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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2 / 2)




今天要兼职,不过那是十六点之后的事,还有空余时间。我看向甚是晴朗的天空和猛烈的夏日阳光,决定今天要开动洗衣机。昨天在雨中淋湿的衣服应该还原样放在优衣库购物袋里。



把手揣进五分裤的口袋时,我在里面摸到半张电影票。当时正经过便利店,想着是否要把那半张票丢掉,但总觉得有些抗拒,就放弃了。



我回到房间后,为把这半张电影票收起来而打开了书桌抽屉。“哐啷”一声拉出抽屉,里面有一本笔记、夹子,以及不知何时买来的鼠标——当时看它便宜就买了,实际上基本没用到。



不过,有个东西没了。上面本该还有一个白色的信封,没了。



——是你的错。



我听到这样的声音。







三天后,小此木出现了。



恰好是在我接到古峰打来的电话那时候。她很在意松田那份原稿的后续,我回应她说暑假结束前一定写出来,并以房间门铃响了为由挂了电话。



我把手机随意扔到床上,打开门看见是小此木站在门口,他提着车站内超市买来的一袋东西。



“我买了酒。”他说。



“今天不是开车来的吗?”



“有车也不代表就不走路了。”



这倒也是。我带他进屋。他的光头和以前——大概十天前看到他的时候——比起来,头发长了不少,已经很有个性、非常惹眼了。他盘腿坐在桌前,我从厨房取出两只玻璃杯放在桌上,坐到他对面。



小次木从塑料袋里拿出两罐气泡酒、一瓶清酒、牛肉干、以及烟熏鹌鹑蛋 。他没干杯就先张口喝起了气泡酒。小次木并不喜欢干杯,他说那是和信不过的人喝酒时才做的事。



我有点抵抗开口喝酒。不过在自己家里就算喝醉到失去意识,应该也不会给谁添麻烦。我“吨吨”地喝下气泡酒,然后发问:“今天,有什么事情吗?”



“事情就是和你说话啊。”



“哦。说什么?”



“还没决定。什么都行。”



“那,告诉我一件事吧,之前听你说过的事。”



“哪件?”



“你对什么开悟了?”



小此木在高一的夏天说他开悟了。



不,准确来说还没开悟。他当时思考着像是开悟了的事情,不过他说自己不确信,还说等确信的时候就是开悟了。



我是两年多以前从他口中听说这些的。这两年间,我一次都没和他提起这个开悟的话题。虽然并非不在意,但也不想没来由地问他这个。那或许是对小此木来说极其重要的事。既然如此我就不能随便踏入其中。



小此木皱起眉头。他酒量小,气泡酒才流到喉咙深处,两颊就红起来了。他用红通通的脸说道:“意料之外的问题呢。”



“是吗?”



“不,想想的话,倒也不是这样。因为松田死了?”



“什么不是?”



“开悟的事情啊。开心、快乐的时候,人们一般不会开什么悟吧。我觉得伤心、痛苦的时候才是想要开悟的时候。”



我并不是想开悟。只是、想听听那些话题。更确切地来说是想问一问,想任性无礼地问小此木那可能搅扰他的事情。就像无意义地在栅栏上走动的小孩子那样,想尝一下略微紧张的感觉。不过让我产生这种心境的,果然还是因为松田之死吧。



“可能是这样。”我只是这样回应。



小此木一时间什么也没说。他斜握着气泡酒罐子,用后牙咬了口牛肉干。



“不想聊一聊吗?”我问道。



他点头:“这不是能轻松说清楚的事。” 



“为什么?”



“这个原因也是。不过,这么说吧,我可以说是已经播下的种子。毕竟是我跟你说开悟了。”



小此木“吨吨”喝着气泡酒。虽然还有很多没喝完,但他最后好像还是一口气喝空了。他把空罐子放地上,拿来清酒开封,一边往玻璃杯里倒一边继续说:



“开悟的有两件事(悟りは、ふたつある)。”



“啊啊,这听你说过。”



“我只跟你说一件。”



“另一件呢?”



“那个是秘密,至于原因,听了这一件就知道了。”



他把酒瓶放到桌上,恰好放在了正中间。



拿起装了酒的玻璃杯,他没喝就说了起来:



“开悟,是无意义的。”



“无意义?”



“不,准确来说,是有意义,不过那与其说是药物更不如说是毒药。”



“明白开悟是一种毒药,就是你悟到的吗?”



“应该是的,但我还不确信。”他喝了一口,就把玻璃杯放回桌上了,“这是第二件开悟的内容。所以说光是听这个就不知所云吧。但就结果而言,开悟就是悟不出来的东西。”



与其说是莫名其妙,不如说听上去像是敷衍的托辞。



“你好像在蒙我呢。”



“听上去像这样那也没办法。不过它本质是这样。我说的只是来回往复中的归途。



“归途?”



“去了又回。开悟就是这样一回事。谁都会尽在考虑去的方式,这可以说是没问题。要是能正确地去,就也能正确地回来。不过有时候,也有一去不回的,这是最大的悲剧了。所以我可以谈回来的路,但不想谈去的路。”



“去往那里?”



“无啊。”



“无?”



“敷衍点说的话,就是无我之境这东西,那听上去倒还挺有说服力。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和笼统想象世间意象的开悟有点像。所以一旦开悟,就要在那里止步了。不过,回来的道路才是真真切切的。”



小此木的眼睛因为酒精而充血,他直直地看着我。我喝了一口气泡酒。



小此木说:“以开悟为名义的开悟是不可能的,毕竟开悟这种欲望自身就能成为开悟的障碍了。一开始就把它舍弃掉的话,回来也就很简单了,因为已经没有开悟欲这个障碍了。而如果一直怀着开悟欲、舍弃了其他所有东西,就哪儿都去不了,完全停滞下来了。”



“这种停滞,不是开悟吗?”



我不是很清楚,但觉得所谓的无我之境不就是那样吗?



“不是啊。只是看上去像是这样。”小此木看上去兴趣缺缺地说着,皱起了眉头:“舍弃所有的价值观,那是去路。读过约翰·罗尔斯的著作吗?”



“没,那是谁?”



“是个哲学家,写过《正义论》。那书里面提到过无知之幕这个词。”



“啊啊,那多少知道一些。”



它说的是舍弃各种先入为主的观念,比如自身的立场、利害关系,又或者是拘泥之处等等。忘掉各种前提条件的情况下判断事物——它认为戴着无知的面纱观察事物是找到正义的方式。



小此木点头:“那就好说了。跟开悟有关的‘无’本质上不是说要成为石头或是佛,而是达到罗尔斯所说的原初状态、裹着无知之幕。那么我们就知道这个‘无’应该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吧。站在‘无’的角度注视世界,然后得到真理。如果只是止步于‘无’,那才是无意义的。”



原来是这样——我说着点点头。



实际上,我很难说是理解了小此木所说的全部内容,不过我都听到这么详细的地步了,不至于最后还是什么都不清楚。



小此木像是喝热咖啡一样慢慢地喝了口酒,又说道:“去的路是个秘密,回来的路就像刚才说的那样。人不能困于开悟这种东西。客观来看,这其实不值一提,为无聊至极的这些那些而或喜或忧就很棒。在无意义中寻找意义的是主观、是生命。而做到这样的时候,无意义就有了真正的意义。”



“也就是说,小此木你在无知之幕里悟出了开悟是无意义的。”



“就是这样。”



我总算喝干气泡酒,往玻璃杯里倒了些清酒。



“还有件事,也想听一听。”



“是什么?”



“之前为什么会带着台秤呢?”



大一春季,新人欢迎会那天晚上,小此木喝酒喝到酩酊大醉,我把他带回我房间照料。这件事的回礼,就是那个小型的台秤。



他像是感到不可思议的样子皱着眉。



“那当然是为了称重了,不然还能用来做什么?”



“是想用来称什么的?”



“是思哦。”



我还以为小此木说的是“死”,不过我错了,他马上接了句“我是想称称前一天晚上写的诗有多重。”,所以应该是注意到会让人误解了吧。



“诗应该没什么重量的概念吧?”



“不,有的。比起白纸,应该还是墨水的部分更重些。”



那又不是诗的重量,只是墨的重量。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你今晚还是住口吧。”他说着,嘴角歪斜起来,那看起来更接近于开心的样子。



“在无意义中寻找意义的是主观,而找到这意义的时候,那就有了真正的意义。”



确实,今天的我应该还不足以成为与他对话的对象吧。







我们喝酒喝了大概有一小时的时候,小此木横躺在地板上,开始发出轻微的鼻鼾声。



我在那之后继续喝了好一会儿酒。倒也不是多想喝酒,但也没什么事可做。今晚意外地怎么也没醉,更没有失去意识之类的。



到了二十二点,早就过了平时入睡的时间,我出声对小此木说:“喂,要用我的床吗?” 



他睁开眼,意识似乎还没清醒过来,用懒散的声音说:“去了秋田。”



他没回应我。



“躺床上睡吧,对身体不好。”



“去了秋田,见了清川先生。你也去吗?”



我叹了口气:“不,不去。”



“这样啊,可惜。”



小此木再次闭眼。我给他盖上被子,把空调温度调高,再横躺到了床上。



最后就让灯开着,闭上了眼。



秋田是松田的故乡。而清川先生,则是松田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