川君和拉梅妹妹还……!”



“已经没救了,雪生,你退下。”巳月制止了想要上前的雪生。



前方的车厢愈行愈远。铁路的彼端是黢黑一片。天镜湖那片有如风平浪静的大海般的宁静,被暴走列车狂暴的滑行声一路撕裂过去。



客车厢以后的部分都被切去后的银河铁道康帕瑞拉,撞破天镜湖入口的路障,向着黑灯瞎火的黑暗笔直驶去。



× × ×



奇怪。拉缇梅利娅一边躲闪这诃利安萨丝祭出的爪击,一边用余光看向七日。



——阿七的动作很迟钝。



在狭窄的车厢中,七日走在过道上,拉缇梅利娅踩在座椅的靠背上,分头向诃利安萨丝进攻。但是在过道上和诃利安萨丝对峙的七日样子有古怪。他的手活动迟缓,此刻已经气喘吁吁。



被巨大手臂的手背弹开,七日东倒西歪,倚在了座椅的靠背上。



“魔王之手”从他的头上袭来。拉缇梅利娅纵身跳起,用左手抱住七日,破窗来到列车外面——逃到天花板上。



“你发什么呆啊!”



强风卷起拉缇梅利娅的金发。她离开诃利安萨丝所在的车辆,向后方拉开距离。跑着,她瞥了眼七日。



“阿七!你听到了吗!?”



七日没有回应。他只是喘着粗气,痛苦地扭曲表情。



“喂,你没事吧……?”拉缇梅利娅停下脚步,放下七日,“不是说时间紧迫吗!?说好的速战速决呢!?”



“心有余而力不足……身体动不了。”



龙之介的一击打碎了肋骨,伤及内脏。伤害出乎预料,剧痛迟迟没有平息。光是握住白雨都费劲,更别提架起来战斗了。



“我,还有这列车都撑不住了。你去打倒她。”



“……我?”



列车在桥上飞驰。铁骨架起的拱门以骇人的速度流向后方。水上的数台巨大起吊机也抬起起重臂,犹如巍然伫立的恐龙。



天镜桥从湖的两岸徐徐延伸,在湖的中央中断。登上了天花板的诃利安萨丝察觉到了这一点,脱口喊道:“诶!?桥断了?”



“快啊,拉缇梅利娅。列车要沉了!”



“呜呜……我知道啦!”



被七日赶鸭子上架,拉缇梅利娅硬着头皮冲向诃利安萨丝。她撕开嗓门,使劲浑身力气,将“魔王之手”大肆乱挥。然而拉缇梅利娅的攻击没有命中。



从下往上,拉缇梅利娅如挑剜一般挥出右臂。爪击刮到天花板,响起金属被割裂的声音。



但是她打不中诃利安萨丝。诃利安萨丝闪避爪子,反过来抓住拉缇梅利娅的躯干,高高挥起右臂向天花板砸下去。被抓裂的天花板因冲击而碎裂,拉缇梅利娅一头摔进车厢内。



“嗯嘎……!”



“拜拜了,残羹剩饭。我好像没工夫陪你玩了。”



诃利安萨丝把拉缇梅利娅抛到一边,奔向七日。列车估计马上就会飞出铁路了吧。要在这之前,带着七日这顿美餐逃出生天——



诃利安萨丝在极速飞奔的同时一把抓住七日的身体,拉到身边,向车厢的后方全速冲刺。



“阿七就由我来吃啦……!比起被那种残羹剩饭吃掉要好多了对吧?”



奄奄一息的七日在诃利安萨丝的臂腕中嚅嗫道:



“这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七日的独白混在列车疾驰的噪音中,传入诃利安萨丝的耳朵。



“别看‘残羹剩饭’是那副德行,似乎也有不少内心纠结呢。”



“蛤?纠结?你在说什么呢?”



“我不能让你吃了。约定都定好了,只得给那家伙。”



诃利安萨丝来到了没有屋顶的车厢前,向着对面的车厢奋力一跳——这时,她往下一看,赫见拉缇梅利娅张开五指,从车厢里扑了上来。



“残羹剩饭……!?”



拉缇梅利娅一直在车厢内和诃利安萨丝并驾齐驱,她乘其不备攫住了她的躯干。



“我不是残羹剩饭!是兹卡梅利娅!”



拉缇梅利娅就这么抓着诃利安萨丝大幅回转,然后振臂将她狠狠拍向天花板。破碎声和诃利安萨丝地惨叫混杂。



“嗯啊啊啊!”



顺势跳出来的七日也在天花板上翻滚。挤出力气站起身,架起白雨。



“这里,拉缇梅利娅……!”



拉缇梅利娅继续握着诃利安萨丝,向七日奔去。



诃利安萨丝举起“魔王之手”。



“该死的,残羹剩饭啊啊啊!”



而她的利爪还没来得及撕裂拉缇梅利娅的后背,白雨的刀身已经在错身而过之际刎下诃利安萨丝的首级。金发光可鉴人的那颗人头飞起,血沫迸射。



敌人死了。然而两个人还不能松懈。七日将“魔王之手”消失的诃利安萨丝的右臂——不再有斑纹的六花的手臂,从根部切断。拉缇梅利娅看向他,喊道:



“喂,该怎么办啊!?列车要栽进水里了!”



“把我扔出去。向岸边,拿你吃奶的劲儿扔。”



“蛤!?那我怎么办啊!”



“你还是信不过我吗?”



拉缇梅利娅看向站起身的七日。



又是那句话。我又凭什么要信用这个凡事都讳莫如深的七日,这个感情从来都不形于色的男人呢。他禁止自己吃人,让自己自由地满大街走——把自己这个祸津神当人一样养大。他意图何在?拉缇梅利娅想:这个男人仿佛就是在——



——在考验我能不能融入这个世界。



既然他让我“信任他”,那我也要问问他。



“……那么阿七,你会相信我吗?”



七日定睛看着等待回答的拉缇梅利娅的眼瞳。这还是第一次。她第一次问出这样的问题。第一次思考这样的问题。



车体剧烈地摇晃,打头阵的车厢离开了铁路。



列车飞向了夜空,身体轻飘飘地上浮。



滑行声消匿后,拉缇梅利娅听到了七日细微的声音。



“……我相信你。”



“……那,既然你肯相信我的话——”



拉缇梅利娅冲向七日,抓起他的身体。话的后文,她在心中默念:



——那我也,相信你!



“噢噢噢噢、哈——!”



七日被那巨大的手臂抛向了一望无垠的天空。



七日在星空中飞舞,画出一道从车厢到岸边的抛物线。眼下,长长的列车正从未完成的天镜桥飞驰而出。



七日一只手抱着六花的手臂,舍弃了白雨的另一只手从口袋中掏出黄金色的荷包。



——迅即招来,拉缇梅利娅。



夜空中光芒乍现,拉缇梅利娅被召唤过来。



“哦噢!?”



七日划破呼啸的狂风,为了不让两人分开,将拉缇梅利娅抱过来。



“好猛,真漂亮……!”



展现在眼前的宏伟景色令拉缇梅利娅的声音雀跃起来。浮现于头顶的半月,也在下方的水面上光辉闪耀。以透明度之高著称的天镜湖,恍若一轮明镜倒映着天空。



头上,脚下,都有无边无际的漫天星斗。



“就像飞起来了一样……”



脸颊沐浴着柔和的月光,拉缇梅利娅眼中闪出奕奕神采。



“别大意。着陆由你负责。找找树枝之类的抓着缓冲——”



“呐,阿七。”



拉缇梅利娅搂紧七日的脖子,耳语道:



“我必须得向小咲咲道歉才行。”



“……是啊。”



七日虽然不认为被咬过的黑尾鸥还会回来,不过他还是应承她,点点头。



康帕瑞拉沉入了银河中。从烟囱里冒着氤氤氲氲的烟,一头扎进天镜湖中,溅起巨大的水柱和飞沫。随即产生大爆炸,轰隆声回荡在空中。



蔓延在水面上的幢幢火舌把漫天的星斗都渲染成了赤红。



× × ×



“啊咧?呐,那人是不是雪生啊?”



拉缇梅利娅降落在杂木林斜坡上,黄色的兜帽上挂着折断的小树枝和叶片。用“魔王之手”代替钩子,靠勾住树木来着地的降落法消耗了不少体力,不过拉缇梅利娅仍然精力十足。



相比之下,把折下的树枝当拐杖支着,摇摇欲倒地走下斜坡的七日的伤要厉害得多。



夜晚的杂木林乌漆抹黑。周围满是虫鸣。夜空中回响着救护车的警笛声。



两人走下的山丘脚下铺着铁路。被分离下来的后方车厢周围聚集了许多急救队员和警察。看来就算是日本政府再神通广大,也没办法彻底隐瞒这场铁道事故本身。其中人数最多的还是祈祷士,他们比起乘客救援,更优先的是在集装箱的周围设路障。



拉缇梅利娅手指集装箱边上站着的礼服淑女,回头看向七日:



“阿七!雪生没准也乘了那趟火车呢。奇迹耶!”



“……人家是我叫来的啦。你们没碰过面吗——欸、喂。站住!”



拉缇梅利娅不理会七日的制止,冲下山丘。



“真是的……”七日坐在大石头上。在肋骨断了的状态下,再爬下斜坡可是件苦差事。本来还打算拜托雪生来治疗的,但他又不想和其他的祈祷士碰面。



他把包在西装里的六花之手臂搁在膝盖上。托着腮,眺望了一阵闪着耀眼回转灯的山脚下。



能见到拉缇梅利娅她给了雪生一个熊抱。奎娜好像也是费很大力气才站得住,急救队员正在为她捆绷带。巳月亲自给祈祷士们发号施令,让乘客们从车厢上下车。



正在担架上被抬走的那个人是冰华,她的身边有炎华陪着。



突然,集装箱附近的祈祷士们喧噪起来。一看才知道,是龙之介走下了集装箱。聚在这里的祈祷士们看来都知道关东支部局长,龙之介的谋反。他们包围了身披白色羽织的龙之介,一个貌似是队长的人在向其劝降。



龙之介面带笑容,静静地举起双臂。



“……那家伙真的会老老实实地让人带走吗……”



七日自言自语完,便从背后听到温婉的声音:“这谁说得准呢。”



他回过头,看到盘着胳膊的龙之介站在那里。



“什……你……”



七日大吃一惊,再把视线转回山脚。被祈祷士们团团包围的龙之介在无数照明灯照射下,身体的轮廓开始蠢蠢曳动开了。



“是怪变神……!”



假龙之介改变形态,向四面八方释放影子的触手。祈祷士们纷纷拔刀应对怪变神突如其来的袭击。



龙之介笑吟吟地俯瞰着变得更加喧噪的山脚,低声说道:



“谋反的人不是我,而是伪装成我的怪变神。‘覗神’海德兰洁尔为了救出自己可爱的妹妹,而支使它让列车失控,打开牢笼——”



“这就是你们编的剧本啊。”



“这就是我们编的剧本。我一时疏忽在列车上遭受袭击,让怪变神偷梁换柱了。”



“你会被这么轻易地被干掉?谁会信啊。”



“会信的。对方是‘六花的祸津神’。她们可是招牌。只要打出她们的名字,就能让祈祷士们闻风丧胆。”



老伯受到祈祷士们的猛攻,落荒而逃。二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我虽然还不是万人之上。但失去这个地位还是太可惜了。毕竟各种方面都吃得开,还可以得到‘六花的祸津神’的情报。”



“你还打算聚集其他的家伙吗?”



“没有聚集她们的打算。不过要是她们有所希求,我希望我能助她们一臂之力”



龙之介从羽织的袖口中伸出手,把手指抵在下巴上。



“不过你身边的喰神……我倒是很想要呢。”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在说笑,七日忍俊不禁:



“……那家伙连黑尾鸥都没忍心下口。”



“……黑尾鸥?”龙之介指尖抵着下巴,偏过头问道。



“对啊。所以说我今后再也不会视而不见了。纵使她是从六花的憎恨中诞生出来的,那家伙依旧不会吃人。我决定了,我要相信她。”



七日站起身,凝眸瞪向龙之介的脸:



“不会给你的,那家伙是我的喰神。”



“……是吗。”龙之介静静地微笑,“嗯,那么我就看看风景回去好了。咱们有幸再见面吧,古川……错了,是不幸吧。”



说着他转身,悠然而去。



直到那白色的羽织消失在杂木林的黑暗中,七日的目光一刻都没有从他背影上移开。



天镜湖像镜子一样映照着满天星斗,金光闪闪。



离开喧杂的铁路,龙之介一个人坐在湖岸边的石盘上,眺望着湖光美景。嘴里背出曾几何时,六花说笑时念给他的台词:



“——‘但是,跟你说,爱情既是罪恶,你明白吗?’”



他一页页翻着从六花那儿借来的文库本。这本书他到现在仍形影不离地贴身带着。



龙之介抬头看向映着星空的天镜湖。



“……嗯,我果然还是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的。”



无论是怎样光辉灿烂的美景都没办法打动龙之介的心。



“……怎么想,都是你更美。”



那日和六花一同仰望的“祸津樱”花瓣中的一枚,此刻正夹在手边打开的文库本中,花瓣依旧是昔日回忆中的桃色,未曾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