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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也该遗留点什么在这个世界上呢?”



在法院担任法官的时候,法比昂拯救了三十个左右的无辜之人,因而受到感谢与尊敬。这应该是个值得骄傲的成就吧。然而,这些人之所以能够得救,只是碰巧因为法官是法比昂。法比昂担任法官以前,以及他辞掉法官之后,状况应该是完全没有改变才对。



“为了不制造出更多的无辜受害者,法律和制度势必要进行改革才行。一定要禁止严刑拷打。这件事情想必得花费不少的时间呢……”



一想到此,法比昂开始以略微不同的眼光审视着君特兰姆。来自异国的这个男人是个野心家,这点完全毋庸置疑。问题应该是在于其野心的质与量吧。他是个单纯地渴望权利、以支配他人为乐的野心分子吗?抑或是打算以到手之权利,创出什么丰功伟业呢?



“倘若属于后者的话,或许有协助的价值也不一定……唉,究竟是哪一种呢?如果这个国家会陷入阴谋与流血的境地,那更是无法袖手旁观了。”



法比昂不经意地笑了出来,仅仅是为想笑而笑了。



“萝洁丝缇拉、丝妲薇尔、亚兰蒂拉,她们三个人把我给估计得太高了。我有拯救国家的能力吗?真是服了她们,我完全投降。”



第五章收获之秋



Ⅰ君特兰姆和达蒂奈儿侯爵夫人成了命运共同体。正确地说来应该是君特兰姆必须让侯爵夫人产生这样的想法。而且他必须让侯爵夫人相信,只要双方的利害关系一致,他的利益就是侯爵夫人的利益。



对于以侯爵夫人的情人自居的奥利佛,君特兰姆也重新着手调查。他必须事先防范,以免奥利佛注意到他的存在,或是因为嫉妒失去理性而把一切事情向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告发。奥利佛的父亲早已去世。伯父名为伊果密尔,是名门朵朗伽家族的当家主人,并且拥有公爵的封号。君特兰姆从侍卫麦孟得的口中得知,这位伊果密尔大人不论是作为朋友抑或是作为主人都是个最差劲的男人,而且还是卡拉多瓦王国之中绝无仅有、最令人厌恶的人。



“看来国王还远远地胜过他呢。”



君特兰姆心想。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虽然无能,怠情而又好色,但至少还称得上是个好人。假如换成这位伊果密尔的话,肯定不知反省自己的无能,光只会嫉妒他人的才能和成功吧。听说他还雇用了许多密探去挖掘他人的秘密并加以揭发,借以嘲笑他人取乐。



“从事那样的行为有何乐趣可言呢?”



君特兰姆歪着头百思不解。



君特兰姆本身会雇用密探去探查有力人士的动静,那是有动机和理由的。然而伊果密尔大人似乎仅仅是热衷于嘲笑及揶揄他人而已。



这位朵朗伽公爵伊果密尔大人到目前为止尚未与君特兰姆有所接触,主要是因为这位公爵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距离王都约三日路程的桑塔连城堡之中。伊果密尔大人偶尔会在秋天回到王都,而此举总是令贵族们惧怕不已。



对于达蒂奈儿侯爵夫人,君特兰姆始终戒慎留意。



当君特兰姆还是基佛烈德、身在亚尔吉拉王国的时候,他就不是个特别偏好情色之道的高手。他的兴趣是武术和兵法,可说是一个认真严肃的年轻人。这样的他之所以能够正确地掌握住达蒂奈儿侯爵夫人的心理,并且进一步加以利用,原因其实相当简单,因为他把男女之间的事情当成了权力抗争来理解。



“侯爵夫人只是以自己的美貌与肉体为武器来操纵国王罢了,她并非真正爱着国王。”



君特兰姆的想法是正确的。因为侯爵夫人是一个和他拥有相同、或者极为相似之思考模式的人。换作是其他女性时,他的手法恐怕就无法通用了吧。会把女人的事情拿来与这样的君特兰姆商量,这就是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欠缺识人眼光的证明。不过话说回来,和国王有着同样水准的人物还有其他人存在呢。就在夜间园游会举行过的二日之后,萨克理庞来到君特兰姆的宅邸拜访。没有什么要事,纯粹是前来游玩而已。由于他是个除了战场和竞技场之外便毫无用武之地的男人,因此才过了不到三天的和平日子就开始闷得发慌。君特兰姆命侍从从麦孟得奉上酒水之后,便依照客人的期望谈论起流浪诸国的体验。这些故事自然是经过了适当的夸大和修改,不过当萨克理庞欢喜地听完诸国女性的事情之后,他开始趁着酒兴说起话来。



“唉,老实跟你说,我迷上了法比昂大人身旁那三个女巫的其中之一呢。思慕的心情害得我晚上都睡不着觉。”



“是吗?”



说真的,君特兰姆相当诧异。这个粗野而单纯的大男人害相思病已经够出人意表的了,但对方是三位女巫之一却更是令人惊讶。以三个女巫所拥有的绝色美貌,男人们会一见倾心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在君特兰姆的眼中看来,她们都无法成为他爱恋倾慕的对象。看见他的表情,萨克理庞喷出鼻息。



“你认为我没有谈恋爱的资格吗?”



“不是不是,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我只是十分好奇罢了。你一定要告诉我,被卡拉多瓦王国的第一勇士看中的幸运儿究竟是三人之中的哪一位呀?”



“是蓝宝石丝妲薇尔。”



“啊,是短发的那一个……”



“就是那个娴淑羞涩的佳人哪。不,简直就像是弱不禁风的花朵似的风情万种。楚楚可怜,怀抱起来仿佛会如同春天的飘雪般瞬间融化,令人忍不住想保护她……”



君特兰姆一面心不在焉地听着毫无创意的台词,一面想着自己的事情。蓝宝石丝妲薇尔具有如萨克理庞所想象的那样,是个羞怯且温柔娴静的女子吗?与两位同伴一起凝视着“米隆王子”的丝妲薇尔,眼中似乎闪耀着一道以相当严厉而冷静的态度进行观察的光芒。虽然不知道她具有什么样的魔法能力,但她绝对是个内心坚强,拥有敏锐直觉的女性。然而,姑且不管丝妲薇尔的想法如何,对于这段“恋情”,萨克理庞本身可是大有问题。



“可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萨克理庞大人好像已经有夫人了吧?”



“没错。”萨克理庞简洁而坦然地回答。



在听了这么多的内心话之后,君特兰姆不得不继续发问:“你打算和夫人离婚吗?”



“不。”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



君特兰姆相当不解,但萨克理庞显然更是一头雾水。这家伙在说什么呀?他的眼神道出了心中的疑问。



“当然是把她当成情人呀!”



“哦……”



君特兰姆感到有些扫兴。原来他不是想抛弃一切以坚守爱情。



人类有拥有野心和欲望的自由。但是却无法强迫他人接受自己的想法。就算君特兰姆想得到王位,亚斯图鲁弗四世也没有唯唯诺诺地说着“是的是的,请收下吧!”而后把王位交出来的义务。对于萨克理庞想要将蓝宝石丝妲薇尔纳为情人的想法,对方也毫无选从的义务。



“妻子只不过是个装饰品而已。我会把丝妲薇尔当成最重要的宝贝,小心翼翼地呵护她的。我也算是拥有一笔傲人的财富,买间房子、雇一对夫妇佣人这点事情……”



“那么,丝妲薇尔小姐知道你对她的心意吗?”



这个问题所带来的冲击似乎比想象中还来的剧烈似的,萨克理庞英挺的肩膀瞬时垮了下来。他早已向丝妲薇尔递过情书,还送了礼物,没想到对方却在郑重的回信当中拒绝了他。萨克理庞一脸依恋不舍的神情。



突然间,一个几近邪恶的念头在脑海里浮现,连君特兰姆自己都吓了一跳。如果让萨克理庞将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杀掉的话如何呢?君特兰姆所想到的就是这个。不过,这个想法实在太过牵强。假使国王和萨克理庞所争夺的是同一个女人的话,倒还有策动阴谋的可能性。既然两人分别迷恋着不同的女子,计划自然就无法成立了。况且,就算再怎么无能,国王和萨克理庞到目前为止一直都对君特兰姆相当友善。单方面地背叛他们,让他们在阴谋之下牺牲,这样的做法实在令人犹豫。



Ⅱ“若是那些男人们如愿以偿的话,法比昂的身边不就只剩下红宝石萝洁丝缇拉一个人了吗?”



闲着也是闲着,君特兰姆不禁想到这件事情,然而事情的进展并未如他预料的一样。就在萨克理庞来访的翌日,侍从麦梦得向主人报告了一个消息。



“只是个传闻而已。听说有个贵族狠狠地遭到红宝石萝洁丝缇拉的拒绝呢。”



看见主人展露出兴趣,麦梦得立刻得意洋洋地开始叙述。被萝洁丝缇拉的美丽与气宇轩昂的骑马姿态所迷倒的是一个很有势力的宫廷贵族普拉席铎大人。他除了拥有十二所庄园之外,还拥有岩盐矿之开采权与商行之经营权。据说“他家中的地板曾经因为金币的重量而被压垮了”。普拉席铎大人送了萝洁丝缇拉一千枚金币,想邀请她一起吃饭,没想到萝洁丝缇拉竟然狠狠地拒绝了他。



“我没有那种价值。您若想要更有效地花掉那些金币的话,不妨拿它去救济贫穷的人。像普拉席铎大人这么尊贵的人物大概不晓得钱应该怎么用吧?”



不论是权力也好财富也罢,不知道用途之人受到轻蔑也是理所当然。然而胆敢当着权贵之面,对此直言不讳的人确实少之又少。虽然萝洁丝缇拉的骨气在王都阿萨摩尔的大街小巷广受赞扬,但是这对普拉席铎大人而言却等于是严重的侮辱。他并不是一个心胸宽大的人物,因此受到这么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巫”的羞辱简直令他气得发狂。虽然嚷嚷着“我一定要好好地教训那个不知好歹的小女孩,让她欲哭无泪。”但是那个“不知好歹的小女孩”却受到法比昂大人的保护,实际上他根本无法下手。于是普拉席铎将恨延伸到法比昂的身上,而且似乎正计划着什么阴险的报复手段。麦梦得的报告到此为止。



红宝石萝洁丝缇拉受到普拉席铎大人的憎恨。蓝宝石丝妲薇尔受到萨克里庞大人的单恋。绿宝石亚兰蒂拉则是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极欲纳为宠妾的对象。三个女巫都被卷入了并非出自本意的爱欲旋风之中。



“接下来,法比昂会怎么做呢?”



君特兰姆不怀好意地想着,只不过他也不能光是隔山观虎斗地在那儿娱乐消遣。他一方面继续和达蒂奈尔夫人私会,另一方面则计划着如何接近四公主蓓莉希娜。只要有机会的话,他有自信能够掌握住蓓莉希娜公主的心。他所没料到的是机会就是不来造访。从夏天到秋天的这段期间,君特兰姆为了庄园管理和宫廷内的交际而忙得不可开交。由于他来到这个国家只不过半年左右的时间而已,脚踏实地巩固地位是极为必要的一件事情。就算要策动阴谋或是发动流血政变,在那之前他都必须储备实力,累计民众的支持才行。他也开始毫不吝惜地与有力人士礼尚往来。尤其把目标锁定在家世地位崇高但是经济困苦的这种贵族身上。像是投资金矿失败的梅涅滋大人,以及妻子的娘家债台高筑的培雷拉大人等等,都因为收受了君特兰姆相当多的礼物,所以积极地将他推荐给国王。



“君特兰姆大人不仅仅是个流亡者而已。他的身份是位于远方的亚尔吉拉王国的正统王位继承人呀。这么一个人才岂不是很适合作为蓓莉希娜公主的夫婿?”



虽然有梅涅滋大人和培雷拉大人的热情推荐,只可惜结果仍旧是徒劳无功。这年的秋天,蓓莉希娜公主的婚事终于正式公布。由于几乎没有半点预兆,因此宫廷内外都大为震惊。更令人惊讶的是,蓓莉希娜公主的婚约者竟然是奥利佛大人,也就是达蒂奈儿侯爵夫人的秘密情人奥利佛大人。



君特兰姆接不下第二句话。他只有一个感觉,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不过他还是安慰着因为“没帮上忙而惭愧不已”地低着头的培雷拉大人和梅涅滋大人,丝毫没有半点不愉快的情绪。



“啧!怎么会好选不选地偏偏挑中那个弱不禁风的家伙呢?”



萨克理庞不止一次地咋舌抱怨。



“君特兰姆大人才是最适合蓓莉希娜公主的夫婿呀。这么说或许会惹人厌,不过那个奥利佛大人除了脸蛋与家世之外,根本就是个一无可取的男人嘛。看来公主一点鉴赏男人的眼光也没有。”



君特兰姆亦深有同感,但是他却刻意回避出声以免显示赞同。他虽然不把奥利佛放在眼里,但也没蠢到想与他们一族为敌。这件事情让他毅然决然地改变方针。不如利用蓓莉希娜公主和奥利佛吧。若是能彻彻底底利用这对年轻而无知的恋人,说不定反倒会让计划更加顺利呢。



“老说这些事情就太俗气了呀,萨克理庞大人,爱情这种事情是很难预料的。”



“是啊,这话的确没错,事到如今也只能看开释怀了。话说回来,既然不与他国的王族通婚,要是能和国内的有力贵族联姻的话就更好了。”



“奥利佛大人是朵朗伽家族的成员,难道不算有力的贵族吗?”



“不、他的确是。只不过这次的婚姻,得利的只有朵朗伽一族而已。这么一来,那个伊果密尔大人就会越来越嚣张了。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君特兰姆很想进一步详细了解伊果密尔这个人物,然而萨克理庞却不愿意继续说下去,似乎连当成话题都极为厌恶似的。



婚约发表当天,君特兰姆带着送给蓓莉希娜公主的贺礼造访王宫。前来祝贺的人们大排长龙,等轮到君特兰姆之时已经是中午过后的事情了。君特兰姆不禁感到些许的荒谬,因为这一天是他首次有机会与蓓莉希娜公主对话。在照例的寒暄之后,公主有点唐突地开口问道:“君特兰姆大人曾经爱过人吗?”



真是个无聊的问题,君特兰姆心想,但是又不能装作没听见,于是他注视着公主的眼眸如此回答:“是的,曾有一次。只可惜未能如愿以偿。”



观察蓓莉希娜公主的表情是理所当然之事,只可惜一点用处都没有。她的表情充满着天真与幸福,完全感觉不到丝毫的阴郁。你心爱的未婚夫是国王宠妾的秘密情人呀——想把这句话说出来的冲动在心中蠢蠢欲动,君特兰姆将它压抑下来之后,一无所获地退了出去。



“……据说蓓莉希娜公主从小就和奥利佛大人相当要好。初恋能够开花结果,想必令公主非常喜悦吧。”



坐在驾驶座上的麦梦得如此说明着。



“说到这里,听说伊果密尔达人返回王都了。真是的,这会儿王都里的空气又要变臭了呢。”



身份低微者对权贵者出言辱骂,身为主人的君特兰姆不得不加以斥责。然而,麦梦得的率直评价算是庶民的心声,这对君特兰姆而言还是相当宝贵的讯息。而且,这个人物似乎特别地惹人讨厌。



“伊果密尔大人真的那么讨人厌吗?”



“君特兰姆大人还没和他碰过面吗?”



“从来没见过面。”



“这是您的幸运呀。见过他之后,恐怕您的整个人生观都会改变了。”



这太夸张了吧,君特兰姆不由得苦笑了起来。马车终于回到了君特兰姆的宅邸。家中早有客人等待着。那是往来于邻近诸国之间的商旅联盟的首领。同时也是麦梦得的友人。麦梦得这个男人实在是交友广阔。也多亏有他,君特兰姆才得以从各种身份的人们身上取得多彩多姿的情报。旅行与观察能够带来多少的知识,这点他早已从自身的经验当中深深体会。



“我从朋友们的交谈之中发现,邻国帕得拉翁似乎有不轨的动作出现。”



“唔……开始蠢蠢欲动了吗?”



帕得拉翁大公国地处卡拉多瓦的东方。两国国境相接。以总体性的国力而言,大约为卡拉多瓦的七成。六代左右之前的大公,曾经与当时的卡拉多瓦国王之妹结婚。三代前的大公之姐则嫁给了国王的弟弟为妻。两国虽具有姻亲关系,但双方之间却都强势地主张自己拥有对方的王位继承权。就拿现任的帕得拉翁大公坎塔列斯来说,他也是蓓莉西娜公主的求婚者之一。这点似乎透露着王位继承即将发生某种不幸之事。



Ⅲ正好想进一步详细了解,碰巧伊果密尔大人亦来到王宫谒见,所以君特兰姆为了寒暄致意而再次前往王宫。在谒见的等待室中,君特兰姆被引荐给一位肥胖且满头白发的老贵族。初次见面的这位老人正是伊果密尔大人。



“哦,你就是君特兰姆大人呀?形形色色的传闻我听了不少呢。实在没什么认识的必要哪。”



如此令人厌恶的老人,君特兰姆这辈子从未见过。身为这个国家最有势力的贵族,什么贫困、病痛、不适,应该都无法伤害这个老人。肥胖而气色红润,衣着也相当豪华,光看外表就可感觉到他地位之高、权势之大和生活之优裕。尽管如此,从老人双眼之中放射出来的却尽是阴险狠毒的念头。诅咒世间、憎恶人类的负面情感毫无疑问地支配了老人的人生。



“能与您见面是在下的光荣,伊果密尔大人。”



“哼,口是心非。”



老人笑了。仿佛两把锉刀相互摩擦般的笑声,不只刮伤了君特兰姆的耳朵,甚至还伤害到他的心脏。为二人引荐的培雷拉大人正忙着和其他贵族谈话,所以君特兰姆只能独自应付这个老人。



“你好象还降低了农民的租税,对待战死者的遗族以及伤兵还相当优厚呢。”



“的确如此。”



“伪善者。”



毒针正中君特兰姆的心脏。转向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君特兰姆,老人仿佛吐口水般地从口中挤出话来。



“人哪,本来就是基于自私与自利而行动的生物。利用他人、排挤陷害,对其不孝感到喜悦,这才是人之本性呀。故意隐藏本性对他人施以善行,不是伪善者又是什么呢?”



“……我只是,只是想酬慰士兵们罢了。”



“这就是伪善嘛。戴上大善人的面具想图谋些什么呀?人望吗?你集结这些身份卑微者的人望,究竟想图谋些什么呀,黄毛小子?”



老人所吐出的气息,仿佛与之接触到的任何东西都会腐败烂掉似的。侍从麦梦得的评语完全正确。此事君特兰姆就算想也不可能知道的,不过,老人的台词和法比昂家的三位女巫所说的话非常相似。惟一不同的是,三位女巫只针对君特兰姆一人采取警戒,而这个老人却是嘲弄着所有的人类。



这个老人的生存目标并非支配他人,而是伤害他人。这令君特兰姆感到战栗。侮辱他人,践踏他人的自尊,嘲弄善行等等就是他人生最大的乐趣。伊果密尔之所以能够洞察到君特兰姆“正在图谋着什么”,并非基于他的英明,而是因为他邪恶歪曲的人生观。



“比起这个家伙,我还真是个高尚的人类呢。”



君特兰姆不由得生出了这样的想法。然而,实际上杀害过旧主的是他自己。伊果密尔大人应该从未犯过如此的大罪吧。



随着老人令人厌恶的视线移动,君特兰姆这才知道自己左边略靠后方之处站了一个人。他的视线也跟着移动,捕捉到那人的身影。老人露出一脸不悦的笑容。



“原来是法比昂大人,好久不见哪。我正在教导这个黄毛小子何谓人生的真理呢。”



“我知道,我都听见了。”



“唔,有什么感想呢?”



“你所谓的真理救不了半个人。然而君特兰姆大人的伪善却帮助了许多的弱者。我打算支持君特兰姆大人的伪善。”



“呵,看来你们是志同道合的伪善伙伴呢。卡拉多瓦的未来真是充满着光明呀。又是拯救穷人,又是帮助无辜者的,你们倒是可以并肩一起从事那虚无的美妙事业呢。”



“既然得到了你的许可,将来我会好好地朝这个方向去努力的。”



在法比昂淡淡的嘲讽之下,老人退去颜色的嘴唇歪斜的更厉害了。仿佛想一吐心中的不快却又找不到适当的言词一样。投以憎恨地一瞥之后,伊果密尔便背过身去。



君特兰姆率直地向法比昂道谢。



“真谢谢你,法比昂大人。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哪里。”法比昂大人的回答相当简短。



“话说回来,他还真是个可怕的老人呀。我是听过一些传闻,但实在没想到他会这么恶劣。”



“那个老人家已经活了八十岁了。他所谓的人生的真谛,就是憎恨弱者。”



法比昂继续说着。伊果密尔大人曾经从马车上跳下来,用拐杖把一个老人打倒在地。那个老人一身破破烂烂的穷人打扮,而且相貌也极为丑怪,还跛着一只脚。以这种难看的姿态出现在他人面前实在不可饶恕。就因为这样的理由,伊果密尔狠狠地殴打了那个无辜的老人一顿。



“为什么放过这样的人呢?这种人物比起巫师之类的人对世界的危害更深不是吗?难道是因为身份崇高,所以动不了他吗?”



“确实如你所言。”



法比昂坦率地认同,但接着却以苦涩的口吻继续说下去。



“何况那个老人家并没有犯法。纵使是殴打老人的那个案子,他也以金钱解决了。尽管挖掘他人的秘密、掌握他人的弱点,但是他的行为都仅止于恐吓的程度为止。那个老人家只要能够以言语伤害、羞辱、侮蔑他人,就快乐的不得了。”



“我看不得了的是我们这方吧。”



君特兰姆从心底发出叹息,他完全想象不到这个国家之中会有这样的老人。即使事先做过调查,却仍然有君特兰姆知识所不能及的角落。除开伊果密尔,眼前还有另一项他不知道的事情。那就是卡拉多瓦的“仙女神”信仰。



“仙女神、仙女神、仙女神。”



君特兰姆以厌烦的口吻连续念着这个名词。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不如向法比昂问问看吧。



“这个问题一说出来,或许会被你嘲笑真是个外国人!不过坦白说,我真的觉得很不可思议。那个仙女神真的是那么灵验的神吗?”



“她的灵验为这个国家带来了许多利益,这的确是个事实。”



法比昂一面斟酌着用语一面回答。用树皮做成纸的方法、利用砂和石头来净化水的方法,传授过不少看似微不足道的重要技术,也提出过各式各样的忠告及警告。传说她隐身在王宫深处一个名为“紫色房间”的屋子里,将自己封闭在里面,房间的大门只能从内侧“打开”,那扇门好几十年才会打开一次,而仙女神会以老婆婆的姿态,会见极少部分的王族成员。自从卡拉多瓦建国以来,她的姿态就一直是个老婆婆,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见见她呢。”



君特兰姆如此说着,但语调却不怎么热烈。假如是绝世美女当然是最好了,实际上却是一个身份不明的老婆婆。他不认为仙女神值得信赖,也毫无敬畏之心。因为他打算凭借自己的力量来实现野心。就算失败,也只能怪自己力量不够。



不光是国王,就算必须将奥利佛和伊果密尔等等之朵朗伽一族从地上消灭掉,他的心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君特兰姆的计划有着相当明确的方向。彻底利用这个家族,以他们作为肥料,让自己的野心之花盛大地绽放。作下如此决定的同时,他仿佛也感受到一股寒凉的讽刺气氛。伊果密尔大人,他真该感谢那个邪恶又无建设性的老人。如果没有那个老人,光是牺牲亚斯图鲁弗四世与奥利佛的决心,或许还无法这么果断干脆地做出来呢。



察觉到法比昂目不转睛的凝视,君特兰姆将表情一整。



“抱歉,占用了你的时间,后会有期。”



Ⅳ……翌日,君特兰姆造访了蓓莉西娜公主的未婚夫奥利佛。“您这阵子完全成了个社交家呢。”麦孟得半讽刺半感叹地发表意见。君特兰姆只是微微地笑了笑而不予置评。上午才送了礼过去,下午就以客人的身份前往拜访。



“欢迎欢迎。这阵子承蒙关照,实在太感谢了。”



奥利佛满怀热忱地迎客进门。或许因为收下了丝绸、珍珠、银制餐具、香料、马匹等等的大批礼物,所以自然而然有这样的反应也说不定,然而在与蓓莉西娜公主定下婚约之前,奥利佛可曾经被君特兰姆打昏而且绑起来过呢。那件事情后来被推给袭击国王的阿波拉教团余党,君特兰姆和达蒂奈儿侯爵夫人串通好,佯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因为不知情,所以此刻的奥利佛可说正在对着殴打自己、害自己染上风寒的主谋道谢致意。



“原来如此。确实很适合作为国王的女婿。简直就像是亲生儿子一样呢。”



一想到这里,与其觉得讽刺,君特兰姆反而更想苦笑。尽管如此,这个国家的权贵之人,一边是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和奥利佛,另一边是伊果密尔大人,这样的分配实在是太极端了一点。



进行了一小段礼貌而毫无意义的对话之后,君特兰姆不着痕迹地切入主题。



“对了,返回王都的伊果密尔大人……”



“哦,伊果密尔大人是我的伯父,他是我们本家的一员,有什么不对吗?”



奥利佛纤弱的脸上,泛起了不悦与不安的波纹。麦孟德的情报似乎是正确的。伊果密尔大人就连在自家当中都受到厌恶。



“没有,前几天我第一次遇见公爵的时候,被他教训了一顿,说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太不像样了。我是从头到尾紧张得要命,不过令伯父虽然年事已高,脾气却很强硬呢。”



君特兰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变化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毫无掩饰厌恶的意思。



“对着初次见面的君特兰姆大人说教?的确很像伯父的作风。不过从来都没人说过伯父脾气强硬等等的。应该这么说吧,他是个坏心眼的老人家。即使是我的婚事,他也从来没说过半句好话。我看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去祝福别人。”



“那么您想过让他对你刮目相看吗?”



“我哪有那种能耐……”



怯懦的心态,或许是来自于对高压专横的伯父的恐惧吧。君特兰姆向奥利佛展露出安定的笑容。



“唉,您这么说就错了。奥利佛大人应该让令伯父重新认识您的才能与实力,如此一来他才会由衷地祝福您的婚事。您不觉得这样子很好吗?”



“你说的事情可能吗?”



看着奥利佛困惑的反应,君特兰姆慢慢地将饵抛出。



“国王陛下是个明君,但是陛下的御体毕竟只有一副。当陛下为了养身而离开王都,或者不幸卧病在床等等,这些时候总会需要一位代理人啊。”



“不是有宰相吗……”



“您说得没错,可是宰相终归是臣下的身份呀。况且年纪也大了,无法再继续依赖了。”



现任的宰相名为泰尔瑟拉,是个七十五岁的老人。人品虽然胜过伊果密尔大人一万倍,但是却称不上有才干,而且还常常因病休假。



“蓓莉西娜公主的弟弟尚还年幼。换句话说,身为陛下女婿的奥利佛大人是王室之中唯一的成年男子,也是唯一有资格代理陛下职务的人选。您将是摄政,不、是皇太子啊。”



“皇太子……”



奥利佛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皇太子”这个名词似乎带给他无比的甜美冲击。君特兰姆所射出的箭已成功地命中红心,这点完全没有再确认的必要。



奥利佛对政治、军事并不关心,这点君特兰姆相当清楚。话虽如此,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权势欲望。亚尔吉拉王国的米隆王子同样也对政治毫无兴趣,但是却也想要成为国王。对于这个种类的权贵之人而言,政治只不过是一种希奇的游戏,而权力则是漂亮的玩具。由于缺乏非常的持续力与责任感,所以只要稍稍地遇上困难就会立即将它丢掉。反正辛苦的事情自然会有其他人来代劳。



“首先您必须有这样的自觉。奥利佛大人就是实际上的皇太子。只要将此事牢记在心,保持责任感与荣誉来行事的话,自然而然地就能聚集人望了。我君特兰姆虽是陛下的忠臣,但我不惜将对待陛下的忠诚与敬意奉献给奥利佛大人。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奥利佛大人是国王陛下之外,对于这个国家而言最重要的人物了。”



沉溺在美丽词藻之海洋中的奥利佛,终于浮出水面用力吸了口气。



“一切就拜托你了,君特兰姆大人。不管怎么说,你能够对我展现如此真实的友情,实在令我相当感激。”



“我君特兰姆被迫离开出生的国家在外流亡,甚至连出生之名也已经舍弃,这样的身份……”



悔恨的阴影掠过了君特兰姆的脸庞,这个表情未必全都是演技。



“如果卡拉多瓦王国不能够维持和平与安定的话,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再无安身之地了。为了这个原因,不论是什么样的辛劳我也不会厌恶。”



这是真实的话。只不过,这绝对不是真实的全部。



……就在同一天的夜晚。从前曾经在高等法院担任过法官的法比昂,在书房里面对着书桌。从桌上到地板上,到处散落着翻开的书籍以及随意书写过的纸张。他正打算起草卡拉多瓦历史上第一部的《护民法》法案。他把禁止严刑拷打、设置护民官、审判公开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构想统统写了下来,现在正在整理之中。



一阵客气的敲门声响起,法比昂从书桌上抬起头来。决定稍事休息而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之后,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门打开进入室内的是送来宵夜的女巫们。但是当她们办完事情之后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事情是这样的,昨晚我们做了不祥的梦。是国王陛下身故的梦。”



在法比昂以眼神询问之下,萝洁丝缇拉代表主人发言。由于三人同时梦见、同时醒来,因此感觉非比寻常。迟疑了一日之后,还是决定前来报告。梦境之中,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满身鲜血地倒卧在草地上面,虚弱地蠕动着身体。国王身旁有个单膝着地、以冰冷眼光注视着国王表情的人物,那个人正是狄弗拉伯爵君特兰姆。听完之后,法比昂皱起眉头。



“以你们三人而言,或许是正梦也说不定。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性,会不会是因为你们对君特兰姆大人特别反感,在内心的一隅堆满了这样的情绪,所以才会做了这种梦想呢?”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红宝石萝洁丝缇拉出言反驳,但是另外两人却沉默不语。大概是因为受到法比昂的质疑,所以自信心有点儿动摇了吧。前夜所做的梦之所以拖到现在才说出来,肯定也是为了不想被当成诬告而一直犹豫不决吧。平静地望着三人的脸庞,法比昂表情一变,温和地笑了起来。



“事到如今也不必再多说了,总之魔法这种东西并不是全能的,对吧。”



“这点我们完全明白。”



“其实人世间原本就不可能有所谓的全能存在。其证据就是,恶、不幸、不公平全都俨然存在,胆敢在世上自称全能的人全都是骗子。”



带着讽刺意味,法比昂再次对着三人而笑。



“再说,尽管我说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话,可是报应的雷电却也没打下来呀。因此我怎么都无法对众神产生敬畏之心。但是我相信你们。既然三个人同时做了这样的梦,我就不能置之不理。”



法比昂看似在思考着,不过却立刻下了决定。



“明后天,陛下会到堤南查森林去打猎。到那个时候再找个机会,想办法把你们的梦向陛下报告吧。你们也要小心一点,尽量不要流于诬告。”



“谢谢您。”



“喂,你们为什么要道谢啊?”



“因为您相信我们,所以我们很高兴啊。”



“哦,这样啊。”



尽管回答得很简单,但是法比昂的内心却有点复杂。已是既定的事实了。然而是善是恶?事态究竟会朝着哪个方向移动呢?他无法判断。他有预感,自己终究会惹怒国王,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或许也没什么不好吧。到时候就断绝一切的交际,专心一意地整理出《护民法》的内容吧。



“对了,今天的宵夜是什么?”



法比昂问着,眼睛望向了散发出诱人香味的盘子里。



第六章甜美的猎物



Ⅰ这是一场大规模的狩猎活动。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以下,从贵族到骑士,参加者超过上百人。负责驱赶猎物的士兵有一千人,猎师有二百人。除此之外尚有数名宠妾、童仆、宫女、厨师、侍从等等的,加起来的总数将近一千五百人,再加上二百头猎犬、一百五十匹坐骑、六十台马车以及拉车之马,载运猎物用的二十台运货马车。在这个晴朗的秋天早晨,华丽而盛大的一行人从王都的西门出发前往猎场。



朝臣当中亦有皱着眉头忧心忡忡之人。他们认为在邻国帕得拉翁开始蠢动的这个时机,国王应该待在王宫之中专心处理政事才对。然而亚斯图鲁弗四世却一点儿也不担忧。



“帕得拉翁公国在这十年左右一直相当平静。虽说对方已有阴谋行动,但是情况还不明朗。如果我们反应过度的话,反而会造成情势的紧张呀。再说,就算帕得拉翁真的攻了过来,也没什么好恐惧的。”



最后的一句话并不像是亚斯图鲁弗四世会说的豪言壮语,换言之,国王的意思就是不希望任何事情妨碍到他的狩猎活动,所以才会故作乐观之态。尽管如此,实际上多少还是介意的。在数个猎场当中,之所以避开临近帕得拉翁东方国境的山岳地带而朝着西方森林前进,就是个最好的证明。



提南查森林距离首都阿萨摩尔大约一天的路程,途中的一个晚上必须住宿在小镇上。穿越过高低起伏的丘陵地后,就是一大片的落叶树林,狼、鹿、兔、犬、狐以及各式各样的鸟类等等的猎物相当丰富。猎场的这一片森林,全都属于王室的御用林。王族以外之人虽然也可以在此处打猎,但是却必须购买每年由王室发行的狩猎许可证,费用为二十枚金币。不光是这样而已,还必须缴交一成的猎物给管理御用林的官员。尽管如此,由于猎物实在很多,所以每年所发行的许可证都被抢购一空。



法比昂之所以参加这场狩猎,目的并不是想以弓箭射鹿或射兔子。携带弓箭只是表面上做做样子而已。他是为了接近国王,把三个女巫告诉他的话转达给国王知道。流于告密的形式实在情非得已,但至少是他亲自面对面地告诉国王,这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了。



机会立刻就降临了。整天埋首于书堆里的法比昂参加狩猎是多么难得罕见的事情呀,心情愉快的国王一眼就瞧见了他。法比昂下马走近国王身边,郑重地行了一礼。



“哦,法比昂,真是难得呀。你不是讨厌打猎的吗?”



“说来惭愧,臣其实是有事情想对陛下说。”



“狩猎就要开始了,你可别说得太长啊。”



就这样,法比昂简单扼要地说起三个女巫所做的梦,然而他也明白国王的情绪已经开始转变。



说话的时候,法比昂痛切地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因为国王一开始就无心聆听。为了狩猎而心情浮躁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最根本的症结还是在于法比昂没有将三个女巫送进国王的后宫所引发的不悦。



“君特兰姆是朕的忠臣哪。”



这是国王的回答。



“之前在园游会的晚上,阿波拉教团的狂徒也试图要杀害朕,幸亏君特兰姆救了朕的性命,那个时候,你在什么地方做了些什么呀,法比昂?”



“这……”



法比昂无言以对。那晚的园游会,法比昂并没有出席。他觉得外出太麻烦了,所以待在书房里看书。



“那个时候,你那几个可爱的女巫难道没有预料到有人要来杀朕吗?为何这次竟如此大惊小怪呢?”



“这是……”



“你这个人虽然任性了点,但我从来不觉得你是那种会因为嫉妒而去陷害别人的人呀。莫非是我看走了眼了吗?”



一句话都没说,法比昂惶恐地低下了头。国王的表情随即一变,清了清喉咙之后,语气也缓和了起来。



“你也别老是出一张嘴,应该实际地为朕做些什么才对呀。朕可没说三个女巫全部都要。就绿宝石雅兰蒂拉一个人,如果你肯把她献给朕的话,朕一定会感谢你的。”



“请陛下见谅,此事恕臣无法同意。”毫不犹疑的明快回答令国王刚刚恢复的心情急速地转为恶劣。



“如果当事人有这个意愿的话,我一定会尊重她的意思。不然的话,我实在无法强制地要她顺从。”



“算了。”



国王的声音,就像在吐着眼睛所看不到的巨大不悦之硬块一样。



“朕再也不会向你开口了。为了避免令人厌恶的事遭到强制或被强制,也罢,从今以后你就不必再上朝了。”



“陛下……”



“朕可不是将你放逐呀。反正你也不喜欢到王宫里来对吧。既然如此,朕就如你所愿。如果没有朕的召唤,你大可不必再进出王宫了。”



国王调转马头,从抬起头来的法比昂面前离去。马儿在前进了五十步左右之后停了下来。因为国王遇上了君特兰姆。接受招呼的国王,表情立刻从不快急遽地转变为非常愉快,一瞬之间两者并存,脸上的肌肉展现出相当奇妙的动作。国王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整顿过表情之后,便开始聊起气候怎样风景怎样的闲事。幸亏他没把刚刚从法比昂那儿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只是含含糊糊地提到三个女巫做了个奇怪的梦。



杀害这个愚蠢的善人、或者说善良的蠢人对君特兰姆而言,怎么都不是件愉快的事情。尽管希望不必杀人,但是这么一来,君特兰姆的霸业就无法完成了。倘若要在此时断念的话,当初根本没必要杀掉真正的米隆王子。



“事到如今,没必要再装好人了。如果众神有意守护着亚斯图鲁弗四世的话,就算我如何计划也不会成功。”



君特兰姆一面思考,一面适当地扮演着国王的交谈对象。过不了多久的时间,侍从和童仆们便一齐开始分发葡萄酒的杯子。由于羊角做成的酒杯底是尖的,因此倒满酒的时候没办法放置在任何地方。喝光之后,将空了的酒杯高高地抛向天空就是狩猎开始的信号。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豪迈地将整杯酒一饮而尽,随即皱起眉头,抱怨了一声酸味太浓之后,便抛出酒杯。仿效着国王的动作,数百只酒杯刹时在空中乱舞。



有好一阵子的时间,狩猎进行得相当顺利,猎物的数量也不断地陆续增加。就在午餐即将开始的时候,国王发现一只绝佳的猎物。



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一面拉住缰绳一面发出感叹之声。



“啊,真是一头雄伟的鹿呀。看看它那对角。”



其他人亦忍不住地连声赞叹。两颗灿烂夺目的黄金树,从大鹿的头部朝着天空耸立。比起其他鹿大上两倍左右的庞然巨体,在秋天的阳光之下同样是金光闪闪。宛如黑水晶般的瞳孔,展现着傲然的王者风范。简直远比人界之王的亚斯图鲁弗四世更充满威严,对于眼前这群喧嚣吵闹的双定野兽似乎极为轻蔑不屑。



“那头猎物是属于我的。听好了,谁也不准出手。我严格地命令你们。”



国王的声音因为过度的兴奋而变得尖锐。大鹿轻盈地转动庞大的身体,走进森林的深处。仿佛在说着,想来的话就试试看哪。国王踢着马腹,开始从后方追赶。眼中只剩下耀眼的猎物而已,完全忘记其他的一切。



“陛下,切勿深入追踪。当心会有危险哪。”



君特兰姆刻意大声叫喊,目的就是让其他的朝臣们听见。他做出想策马前进的模样,扮着苦笑的表情,对奥利佛说着。



“说归说,看看陛下那个样子,恐怕是听不进去了。如果一起追上去的话,肯定会令陛下感到扫兴的,这该怎么办呢?”



“是呀,真是伤脑筋。”



“不如让在下先行跟着陛下吧。如果有什么动静的话,我一定立刻通知奥利佛大人。”



“这样啊……”



缺乏果断的奥利佛还未明确回答之前,君特兰姆已经策马离开。



早已预想过好几种状况,也思考过应对的策略,而其中的一种正好被他遇上。在点缀着红黄色彩的落叶树林里,君特兰姆发现了刚才的那只大鹿。



“快,君特兰姆,快把那头鹿给挡下来。”



迅速确认了喊出此话的国王的位置,君特兰姆瞄准大鹿射出一箭。箭矢呼啸而去,正中大鹿的背。发出愤怒和痛苦之吼叫,大鹿跳了起来,挥舞着宛如黄金树般的鹿角向前急冲,朝着国王所在的方向。



Ⅱ比肉食动物更危险的,就是受伤而且被激怒的草食性动物。君特兰姆充分地了解这点。他搭起第二支箭,射了出去。



“身为人臣者岂有抢夺君主猎物的道理呢?陛下,您可以动手猎捕了。”



“哦,是吗?”



兴奋不已的亚斯图鲁弗四世立刻听从建议,把手伸向了箭筒。他的动作并不是那么迟钝,但是狂乱的大鹿的挺进速度却远远超过了他的反应速度。国王把箭搭上了弓,却因为一时情急而失手掉落。正当他焦躁地想搭上第二支箭的时候,身体的左侧突然感觉到一阵爆发疼痛。鹿角的尖端轻易地撕裂了国王的丝质衣裳,穿透他的皮肤和肌肉直达内脏。



受到惊吓的马儿发出悲哀的嘶鸣而狂暴失控。国王的身体从马鞍上浮了起来。之所以没跌落到地上,原因是被鹿角给卡住了。大鹿的鹿角支撑着国王全身的重量但却未折断,只见大量红黑色的液体沿着鹿角染满了大鹿的头部。



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的身体再次被鹿角挑了起来。皮肤破碎肌肉撕裂,鲜血飞溅在草地上。虽然发出了痛苦与绝望的哀嚎,但声音却相当微弱。他的身体脱离鹿角,“砰”的一声撞击到地面上。受到惊吓的马匹完全不理会主人,一路撞断小树枝地奔入森林里面。大鹿舞动鹿角,这次是对准君特兰姆直冲而来。那对鹿角被染得通红,看起来宛如从南海之中所采撷到的珍贵珊瑚一样。君特兰姆在马上侧开身体。只见剑光一闪,冷澈的斩击当场将大鹿的头部剖成两半,血流如注。那幅情景仿佛是数千片的红叶同时在空中飞舞一般。看也不看轰然倒地的大鹿一眼,君特兰姆从马上飞奔而下,把剑收回剑鞘,快步走向国王。比起去年冬天杀害米隆王子的时候,他知道自己镇静多了。



“陛下,我是君特兰姆,您要支持下去呀。”



当他单膝跪地对着国王说话的时候,国王忽然张开眼睛,流出了痛苦的泪水。



“啊,君特兰姆,好痛啊……朕被鹿给击败了。还被鹿角给刺中了。好痛,好痛,快帮我叫医生来。”



“遵命,臣立刻去办。”



确认了国王的失血程度之后,君特兰姆站起身来。



“不,你还是留在朕的身边吧。朕好害怕。周围越来越暗了……不是还没到晚上吗……握着我的手……”



回应着国王的要求,君特兰姆握住了他的手。迷信与恐惧就在同时掠过他的心里。手与手的接触,会不会让充满于君特兰姆体内的野心与计谋流入国王的体内而令国王知道真相呢?这样的恐惧有如泉水般不断地涌出,让君特兰姆感到战栗。他感觉国王似乎会抬起他虚弱的身体,痛骂他是个“阴险、背叛的小人”,他不知不觉地甩开国王的手。毫无血色的手就这么落在地上。战栗感再次袭来,君特兰姆望着国王化为虚无深渊的双眼。



无能好色但却是个好人的卡拉多瓦国王死了。凝结在最后的表情上,困惑的感觉要比痛苦来的浓厚许多。自己为何不得不死,这个理由在死后他应该会明白吧。



突然间,喧嚣之声传入耳中。幸亏如此,君特兰姆才得以从恍然若失的情绪中恢复过来。狗叫声、隆隆的马蹄声以及人的声音逐一传来。终于来到现场的人们首先看见的是大鹿的尸体,接着才注意到君特兰姆的样子。倒在君特兰姆身旁鲜血淋漓的物体,正是他们所寻找的亚斯图鲁弗四世。“陛下!”这声尖叫来自于达蒂奈儿侯爵夫人,奥利佛的叫喊则紧接在后,接着大大小小的哭声和狗叫声也混乱地夹杂进来,形成一片极大的骚动。



“安静!”



君特兰姆怒吼着。在他的吼声之下,不光是人,就连狗儿们也全都闭上了嘴。衣服上沾满了大鹿和国王鲜血的君特兰姆看着眼前的众人,气势逼人地大声斥骂。



“如此惊慌失措成何体统呀!就算国王不幸驾崩,但是现场还有奥利佛大人呀。奥利佛大人是蓓莉希娜公主的未婚夫,也就是王室之中唯一的成年男子。我们身为臣子的不是该听从奥利佛大人的指示才对吗?”



强制性的论调进一步展开。



“蔑视奥利佛大人的人,就等于是藐视陛下生前决定的人。对于卡拉多瓦王国而言就是逆臣。谁要是对奥利佛大人的指示有意见的话就报上名来。”



没有任何人报出姓名。红叶的森林成了君特兰姆一个人的舞台。由于事情的进展太过剧烈,根本没有人能从容地对君特兰姆提出反驳。



“那么,就请奥利佛大人下指示吧。”



“现、现在该怎么做才好呢?”



“首先我们必须将陛下的遗体运回王都。在那之前必须派遣使者将这个噩耗尽速传回王宫才行。我想,由萨克理庞大人来担任使者应该颇为适当才对。”



“唔,哦……”



“让萨克理庞大人先行回到王宫做好准备,以免乱党趁此机会发动战乱。其他人则守护陛下的遗体返回王都。您认为这样的安排可以吗?奥利佛大人?”



“什么?会有战乱发生吗?!”



“只是个可能性。此刻国家禁不起丝毫的风吹草动,朝臣们必须联合起来,向国内外展示我们不可动摇的团结。奥利佛大人,请做出裁决吧。”



“我知道了。”



与其说是认同,奥利佛根本是照着君特兰姆的意思在行动。对全体下命令。虽然君特兰姆所提出的不过是极其平常的处置方式,但不管怎么说,现场能够思考处置方式、做出指示的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真有一套呀,君特兰姆大人。”



站在远处的法比昂不禁喃喃自语。他无法不感到赞叹。直接杀死国王的或许是那头大鹿没错,然而制造出这个状况的人绝对是君特兰姆。可惜他并无证据。



三个女巫为何没察觉到国王在园游会那天晚上所发生的危险,其中的理由法比昂总算明白了。因园游会那天晚上,国王最后是平安无事的。正因为如此,在那个时候,她们的梦中并没有惨剧的画面出现。这一次,由于国王的尸体倒卧在草地上,所以他才出现在她们的梦里。



“预知的梦是正确的。但是却一点都帮不上忙。这或许是魔法无能的一个证明。然而更重要的意义,应该是我无法充分运用她们三人的才能这件事吧。”



法比昂苦涩地发出叹息。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起,萨克理庞带领十骑左右的部下,快马飞驰地朝着国都阿萨摩尔的方向离去。



Ⅲ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陛下崩逝。接到这个噩耗,王宫顿时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蓓莉希娜公主因为过度震惊而昏厥倒地,由宫女将她扶回寝室。朝臣们则是一片黯然。如果是战死或者被暗杀的话,还有憎恨的对象存在。然而国王却是在抛下国事出外狩猎的时候遭到鹿角刺伤而死。这种结果根本怨不了谁。本来至少还可以骂个几句“护卫的人在干什么!”等等,但护卫长正好是奥利佛大人,为了顾虑到蓓莉希娜公主,所以连这点程度的责任追究都没人提起。事态之所以如此发展,自然是因为君特兰姆在背后巧妙地诱导群臣所致。参加狩猎的人固然个个都有责任,可是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这场不幸的事件造成了卡拉多瓦王国的王位空虚。因为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在尚未指定继承人之前就驾崩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尤其是在邻国帕得拉翁蠢蠢欲动的现在,更是得早日确立新王才行。



如同君特兰姆所预料的一样,枢密会议拖拖拉拉地不断延长,但就是无法做出结论。



光是讨论是否接受流亡的“米隆王子”就花费了半天时间,像王位继承这么重要的议题,看来是不可能太快做出结论的。君特兰姆凭着狄弗拉伯爵的头衔而坐进了会议的末席。连续三天的会议,仿佛在测试着他忍耐度的极限。只不过,比起在亚尔吉拉王国的那种无止境的失望与不满,这点事情根本不算什么。他巧妙而有耐性地把讨论引导至自己所希望的方向上面。自己本身不需要站出来,让奥利佛去出风头。只要说明他是个多么适合作为统治者的人物,营造出这样的印象,再配合强调目前正值非常时期,必须选出一位成人君主,与会者应该都会认同才对。



事情就这样敲定了。直到现年八岁的吉安王子成年为止的十年当中,暂时由蓓莉希娜公主代为掌理国政,她的夫婿奥利佛大人则以“王夫殿下”的身份与女王共同治理国家。尽管有许多人感到不安,但是从道理上来说,这样的安排并无不妥之处,况且大家也想不出其他的替代方案。为了一族的名誉,就连伊果米尔大人也没有对此决定提出异议。



华丽的加冕仪式预定于后天举行。无论如何都得先举行即位大典,日期为十月十九日。由于名字与八代前的女王相同,因此即位后的蓓莉西娜公主成了蓓莉西娜女王二世。



蓓莉西娜女王与奥利佛大人的婚礼本来应该是极其盛大隆重才对,但由于仍在前王的丧礼之中,所以一切以简单朴素为主。从那一天开始,“王夫殿下”也开始热心地处理国政。在“可信赖的友人”狄弗拉伯爵的建议之下,奥利佛巧妙地处理诉讼案件,下令强化与帕得拉翁相邻的东方国界的戒备,发布公告勉励朝臣们安心地回到平时的工作岗位。除此之外,还挑出了十名左右的低阶朝臣,赐予金币百枚,奖赏他们诚实而勤勉的工作表现,并约定在不久的将来给予升迁。对于失去侍奉对象的宠妾们则发放年金,让她们离开宫廷。达蒂奈儿侯爵夫人似乎心有不满,但是又没有拒绝的理由。一遇到状况的时候,奥利佛便会强调起自己的责任与权限。



“由于王子的年纪尚轻,王室中的成人男子惟有我奥利佛一人而已。我以先王陛下女婿的身份尽我分内应尽的责任与义务是理所当然之事。”



奥利佛的记忆与演技一直维持着相当的水准。君特兰姆所思考、指示之事,奥利佛都忠实地予以呈现。这一切令奥利佛获得了极佳的评价,所以奥利佛便越来越依赖君特兰姆的指示。由于奥利佛对于国政既无构想也无定见,在面对这些问题的时候,对他而言最好的方法就是全盘接受所有的建议。奥利佛并且向他的操纵者道谢。



“这一切都得感谢君特兰姆大人。你让我的每天都变得相当充实,宫廷内外的人看我的眼光也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哪里,这完全是因为王夫殿下受人爱戴呀。”



君特兰姆恭敬地回答道。他不能就这么地接受奥利佛的感谢。一个身份崇高、不知劳苦为何物的年轻人,绝对不会对他人持有感谢的念头。这种事情君特兰姆早有切肤之痛。



“这个天真的男孩,再过个一年半载后也会开始忘恩负义,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实力得来的吧。那个时候也就是这个男孩的死期到了。”



脑海中想着此事,君特兰姆从“王夫殿下”的面前退下。坐上麦孟得所驾驭的马车,朝着培雷拉大人的宅邸前进,那儿有达蒂奈儿夫人在等着他,目的并非幽会而是密谈。既然蓓莉西娜女王已经登基即位,前王的宠妾自然无从在宫廷里维持势力。侯爵夫人暂时隐居在庄园之中,为先王亚斯图鲁弗四世服丧,但是她并无脱离世俗之意。事实上,亚斯图鲁弗四世的死反而唤醒了侯爵夫人的政治野心。只要她想的话,她随时可以把“王夫殿下”奥利佛大人背着前王的耳目与其宠妾私通这个令人震惊的秘密摊开在太阳底下。这么一来,勉勉强强才确立的共同统治体制或许会因而崩溃吧。由于大混乱的结果或许会引来邻国帕得拉翁的侵略,而置国家于险境之中,所以目前侯爵夫人尚无公开秘密的想法。



君特兰姆对于狩猎的时候从亚斯图鲁夫四世那里听来的话,多多少少感到在意。在那之后,他不着痕迹地制造了一个机会,向法比昂打探三个女巫究竟做了什么样的梦,只是……。



“魔法在法庭上并不被认同是证据。更别说什么以梦令人伏罪,那是不可能也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



仅仅做了这些回应。法比昂便不愿再停留于君特兰姆的面前。他确实有着极大的挫败感,然而君特兰姆这一方亦毫无胜利的感觉。事实上,君特兰姆始终认为这个国家的贵族之中,唯一诚恳而又认真的就只有法比昂而已。如果他肯忠诚地帮助自己的话,就算给他再高的地位或权力他都愿意。只可惜法比昂身边的三个女巫显然对君特兰姆颇有隔阂,而法比昂自己本身也刻意与君特兰姆保持距离。该怎么做才能将他纳入自己的阵营中呢?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君特兰姆对侯爵夫人说出意见。



“王牌还是保留到最后比较好吧,侯爵夫人。”



“你说的没错,可是最后到底是什么时候?”



“我也很难说出个确切的时间。不过,眼前至少得等到帕得拉翁公国的威胁消除了为止。如果贸贸然地在那之前引起骚动的话,说不定反而会因为令帕得拉翁得利,而令你受到抨击呢。”



那并非侯爵夫人的本意,所以她承诺会暂且自重。



君特兰姆相当忙碌,和达蒂奈儿侯爵夫人分开之后,这次是前往萨克理庞大人的家中。由于正值前王的丧期中,因此所有的狩猎及宴会活动一律遭到禁止。烦闷的萨克理庞欣喜地迎接君特兰姆的来访。



“萨克理庞大人,我向王夫殿下提过封你伯爵之位的事情了。”



“封我为伯爵?可是我这阵子并没有特别立下什么功劳呀。”



“别开玩笑了,你不是才立了一项大功吗?”



君特兰姆笑着说明。萨克理庞在第一时间将国王驾崩的消息带回国都阿萨摩尔,并且稳住了宫廷的动荡。在这段非常的时期当中,这可谓是大功一件。



“为了这么点小事而获得封赏,实在叫人愧不敢当。”



“王夫殿下对于你的功劳也赞誉有加,所以才决定授予爵位。你就敞开胸襟接受了吧。”



“这样子好吗?哎呀,真是太感谢了,这是我无上的光荣。”



欢喜之际,萨克理庞似乎也有些难为情。或许因为一直以来,他对于奥利佛的柔弱与无能总是只有坏话可说,所以在接受到意想不到的封赏之时难免会有些忸怩不安吧。



对于君特兰姆而言,他之所以会先给萨克理庞这个恩惠,其实是有几个原因的。再怎么说,萨克理庞以雷声般的巨大音量叫出了“国王陛下驾崩!”的噩耗,他的叫声想必也已经传入邻国帕得拉翁公国的间谍耳里了。所以,一旦与帕得拉翁之间的战端开启之时,萨克理庞这个勇猛的男人应该会相当有帮助才对。



君特兰姆打心底期待着。他期待帕得拉翁公国投入三万至五万的兵力,前来侵略这个国家。打败对手赢得压倒性的声望是君特兰姆所设想的计划。在击灭外敌的同时,他还可以顺道将国内的障碍一并收拾掉。



原本就对军事毫不关心的“王夫殿下”奥利佛,一点也不希望帕得拉翁来袭。光是想象着穿上胄甲前往战场的情形就令他头昏目眩。到时候他肯定只能完全依赖君特兰姆、采用他所提出的各种战术吧。



在忙碌当中,季节也慢慢地移向冬天,这是进入十一月后的某天所发生的事。



“奥利佛,是谁在背后操纵你?”



伯父伊果密尔以极为傲慢的口吻如此质问。奥利佛感觉到一股接受盘问的气氛。



Ⅳ“你在说什么呀,伯父?”



“最近的你似乎太过于能言善道了吧。肯定是哪个略有小聪明的家伙在背后操纵着你对吧。难道不是?”



伊果密尔的视线仿佛毒针般地刺着奥利佛,令他感到畏缩。幸亏君特兰姆早已提出忠告,还把对抗的策略传授给他。



“伯父,你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是个无能者吗?”



虽然开头的第一句话略微有些颤抖,不过在继续说话的同时,语调的尖锐度也随之增加。



“再怎么说,我的身份也是王夫殿下。就算你是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伯父,这么你呀你的称呼我,成何体统?我身为女王的夫婿,和女王共同治理国家,你这种态度实在太不敬了吧。请您放尊重点儿!”



相当精彩的反击,当然,台词全都是君特兰姆帮他想出来的。早就预期会有今日之事,所以君特兰姆已经事先将这段台词教给了奥利佛。



伊果密尔垂老阴森的脸庞,立刻蒙上了一片乌云。一向被他视为长不大的孩子的侄子,竟然以超乎成人的口吻反驳着自己的伯父。他手上的橡木拐杖半举了起来,似乎打算像奥利佛年幼的时候那样,给他惩罚性的一杖。尽管只是无意识的动作,可是奥利佛却没有忽视掉。他一面摆出随时可以逃跑的姿势,一面高声大喊——



“侍卫武官都到哪去了?快把这个对女王夫婿行使暴力的恶徒给我拿下!”



伊果密尔“啊”的一声恢复自我,只见五名左右的侍卫武官从临室跑上前来,夺走他手上的拐杖,强压住他的双臂。脸上依然罩着乌云,老人愤恨地瞪着侄子。在那视线的压迫之下,奥利佛移开视线,转而向侍卫武官下令。



“这是女王的共同统治者所下的命令。把这个老人赶出宫廷,而且从此以后不得让他再度进入王宫,一定要严格地交待所有警卫的士兵们!”



就这样,伊果密尔被逐出宫廷。虽然一切都按照着君特兰姆所写的剧本上演,但是这也是伊果密尔的自作自受,所以根本没有人同情他。



一段表面上平静的日子过去之后,宫廷内外开始流传着奇妙的谣言。



“奥利佛大人似乎对王夫殿下这个称号不太满意呢。”



“不满?除此之外他还能奢望什么呢?”



“在殿下这个称号之上的,不就只剩下那唯一的一个了吗?”



“莫非他……”



“没错,奥利佛大人所期望的是国王陛下的称号呀。”



听到这个传闻的培雷拉大人转向君特兰姆,对着他耸了耸肩膀。



“所谓的不自量力,指的就是这种人吧。”



君特兰姆也如此认为,不过制造出奥利佛这种心态的人,正是君特兰姆自己本身。抓住机会,他开口叫抓住奥利佛,佯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陛下!”



“……唔、啊……你是在叫我吗?”



奥利佛一下子从反应迟钝变成了不知所措。



“君特兰姆大人,你说话要是不当心一点儿的话我可就惨了。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也就算了,这个国家能够被称呼为陛下的只有女王一个人而已。我只不过是王夫殿下罢了。”



“请殿下见谅。我一定是不知不觉地说出真心话了。”



君特兰木措辞相当恭敬。而且是过度恭敬。这点奥利佛并没有察觉到。似乎在不知不觉之中早已经习惯。为了令奥利佛越来越自大,越来越傲慢,君特兰姆始终保持着这样的一贯态度。



“什么真心话?君特兰姆大人?”



“没什么,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而已。”



“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闷在心里不难受吗?说来听听吧。”



不知不觉中,奥利佛的口气和措辞,已经完全具有一个君主的模样了。正如君特兰姆预期中的一样。



“那么我就说了。女王陛下是个羞怯而谦和的人。以她这样的个性,实在不适合从事领导群臣、调动军事或者统治国家这类强力王者的大业。”



“唔,的确,女王温柔娴静,指导国政对她而言就像是一个重担……”



“再说,王位本来就应该是只属于一个人的位子而已,女王不过是非常时期的一种手段。正常的情况下,应该是以国王与王妃的组合出现才对。”



全神贯注的奥利佛的表情根本看都不用看。“王夫殿下”面红耳赤,两眼之中闪烁着梦想的光芒。原本与野心和雄心壮志无缘的年轻人,在巧妙的煽动之下,即使毫无振翅之力却还是拼命想往高处飞翔。



“只不过,王夫殿下,令伯父伊果密尔达人可能会相当麻烦。”



被浇了这么一盆冷水,奥利佛的脸上平均地布满了担心、疑惑和不悦的阴影。



“伯父他怎么了?”



“您也知道,令伯父一向对您相当轻蔑。况且他原本就是个嫉妒他人幸福及成功、性格恶劣之人。就拿今天所发生的事来说吧,他非但不可能反省自己的错,反而会更加憎恨王夫殿下您呢。我想,他将来一定会成为您的祸害。”



“那可就伤脑筋了。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奥利佛大人从一开始就放弃由自己来从事思考。



“事情就交给我来办吧。不让他稍微地尝尝苦头是不行的。”



“是吗?那就拜托你了。卡拉多瓦虽然大,可是我真正能够信赖的却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满脸信赖的表情,奥利佛大人将自己本身、伯父以及国家的命运,全都交到君特兰姆的手上。



第七章告发



Ⅰ十一月十日。萨克理庞被授予提唐瑟伯爵的封号。那是经由蓓莉希娜女王及王夫殿下的联名决议。



叙任的萨克理庞大人,以提唐瑟伯爵的身份接下了第一项任务。任务的内容是逮捕朵朗伽一族之族长,也就是具有公爵头衔的伊果密尔大人。罪名是谋反。



“伊果密尔大人是我的伯父,于情,我实在不忍心告发一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然而事关谋反大罪,绝对不容许有夹带私情的余地。我的身份不止是伊果密尔大人的侄子而已,身为卡拉多瓦女王的夫婿,我绝对不能做出任何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之举动。”



做出沉痛的表情,奥利佛发表着他从君特兰姆那儿学来的台词。于是萨克理庞立即率领三百骑的士兵,从王宫直奔伊果密尔的宅邸。只是要逮捕一名老人而已,这样的排场似乎夸张了点。然而伊果密尔身为国内屈指可数的名门贵族,不能不防范他举兵反抗的可能性。在萨克理庞如雷的喊叫之下,宅邸的大门并没有打开,所以只得由十余名士兵翻墙进入,从内侧把门打开。他们并没有遭遇到进一步的抵抗,而伊果密尔大人也在士兵们的包围之下被强行带走。



对伊果密尔大人持有好感的领民半个也没有。君特兰姆要收买他们实在轻而易举。三个农民出庭作证,指控伊果密尔大人与邻国帕得拉翁之间共谋造反。在取得“证言”的瞬间,伊果密尔也完完全全地沦为囚犯。在那之前他还算受到礼遇,但是现在不止被剥夺了豪华的丝绸衣服换上粗糙的狱服,两手还被烤上手铐,拖着铁链被扔进监狱之中。得知此事,朵朗伽一族中虽然有激昂愤慨之人,但是君特兰姆和萨克理庞早就做好出兵镇压的准备,以防止朵朗伽一族的暴动。同时,王夫殿下奥利佛大人也即刻宣布“除了伊果密尔大人之外,与其他人等毫无关系”。所以火势在闷烧阶段就已经熄灭,并没有扩大燃烧。



以八十岁的高龄而言,伊果密尔仍然维持着营养充足、看起来相当强健的体魄。然而一被剥夺华丽的衣服,鞭打个二三回之后,他也不禁发出了模糊的哀嚎,倒在石地上痛苦打滚。尽管对他人的痛苦相当迟钝,但是对于自己的痛苦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考问者每在老人背加上一击,哀嚎声也越加凄惨。



“没想到你也会如此地丑态毕露呀,伊果密尔大人。我还以为你会表现得有气魄一点呢,真是令人失望。”



冷笑揪痛了鞭痕,伊果密尔将视线转移至那个方向。回视着老人那双宛如漂浮着油膜的陈年泥沼般眼睛的人,正是狄弗拉伯爵君特兰姆。毫不掩饰自己就是造成老人不幸的人物,君特兰姆满不在乎地继续说话。



“我只是以你的人生观来处置你罢了。人类的世界里只有恶与伪善的存在。弱者、愚者都没有生存的资格。无辜的人没有被拯救的必要。我听说这就是你的论调吧。”



伊果密尔张开了口,但是却只发出低沉的呻吟,流出痛苦的唾液而已。



“还真是个了不起的论调呢。总比那些世界上没有坏人等等的胡说八道要强多了。只不过,当这种傲慢的话是由一个和自己本身的努力与才能毫无关系、纯粹是站在强势立场的人口中所说出来的时候,理所当然,一定会遭人厌恶的吧。”



君特兰姆伸出脚,以长靴的鞋尖轻轻地踢着伊果密尔肥厚的肩膀。那不是一种愉快地感觉。



“你对自己领地的农民或仆人似乎相当残酷呢。听说你曾经把因为歉收而无法纳贡的农民的小孩卖给异国的人口贩子,还把无力偿还借款的老人的手指给切断了等等。”



这当中最令君特兰姆感到厌恶的,就是伊果密尔迫使卖子女的母亲挑选孩子这件事。他先强制对方“三个孩子当中只卖掉一个。你自己来挑选吧!”接着再以“你被自己的父母卖掉了呢,恨你的父母吧!”这样的话来讥笑哭哭啼啼被挑中的孩子。在内心之中,君特兰姆早已判了这个老人死刑。



“我倒是有个方法可以救你喔,伊果密尔大人。”



君特兰姆一面低声说着,一面凝视着映在老人瞳孔之中的自己的身影。



“你只要说,你是受到法比昂大人的唆使,这样就能得救了。”



“……法比昂?”



老人的双眼之中,浮现出凶恶的光源。



“只要把一切的罪状都推给他就行了。”



君特兰姆把声音压得更低。



“当然,你也不可能完完全全被无罪释放,大概会有三四座庄园遭到没收吧。不过,以这样的代价解决事情算是便宜你了,对吧?”



“…………”



“听说,法比昂曾经好几次想控告你虐待民众但是都没成功。对你而言那或许也是种伪善的行为吧。无论如何,趁着这个机会把污名嫁祸给那个麻烦的男人,将他除掉,这对你应该有好处才对吧。”



君特兰姆闭上口,等着老人的回应。这是测试这位骄傲自大的老人是否拥有身为人类的矜持的时间。过了不久,结果就出来了。



“……法比昂私通帕得拉翁大公国一事,我愿意作证。”



“唔,你愿意作证?”



“你答应释放我的事情,是确实的吧?”



“没问题,那就一言为定了。”



君特兰姆的笑声之中充满叹息。



当然,君特兰姆并非真心要冤枉法比昂。他是想让伊果密尔控告法比昂,让他坐一阵子的牢,最后再将他无罪释放。至于伊果密尔那一边,他再以诬告清白者的罪名,不容分说地将他处理掉。卖了法比昂这个人情之后,将来他就会成为自己忠心的帮手。这就是他一石二鸟的计划。



“想要治理国家就必须有宰相的存在。必须具有制定法律、以法律为根据来处理行政的能力。不论在战争方面或和平方面都能够辅佐我的见识。这一切,唯有那个男人能够胜任。”



换句话说,君特兰姆对法比昂有着极高的评价。既然那么样地看重他,怀抱诚意正面地向他寻求协助,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事实上,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君特兰姆就曾经这么做。只可惜这次行不通了。谋杀前任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这件事情,君特兰姆并不后悔,只是难免会感到不安。君特兰姆自己本身,多多少少也意识到这点而感到生气,而内疚与缺少自信是一体的。他总觉得“请求协助”的要求会遭到拒绝。至少他身边的三个女巫一定会建议他拒绝的。所以君特兰姆必须制造出让法比昂无法拒绝的状况。这是他的想法。到目前为止,他的权谋算计一直都相当成功。唯一的失败就只有追求蓓莉西娜公主这件事情而已。但这其实也不能算是失败,因为事情早在他行动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以不实之罪陷害伊果密尔这个老人,其目的并非老人本身。君特兰姆完全没有和这位老人对等抗争的意思。



吩咐狱卒为老人治疗之后,清脆的脚步声便离开了监狱。



Ⅱ法比昂将在伊果密尔大人的审判中担任特别辩护人。一听到这个消息,三个女巫都没有太大的惊讶。反倒是有点“果真如此”的想法。这就是法比昂少爷的作风,尽管救出那个老人对世界并无益处。



担任特别辩护人一事,一旦失败的话,法比昂少爷便会蒙上耻辱,就算成功的话也会遭到众人的抱怨,制止他吧。三个女巫一起来到法比昂的面前。红宝石萝洁丝缇拉首先开口。



“伊果密尔是一个以伤害人为乐的老人。法比昂少爷何须为了拯救那种人而辛苦呢?”



“因为那个老人是清白的呀。”



这一次,对于君特兰姆的强制作风,法比昂打从一开始就心存疑惑。他对这种以不实之罪冤枉政敌的做法完全不具好感。



“您确定他真的无罪吗?”



“确定。那个老人家决不会做出什么图谋不轨的行为,而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他所会做的,仅仅是在别人完成某件事情的时候,去否定那件事情的意义,或者去损害别人的名誉罢了。”



忍无可忍,绿宝石亚兰蒂拉提高了音量。



“那种卑劣的人类,根本就没有拯救他的必要不是吗?”



“没错,那个老人是卑劣。但那些都是伦理上的罪,在法律上并不算罪犯呀。如果那个老人因为他根本没犯下的法律上的罪名而遭到处决的话,我们的国法岂不是要论为笑柄了吗?”



必须维护的是国法的权威而非伊果密尔这个人,这就是法比昂的出发点所在。接着蓝宝石丝妲薇尔也开口了。



“我们还都记得,当法比昂少爷救出我们的曾祖母,伊果密尔大人说了些什么话,我们记得一清二楚。”



“唔,我也记得。”



那个时候,伊果密尔大人以恶毒的口吻狠狠地骂了法比昂一顿。



“什么清白之人,根本毫无拯救的必要。谁叫他们平日素行不良,做出那种令人怀疑的行为,所以才会遭到逮捕。这就叫做自作自受。浪费时间为他们进行审判,只有像你这样的伪善者才做得出来,这是多余。那些在狱中大叫自己冤枉的家伙,最好早点用死刑把他们解决掉,才是一劳永逸的做法呀。”



红宝石萝洁丝缇拉的语气之中,透露着熊熊燃烧的怒火。



“自作自受,这句话简直是为伊果密尔大人所创造出来的嘛。别管他了,法比昂少爷。”



“那种老人,就算法比昂少爷倾尽全力救他出来,他也不会有任何谢意的。”丝妲薇尔也跟着补上一句。



“我明白。就算那个老人真的感谢我,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只不过,用法律来作为政治斗争的道具,这点我实在无法忍受。法律应该是用来维护人类尊严的呀。”



绿宝石亚兰蒂拉向前进了一步。



“您的意思是,法律之下人人平等吗?那么对法比昂少爷而言,伊果密尔大人和我们几个人,都是一样的吗?”



“不,相当不同。”



明快地下了结论之后,法比昂仿佛字字斟酌般地开始说明。



“我之所以不得不救伊果密尔大人,只因为他是清白的。要是那个老人真的犯下谋逆之罪的话,我绝对放手不管。说真的我们应该要高兴才对。”



仿佛屏住气息似的,三人专心聆听。



“但是,你们三个是不同的。如果你们犯下了任何的罪,我一定把法律、正义什么的抛在一旁,说什么也要救出你们。”



三个女巫脸上所透露出来的光彩,法比昂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在各种各样的意义上都拿他没办法的奇人,正忙着在纸上写东西。就算救出了伊果密尔大人,他也不敢抱持着童话式的幻想,以为这个老人会因此忏悔而变成好人。



以恶作剧般的口吻,萝洁丝缇拉开口说话。



“忽然好想犯个什么罪,好让法比昂少爷来救我呢。”



“你这个女孩子,真是令人伤脑筋。”



法比昂苦笑着,拜托三人帮他从书房拿几册书籍过来。他希望借由这次的事件,让人们明白冤罪的危险,开始朝向《护民法》的制定迈出脚步。这是法比昂的企图,然而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本身竟会成为标的所在。



……就这样,十一月十五日,伊果密尔大人的审判正式展开。虽说是审问谋逆大罪,但伊果密尔毕竟是卡拉多瓦首屈一指的大贵族,所以并没有受到一般犯人的对待。审判于王宫中的一室进行,“黄水仙大厅”被指定为特别法庭的场地。在大法官的任命之下,审判长由梅涅滋大人担任。梅涅滋大人虽然拥有高等法院法官的经历,但任命他的人却是王夫殿下奥利佛大人。而奥利佛又是透过君特兰姆的建议,所以这场审判必然从一开始就会依照君特兰姆的想法进行。



伊果密尔大人肯定会被判有罪,几乎所有的人都这么想。出人意料的是,伊果密尔竟被允许拥有辩护人,而且这位辩护人还是法比昂大人,因此王宫内外的人都对这场审判大感兴趣。法比昂大人这次可接下了一个不讨好的差事呢,一来他绝不可能获胜,万一他真的胜了,伊果密尔那个老头也不会感谢他吧。无论如何,这场审判都有一看的价值。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有意旁听这场审判的贵族们纷纷涌入法庭之中而令现场骚动不已。



“这就是这个国家的贵族呀。”



对着侍从麦孟得,君特兰姆不屑地出言讥讽。



“这群人呀,根本不在意伊果密尔老人的罪状等等。就连来自于邻国的威胁是事实还是谣言也是毫不关心。他们所等待的,只是看到一场精彩有趣的演出罢了。”



“请恕小的无礼,不过小的我也是抱着这种心态呢。”



麦孟得边说边搔着头。



“如果能够看到伊果密尔大人哭丧着脸,将来的十年可就有话题聊了。要是被判有罪的话更是值得干杯呀。”



人类应该要尽可能地减少敌人,君特兰姆不由得露出苦笑。伊果密尔大人在人类的心理以及人生的真谛方面,其实都只了解到一半而已。目前的人心全都期盼着伊果密尔老人被判有罪,与之对抗者只有法比昂一人。



审判当日,特别法庭旁听席的两百个位子全部客满。王夫殿下奥利佛大人就坐阵在最前排。他的内心虽然不相信伊果密尔有罪,但是又希望他是有罪的。如果以谋反的罪名被判有罪的话,当然只有死刑一个下场而已,不过还是可以透过特赦保住一条命吧。奥利佛的这个想法正好是所有旁听者的代表。原本应该是相当严肃的一场审判,从一开始就预漫着轻率的气氛。



红宝石萝洁丝缇拉,蓝宝石丝妲薇尔,绿宝石亚兰蒂拉三个人,虽然以特别辩护人法比昂的助手身份在法庭的一隅整理文件,记录证词,但是却怎么都无法接受法庭里的气氛。无论法比昂如何地为了法的精神而努力奋斗,审判的结果似乎早在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况且由于法比昂不认同拷问,就算再怎么追究证人,对方总能以“不知道”来逃避一切。好不容易有了好的进展,大法官梅涅滋便会不着痕迹地加以妨碍。在没有物证的情况之下,要证明被告无罪反而是一大困难。毫无收获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第七天为止,审判仍然得不出结果来。到了二十二日,大法官指示让被告伊果密尔大人站上证人席为自己辩护。一看到稀疏的头发凌乱不堪、穿着一身仿佛散发着臭味之粗布囚衣的伊果密尔,现场顿时一片人声嘈杂,不是同情,而是差点将“活该”二字脱口而出的冷淡情绪。对着周围射出的恶意,老伊果密尔站上了证人席。接着在回答法官的询问之时,老人表示他知道陷害自己的人物是谁。



“此事可不能置若罔闻。那个人是谁?”



“就是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与帕德拉翁大公国密谋造反,还把卖国的罪名嫁祸给我。”



老人的手指笔直地指着法比昂的方向。



Ⅲ充满于法庭之内的喧嚣嘈杂只能以诡异二字来形容。被告竟然指控为了自己努力不懈的辩护人为真正的犯人。法比昂愣住了,直盯着这个他尽力想守护的老人的脸孔。老人脸上完全没有胆怯与迟疑之色。



“肃静!肃静!”



大法官一面叫喊,一面敲响木槌。由于他本身也受到震撼而情绪激奋,因此法律的威信若要展现出效果,必须花上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被告人,这是相当严重的控告啊。你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吗?”



“只要用你们对付我的方法来对付他不就行了!他一定会立刻承认自己的罪状的。”



老人咆哮着,大法官梅涅滋将困惑的视线转向法比昂。



“法比昂大人,我想听听你的解释。你是与帕德拉翁密谋的卖国贼吗?”



“我从未做过这些事情。”



由于事实的确如此,法比昂也没其他的话好答。这件事情实在太过荒谬,简直就是对于人的善意和努力的一大嘲讽,令人毫无真诚作答的意愿。



“就只有这些吗?”



“我没有其他的话可说。”



“无论如何,被告的指控不能视若无睹。先将法比昂大人收押起来,再好好地审问。”



所谓审问也就是拷问的意思。君特兰姆微微地点了点头,法庭的大门立刻敞开,数十名武装士兵跑了进来。



“不要脸!竟然出卖法比昂少爷!”



发出激烈喊叫的是绿宝石亚兰蒂拉。她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以愤怒及轻蔑的视线射向伊果密尔大人。老人移开视线,转向惊慌失措的大法官,凶恶地扯开嗓门。



“那个女巫也是共犯。最好统统抓起来严刑拷问。法比昂就是靠着女巫的帮助,才策划出卖国的阴谋。”



“不可伤害她们三人!”



按捺不住的法比昂大声喊着。体会到自己的天真与愚蠢,后悔的念头几乎令他昏厥。这个法庭,并不是道理所行得通的场所。在这里的人们,都是从未认真思考过法律及审判意义的人们,就连被告也是。



闪光疾驰。彩虹的光芒充满了整个法庭。正确地说,是红、兰、绿三色交互闪烁。然而事到如今,根本没有人能够冷静地观察一切。朝着法比昂冲上来的士兵们,有十个人左右一起在瞬间被那道闪光击倒。两眼翻白、口吐白沫地昏倒在地。惊愕与慌张的叫声此起彼落,一个压倒一切的凛然斥喝声响起。



“不准靠近法比昂少爷!”



红宝石萝洁丝缇拉踢倒椅子,跳向空中,宛如小鸟飞舞般地在法比昂的面前降落之后,把左手手背对着手持棍棒的士兵们横着一挥。戴在中指上的红宝石戒指伸出了一把红色的光之枪,将三个士兵一起撂倒。



“法比昂少爷,快逃!”



望着对他叫喊的萝洁丝缇拉点了点头,法比昂粗暴地脱下厚重的法袍。在那底下是一身易于行动的便服。看到这幅情景的梅涅滋大法官,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



“你若是无罪的话,就应该相信法律,乖乖地束手就缚才对。你总得证实自己的清白呀。”



“您说到我的痛处了,大法官阁下,归根究底,我法比昂也不过是这种程度的男人而已。”



脸上浮现着痛苦至极的笑容,法比昂拾起士兵们掉落的棍棒。此时萝洁丝缇拉再次跳向空中,这次她降落在证人席的前方。她把右手伸向衣服底下,取出藏在里面的短剑。察觉到她的意图的伊果密尔发出了呻吟,想要从证人席上逃走。迅速地绕到他的前方,萝洁丝缇拉将短剑的尖端抵住了老人的咽喉,老人的脸丑陋地痉挛起来。



“连杀害的价值都没有。”



冷漠说着,红宝石萝洁丝缇拉从伊果密尔的喉咙上收回短剑。瞪视着宛如豆子汤一样混浊地翻滚沸腾的老人双眼,萝洁丝缇拉抓住他的衣襟。



“你一定会众叛亲离,被所有的人撇开、唾弃,孤零零地一个人死去。不过那也是将来的事情了。现在你得当我们的人质。”



这个时候在法庭之中技压众人的并非只有萝洁丝缇拉一人而已。绿宝石亚兰蒂拉以及蓝宝石丝妲薇尔也分别拔出短剑跃向空中,飞舞着前往不同的地方。丝妲薇尔降落的位置就在旁听席的最前排,也就是奥利佛的眼前。换成是平常的时候,能与美女接近想必很令人兴奋才对。但是此刻所面对的是一个两眼冒出炽烈的蓝色火光,右手拿着闪烁短剑的美女,再要沾沾自喜的话就太危险了。发出尖叫向后仰的奥利佛,不知为何却不逃不避,因为他逃不掉。



“王夫殿下,不、应该称呼您国王陛下才对吧?”



丝妲薇尔祥和的脸上充满着痛恨的表情。左手手背一对着奥利佛,中指所带的戒指立刻伸出一条蓝色光索,将奥利佛的脖子缠绕起来。丝妲薇尔的左手一拉,蓝色光索也紧紧地勒住奥利佛,使得他全身向前倾倒。王夫殿下完全发不出声音,就像是被锁链拖着的狗一样,吐着舌头,两眼圆睁。



突然间,一个粗犷的嗓音在她的侧面响起。



“丝妲薇尔小姐,这样子对待王夫殿下未免太过无礼了吧。把剑拿开!”



说话之人是萨克理庞。在其他士兵都对女巫的本领畏惧不已的情况之下,难得他一个人还能保持镇静。也许只是因为他感觉迟钝也说不定。



“把短剑交给我吧!丝妲薇尔小姐。如果你照做的话,我愿意以过去的所有功绩来为你抵消罪名。”“你省省吧。”



“你的脸上不应该出现这么可怕的表情。这和优美典雅的丝妲薇尔小姐一点儿都不相称。还有,这么纤细的玉手也和短剑极不相称呢。来吧,把它交给我。”



萨克理庞露出亲切和蔼的笑容,只可惜在丝妲薇尔的眼里,怎么看都是好色的表情。由于丝妲薇尔戒指的魔力已经用来对付奥利佛了,所以她只能靠着短剑来对抗萨克理庞的威胁。确信自己处于优势的萨克理庞带着笑容,正打算进一步靠近丝妲薇尔的时候,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萨克理庞的黑眼珠向后一翻,两眼翻白的大汉就这么“砰”的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原来是法比昂从背后以棍棒一挥,对着萨克理庞颈后的弱点给予猛烈的一击。技巧完美熟练。同一个时间,法庭里充满着响亮的女性声音。



“愚蠢的人们呀,你们就在这儿继续以莫须有的罪名去陷害同胞吧。正当你们在这里吵嚷起哄的时候,这个国家恐怕就要沦为帕德拉翁的领土了。”



声音的主人是亚兰蒂拉。绿色的光芒从戒指中射出,化为一条锁链捆绑住大法官梅涅滋。



直到此刻,君特兰姆才首次开口说话。



“这是什么意思呢,女巫阁下?”



“怎么,狄弗拉伯爵不知道吗?就在不久之前,邻国帕德拉翁的军队大约三万人马,正如洪水般地跨越过国境而来。你们这些位高权重的人士们,是不是该拿起剑来赶往战场,而不是坐在这个虚伪的法庭之中呢?”



“别胡扯了!”



这句话谁都不敢叫喊出口。现场人士一个个全都露出了颤栗的表情面面相觑,交换着惊惶失措的言语。因为女巫一族向来被认定有超乎寻常的情报收集能力。法庭的空气急遽转变,在确认了冻结的情况之后,三个女巫分别将自己的人质放开。



“我们走吧,法比昂少爷。”



“这样的地方没必要再留下来了。”



“找一个说得通道理的地方,我们四个人一起去吧。”



看着相继劝说的三个人,法比昂的双眼中点起了嘲笑的灯火。他对卡拉多瓦王国的宫廷社会已经完全绝望。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他已经彻彻底底领会到,这个地方根本没有自己存在的必要,也没有他应尽的责任。



“我明白了,走吧。”



法比昂向三人点头示意,把辩护人的徽章从胸前扯掉。完全不理会伊果密尔大人,仅仅看了君特兰姆一眼,但是并没有说话。看到法比昂和三位女巫朝着出口前进,数名士兵象是寻求指示般地望着君特兰姆。君特兰姆面无表情地微微摇了摇头。士兵们动也不动,眼看着法比昂和三位女巫的身影消失在法庭之外。



“真是无趣的结果呀。”



君特兰姆喃喃自语。他心中的某个角落,似乎并不期待事情过度地按照计划发展。还不如让伊果密尔老人指着君特兰姆大叫“这家伙是阴谋的罪魁祸首!”那才有趣呢。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会如何临机应变地行动呢?君特兰姆对此抱持着奇妙的兴趣。



“不过,伊果密尔那老头终归还是在我的摆布下精疲力竭了吧,没用的东西。”



君特兰姆把自己的任性、失望与愤怒,全都发泄在那个老贵族的身上。萨克理庞抚摸着疼痛不已的脖子站起身来,大法官也边发牢骚边站了起来,接着王夫殿下奥利佛也抚着喉咙不断咳嗽,摇摇晃晃地走到君特兰姆的面前。



“怎,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才好呢,君特兰姆大人?”



“如果对方攻来的话,就只好前往迎战将他们击退呀。难不成要举手投降,把国家双手奉上吗?”



“万、万一,真是这样……”



“那就战吧。您大可不必担忧,反正前线有勇猛无双的堤搪瑟伯爵萨克理庞压阵,而且这场战争我也会参加的。”



在君特兰姆的注视之下,萨克理庞挺起了他厚实的胸膛。拜法比昂所赐而出其不意地失去意识一事仿佛早已抛诸脑后。就着,君特兰姆将视线转移到伊果密尔方向。



“哎呀,该如何处置这个小丑呢?”



低声发了句牢骚之后,他立刻作了决定,向士兵们下令。



“把这个丑恶的老人放逐到国境之外。”



伊果密尔发出了惊人的尖叫声。被红宝石萝洁丝缇拉放开之后,他一直瘫倒在地上,直到此刻才开始扭动爬行,打算逃离现场。



“褫夺伊果密尔的地位与财产。法比昂大人的财产先行查封,直到他回到王夫殿下的面前之后在交还给他。”



这是极为明显的差别待遇,但是却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倘若有人的话,大概也只有执着于“法律公正”的法比昂一个人而已。只不过这个当事人早已脱下发袍消失无踪了。伊果密尔被士兵们强行拖离现场时,君特兰姆满脑子都是对帕德拉翁军队的作战计划。



Ⅳ四名男女所骑乘的四匹马从国都阿萨摩尔的北门奔出。穿越初冬的田园不断地向北而去。收割完毕的田园,展开了一片冷飕飕的灰褐色景象。夏季的丰富阳光与绿意早已远去。



究竟上哪儿去?这个问题法比昂一次也没问过。红宝石萝洁丝缇拉一马当先地跑在最前头,绿宝石亚兰蒂拉紧跟在后。法比昂和蓝宝石丝妲薇尔两人则一同在最后方奔驰着。吐出的气息是白色的。幸好事先已将羽毛上衣挂在马鞍上面。



三个女巫你来我往地说服着法比昂。



“到露那希欧山去吧,法比昂少爷。”



“曾祖母一定会非常高兴地欢迎您的。”



“我们会倾全族的力量来守护您。”



事到如今,法比昂已不再气馁。事情的变化真是奇妙,他在心里想着,口中同时说着“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之类的话语作为回应。



一进入山间,分不清是云还是雾的水汽从天而降,四骑被灰蒙蒙的阴影团团包围。倘若只有法比昂只身一人的话肯定会迷失方向,幸好有三个女巫毫无迷惑地在前方为他导向。不知行走了多少时间,耳边不时回响着鸟的鸣叫声,仿佛溪流般的水声也忽近忽远。还有比熊巨大比蝙蝠怪异的影子从水汽的帘幕后方横越过去。像是害怕似的,马匹向后退却。亚兰蒂拉笑了。



“别担心,法比昂少爷,那时奇安多罗努斯。是朋友。”



那是法比昂不知道的野兽之名。正要开口询问那是什么样的野兽的时候,罗洁丝缇拉发出声音。丝妲薇尔指着左方。水汽的帘幕骤然卷起,露出一个巨大的三角形。那是一座高达五层楼的坚固木造房屋,向左右倾斜的屋顶两侧几乎与地面相接,一看就知道是为了防范大雪所设计的构造。



“曾祖母!”



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三个女巫从马上飞跃而下。像是玄关的正面大门向两侧开启,一个人影出现,那是个衣服上覆盖着厚重披肩的老妇人。虽然给人一种瘦削干瘪的印象,但是两眼之中却充满着活力的光彩。三个女巫围绕着法比昂的身边,从玄关进入客厅。老妇人,也就是露那希欧山的老女巫,恭敬有礼地向客人打招呼。



“法比昂少爷,好久不见了。”



“你的曾孙们救了我啊,实在感激不尽。”



“哪里,都是不成熟的小孩子。如果是个成熟女巫的话,还会在众人面前把事情闹大吗?萝洁丝缇拉、丝妲薇尔、亚兰蒂拉!你们三个简直是派不上用场的小孩子呀!我看你们的修炼有重新来过的必要呢。”



面对严厉的责骂,三个女巫似乎早已惭愧得要命。看着三人面红耳赤低着头的模样,法比昂忍不住插嘴。



“别责怪她们,应该奖赏她们才对。该受到责怪的,不,该受到嘲笑的是我呀。我还不自量力地夸口说要救她们三个人,结果被救的人是我自己啊。”



法比昂意味深重的笑着。



“她们三个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他们三个一致地要求我做什么的话,从今以后无论什么样的事情我都听从。”



“这番话相当令人感激,但可千万不要轻率地挂在嘴上啊,否则那三个孩子会一下子得意忘形起来的。”



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曾孙女们,老女巫将拐杖朝着地上一撞,那个声音令三个女巫像是弹起似地开始动了起来。在手脚忙个不停的声音及动作之下,餐厅里的圆桌已经铺上桌巾了,排满深深浅浅各种不同的盘子,分别盛装着或热或冷的各式各样料理。



“来,先把肚子填饱了。有什么话留着待会儿再说吧。”



“那就这么办吧。不过话说回来,帕得拉翁大军入侵之事,实在令人担忧啊。”



“帕得拉翁大公国的侵略,凭君特兰姆一个人的智勇就能击退了吧。别管那么多了。”



“……是吗?”



“比起那件事情,将来还会有更重大的事情发生呢。但是在那之前,还是先用餐吧。”



明亮的灯火、温暖的房间、美味的食物。悲观主义丝毫没有存在这空闲的余地。鸟肉做成的派、炖鹿肉,把从扇面包到葡萄酒以及加入香草的茶都解决了之后,法比昂终于提出质问。



“刚才你说有重大的事情发生,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年后或十五年后,大约就是那段期间吧。到了那个时候,法比昂少爷的能力对于卡拉多瓦的国民而言将会非常必要。”



法比昂一沉默下来,红宝石萝洁丝缇拉立刻露出不可放过的表情。



“曾祖母,这么一来,法比昂少爷岂不是十年以上都不可能踏入社会了吗?”



“你一点都没变,说话还是那么急躁呢。不过事实的确如此,法比昂少爷必须要等待一段时间。”



蓝宝石丝妲薇尔凝视着年轻的主人。



“法比昂少爷,您没有任何不满吗?”



“没有不满。必要的话,十年十五年我都会等下去。只不过,十年后的我到底能做些什么呢?而且还有一件事情……”



法比昂再次转向老女巫。



“我并非是惋惜那些宅邸和庄园,最令我在意的是在那里工作的人们。我相信君特兰姆不会苛待那些身份低微的人,但可能的话,我还是想确认一下。”



“我会让族人去调查清楚的。”



“不好意思,那就麻烦你了。除此之外我没什么特别在意的事情了。你们一族,唔,一定有办法做到的才对。”



绿宝石亚兰蒂拉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



“曾祖母,法比昂少爷是个一日都少不了书的人呢。我们是不是该帮他准备一下呢?”



“没有那个必要哟。”



老女巫以一笑回应。



“没必要沉闷地等待十年或十五年哟。一夜就够了。好好地睡上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数千日。”



“你的意思是……冬眠吗?”



法比昂相当能够认同这样的形态。



“我这就去把醉梦酒拿来,法比昂少爷。喝下之后,您就安心地睡一觉,一直睡到这个国家需要您的时候吧。”



“我的命是你们所拯救的,就这么办吧。”



“曾祖母,我们三个也可以陪伴着法比昂少爷,对吧?”



红宝石萝洁丝缇拉嚷嚷着。丝妲薇尔赫亚兰蒂拉也已赞同的表情,注视着老女巫。



“我本来想让你们三个多累积个十来年的修炼,唉,阻止也是没用的吧。”



老女巫口中说着批评的话,但心里对于曾孙们的慈爱却清晰可见。她终究是个溺爱儿孙的曾祖母。



“真是群任性的孩子呀。不过,你们几个应该能帮得上忙才对。一起到睡眠的国度去做伴吧。”



老女巫恭恭敬敬地再次向法比昂行礼。



“那么法比昂少爷,我就预祝您在醒来之前有个愉快的美梦。虽然是陪伴,我看一定会吵闹得很呢。”



第八章月下会战



Ⅰ帕得拉翁大公国的君主坎塔列斯大公率领步骑合计三万名的士兵,越过与卡拉多瓦交界的国境是十一月二十二日的事。



两国的国境属于山岳地带,一旦雪开始降下堆积的话,道路就会封闭起来直到春天为止。如果打算采取速战速决的策略的话,就一定得在降雪期来到之前越过国境才行。以常识而言,本应该等到春天融雪之后再开始进攻才是上策,然而卡拉多瓦王国对于帕得拉翁大公国早已开始下警戒体制。如果等到春天的话,这五个多月的时间只会让卡拉多瓦的防御更为强化而已。与其如此,倒不如发动快攻,说不定能够给予蓓莉希娜女王二世基盘不稳的统治体系致命的一击。坎塔列斯大公就是为此才下了这样的决定。



坎塔列斯大公今年三十一岁,随着前大公的猝死至今,即位已经有九年了。他在即位之前就对卡拉多瓦抱持着领土上的野心,只是一直都不敢轻举妄动,直到今日。这一次,他因为认定卡拉多瓦前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的突然死去是出于谋杀,所以才决定出兵。



“如果这是犯罪的话,获利最大的那个人必定是犯人。前王亚斯图鲁弗四世暴毙之后,是谁获得了利益?不就是王夫殿下奥利佛大人吗?犯人肯定是他。我帕得拉翁大公国身为卡拉多瓦王室的远亲,势必要讨伐这个阴险毒辣的篡夺者,以恢复王室的正当秩序。”



这是坎塔列斯大公的逻辑。身在邻国的他,根本无从得知亚斯图鲁弗四世的死亡真相。但若仅仅知道表面事实的话,这样的推理自然就有成立的空间了。就算多少有些瑕疵存在,要拿来作为借口也已经绰绰有余。纵使没有这个理由,坎塔列斯大公对于邻国的现状还是相当不满。拒绝他的求婚的蓓莉希娜,竟然和奥利佛那种男人结婚,这算什么跟什么呀?不但如此,那个奥利佛还得以和女王一起统治国家。



“是王夫殿下还是国王陛下那就不知道了,但是那种懦弱无能的男人能够指挥军队吗?就算他率领了十万大军前来,我一口气就可以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坎塔列斯大公充满着自信与霸气地率兵前进。此时先锋部队带回了奇妙的报告。帕得拉翁军队靠近的时候,城市的大门紧闭,村子里面所有的民众也都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因而呈现空无一人的状况,没有半个人出来欢迎入侵者。由于帕得拉翁军队无暇一一攻占每个城市,所以只好在村子里放火示威,然后再继续前进。就在帕得拉翁军队行进的街道前方,一个老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那个穿着像囚犯般的粗布衣服的老人家,竟然自称是具有公爵封号的大贵族伊果密尔,而且还要求与坎塔列斯大公会面。在战争时期,这样的行为不免令人产生“他是间谍?还是刺客?”的疑惑。确认并未携带武器之后,老人被带到坎塔列斯的面前。虽然身上有伤而且精疲力竭,但仍旧是个相当傲慢的老人。大略地听着老人的说辞,坎塔列斯大公命令士兵将老人的衣服脱下来,确认伤痕。游走于背上及胸前的鞭痕已变成紫色,一碰触到伤口,老人便发出痛苦的呻吟。



“唔,果真如此,看来似乎不是谎言哪。”



坎塔列斯大公喃喃自语,接着命令随军侍医为老人治疗。老人虽然在马车中接受治疗,但是治疗完毕之后却不断地要求和大公见面。大公并无停止行军的意思,所以便骑着马靠近马车,透过马车的窗户与他交谈。翻译官也跟在一旁。



老人叨叨絮絮地开始说起,自己是阴谋之下的牺牲者等等的一切事情。大公极不耐烦,所以透过翻译告知老人。他完全明白老人对于目前卡拉多瓦的统治体系有多么憎恨。假如真的有心帮忙的话,就该说一些有用的事情,例如卡拉多瓦军的迎战计划等等的。



老人回答了。君特兰姆那家伙把他赶出法庭的时候,他曾经听到这么一句话。



“彻底采用持久战法,以逼迫帕得拉翁军自动撤退。”



“但是,那一定是陷阱。”



“这话是什么意思?”



“君特兰姆是个奸险诡诈的男人。他故意让我听见了他的用兵策略,而且还不杀我,甚至把我放逐到邻近帕得拉翁这个地区。他肯定是想借我的口,把这个讯息传达给大公殿下。哼,这种诡计我一眼就看穿了。”



紫色的嘴唇打着哆嗦,老人发出呻吟。坎塔列斯大公微微地眯起眼睛探索着老人脸上的表情,口中则说出了这样的话。



“你想要什么报酬?有什么愿望?不妨说来听听。”



对于大公的话,伊果密尔以颤抖的声音回答。



“奥利佛和君特兰姆的项上人头。”



“……嗯。”



“不、等等,请您把那两个家伙活捉起来。我要亲手将他们大卸八块。这件事情,您愿意以名誉向我保证吗?”



坎塔列斯大公在心中退缩了。他是个野心家,因此他从不认为夺取他人性命、或者侵略他国领土是什么大不了的坏事。但话虽如此,基本上他还是会想展现具有王者风范的宽容心。就算要将奥利佛等人处死,他也想让他们死的干干脆脆,以免在事后留下无谓的怨恨。再说,伊果密尔这种硬是要求保证的态度,实在令他相当反感。



“我会考虑看看的。”



只说了这句,坎塔列斯大公便策马前进,远离这个令人厌恶的老人。为了忘掉这份厌恶感,大公在马上任由思绪奔驰,所想的尽是光明灿烂的未来。只要排除掉奥利佛,坎塔列斯自己就可以成为蓓莉希娜女王的丈夫,取得卡拉多瓦国王的称号,以卡拉多瓦。帕得拉翁联合王国的建国者身份在历史上享有英名。



另一方面,卡拉多瓦军在女王陛下及王夫殿下的联名决定之下,动员了三万五千的兵力。若是只想凑齐人数的话,一日之内便可集结五万人,然而君特兰姆却有其他的想法。他首先对己方的士兵发出赏金公告。



帕得拉翁的士兵每讨伐一人可获得银币十枚。骑士一人则为金币五枚。也就是银币一百枚。至于将军方面,每讨伐一人可获得金币五十枚。“你打算以金钱来购买胜利吗?”一部分贵族以这样的话出言嘲讽,而君特兰姆则以“买得到的话倒也便宜。”来作为回应。基本上,君特兰姆对于骑士们的战斗力并没有那么高的评价。所以他认为对贫穷的士兵们灌输“把战争当成买卖”的观念,才能够有效地提高士气。



尽管如此,他还是设下限制。他对士兵们发出公告,战利品不得为私人所有,必须在胜利之后公平分配,违者将以严刑处置。君特兰姆的目的是希望能培育出一支精锐部队,好在将来编整十万或二十万的大军的时候,能够成为大军的中间核心。那将是一支老练的长胜部队,只要有他们的存在,就足以带给全军莫大的勇气。



该做得都已经做了。但是,如果这次的战役失败的话该怎么办呢?



“失败的话就逃到其他国家去吧。只好只身一人重头再开始了。”



君特兰姆毫无这样的想法。卡拉多瓦这个国家是他挑选出来的新天地。被迫离开自己出生成长的国家,舍弃基佛列德这个真实名字,连米隆王子这个虚假的身份也放弃了,就是为了在这个国家里重生。如果无法得到这个国家的话,他人生的一切也等于是化为虚有。所以他必须守卫这个国家不受帕得拉翁的侵害。



“卡拉多瓦灭亡的时候,我一定以死相殉。”



这是君特兰姆的真心想法。这份觉悟之强烈,恐怕比出生成长于这个国家的奥利佛还要强一千倍之多吧。



为了持久战的准备,卡拉多瓦军前往王都东方、距离约三日路程的艾斯巴达平原镇。挖掘壕沟、围起栅栏,建构起坚固的阵地。前方低平的牧草地看来并无险要之处,但却是作战的重点所在。对此一无所知的普拉席铎大人等等一直在大力主张,应该要更积极地与敌人正面交战。



这位贵族就是向红宝石萝洁丝缇拉求爱被拒的那名男子。作为一个武将的才能尚是未知数,不过战斗意志倒是相当充沛。那或许是理所当然的吧,因为君特兰姆对他做了承诺。在胜利来临之际,君特兰姆就会把红宝石萝洁丝缇拉赐给他。反正那个女孩曾经在王夫殿下所出席的法庭之中妨碍审判,是个待罪之身,想怎么处置都无所谓。普拉席铎大人露骨地展现出喜悦,心思似乎早已飞到胜利以后的事情去了。



Ⅱ“一开始就采取持久战是对的吧。”



奥利佛提醒了自己无数次,而每次君特兰姆都在旁边回答着“没错!”。对于在降雪期之前先行发动攻势的帕得拉翁军的战略构想,君特兰姆早已胸有成竹。既然敌人企图在短期之内作出了断,那么摆出持久战的姿态来诱发敌人的焦虑自然是最佳对策。巩固阵地、阻挡敌人的前进,只要能支持住半个月的话就绝对不会失败。然而,光是不败并不能让君特兰姆满足。他所期望的是戏剧化的胜利,好让他有机会向卡拉多瓦展现他的将才。正因为如此,如何让开始焦躁的敌军依自己所想的行动,就是他必须煞费苦心的地方。



领兵出征之时,君特兰姆也已经定下策略。他先派人到王都东方国境一带的农村,将收成的谷物全数买下。这件事情由麦梦得负责,目的是让帕得拉翁军队在入侵之后连一粒麦子都得不到。时机倒在其次,这件事情之所以能够完成,全都是因为看准了帕得拉翁军队的必然入侵。



“万一遇到什么情况的话,只需掠夺刚收成的农村就行了。”



如此打算的坎塔列斯大公虽然计划落空,但他却一点也不畏缩。反正他们预备了大约半个月分量的粮食,只要在粮食还足够之前与卡拉多瓦军决战得胜就行了。接下来,为了对付前进中的帕得拉翁军队,君特兰姆还将沿路一带的水渠之水全部放了出来。



排放出来的水量虽不足以形成大洪水,但却足够在西进的帕得拉翁军队的前方造成一片泥泞。接到骑兵报告的坎塔列斯大公来到阵前,眺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浅泥之海。隔了一会儿他出言讥讽。



“各式各样的小把戏还真是不少。那些家伙的作战果然是为了争取时间。哼,既然如此,就让我把你们钓上来吧。”



坎塔列斯大公召来了信赖的武将维里亚特商谈军情。内容是占得地利那方的军队打算夜袭一事。这件事情坎塔列斯大公早已知道。



被帕得拉翁军俘虏的国境警备士兵和农民逃了出来,为卡拉多瓦军带回不少的情报。听完情报的普拉席铎大人鼓掌叫好,并立刻前往全军统帅王夫殿下奥利佛的面前向他报告。



“据在下所接获的情报显示,帕得拉翁军队为了应付持久战而从本国运来了大量粮食。大约是十三万士兵约百日的分量。照目前的状况发展下去的话,只会对敌方越来越有利而已。请下令让在下率兵夜袭。”



奥利佛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君特兰姆的脸。由于奥利佛根本没有自己的主张,所以他向来都是听从君特兰姆的意见行事。普拉席铎似乎也察觉到这样的情况,于是也转变方向开口询问。



“您觉得如何呢,君特兰姆大人?不、狄弗拉伯爵?”



“这件事情王夫殿下的心中早有决断,我实在不便擅自发表意见……”



君特兰姆尽可能在各个方面顾全到王夫殿下奥利佛的面子。但话又说回来,如果让奥利佛在军事方面的无知和没有主见暴露出来而当众出丑的话,事情很可能会变得难以收拾。君特兰姆快速地在心中盘算着。



“如果得到王夫殿下准许的话,那么……”



“准了准了,快说吧!”



于是君特兰姆道出意见。既然我方已决定要采取持久战术,就没有必要草率地出兵征讨。普拉席铎相当气馁,并且怒气冲冲地从王夫殿下的本营退出。不料就在他返回自己营帐的途中,一名骑士快马飞奔地追了上来。



“王夫殿下有事召见。”



受到如此告知的普拉席铎,满怀疑惑地折返本营的帐篷,一看之下,帐中已无君特兰姆的身影,只有王夫殿下一人笑容可掬地对着他。



“普拉席铎大人,你刚刚提出的作战计划确实相当出色。君特兰姆固然是为了慎重起见,然而光是采取守势又怎能掌握住胜利的机会呢?有你出马一定会成功的。我在此等待你的好消息。待胜利降临之际,我便封你为伯爵,让你与君特兰姆平起平坐。”



这段意外的谈话令普拉席铎感到惊讶,但是更令他充满喜悦。普拉席铎就这么欢欣鼓舞地回到自己的营地。麾下兵力有三千人。下令全员出动,颁下“无许可而任意出声者斩!”的命令之后,便率军出发。看着普拉席铎出发之后,奥利佛立刻唤来君特兰姆向他询问。



“我已经让他去了,这样子可以吗?”



“非常好,一旦成功的话,普拉席铎大人就可以光彩地获得伯爵之位,他一定会感激王夫殿下您的。”



“这么一来你岂不是太吃亏了吗?”



“不会的,我会秘密带兵在背后支援。一切的准备都已经完成了。请王夫殿下和萨克理庞大人一起坚守本营。”



这是一个半月之夜。普拉席铎的部队悄悄地朝东方前进。脚下稍微吃了点苦头,在绕过泥泞地带半圈之后,终于抵达敌人的粮食放置场。



普拉席铎所率领的卡拉多瓦军高声呐喊地冲进敌阵。看似装满粮食的箱子和袋子在各处堆积成山。兴奋得正打算放火燃烧之时,夜空忽然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声响撕裂。划破夜空的是嘹亮的号角之音。就在同时,堆积如山的箱子和袋子也纷纷倒塌,埋伏其中的帕得拉翁军队在隆隆的呐喊声中成群地冒了出来,从三个方向包围住卡拉多瓦军队。在一阵乱箭齐发之后,紧接着是蜂拥而上的枪兵部队。



“中计了。”



普拉席铎大人铁青着脸发出呻吟。



“这种毫无实力的将领也敢期望以夜袭建立奇功?我这就让你尝尝实战的滋味。”



一阵哄笑之后,坎塔列斯大公命令勤务兵继续吹响号角。普拉席铎的部队在密集的箭和枪的攻击之下纷纷倒地而亡,陷入了溃败的状态之中。普拉席铎自己也中了两箭,拼命地挥舞长剑试图脱逃。毫不留情的帕得拉翁军队转而出动追击,一面累积敌尸一面急速前进。卡拉多瓦军逃进自己人所布置出来的浅泥之海。泥泞从马蹄的左右向外侧飞溅,帕得拉翁军丝毫不放松地追击。状况的急遽变化就在此刻发生。帕得拉翁军队后方起了火柱,不知道什么时候,另一支卡拉多瓦军队已经来到空无一人的帕得拉翁营地,偷袭放火。



打从一开始,君特兰姆对于普拉席铎的夜袭就不抱着任何希望。更无情的是,将普拉席铎部队的三千人当成诱饵,把帕得拉翁军队诱离营地才是他的本意。这个计划果然奏效。支撑帕得拉翁三万名士兵性命的粮食,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火当中逐渐地化为灰烬。紧接着,估计有一万名的敌人呐喊,从帕得拉翁军的背后迅速迫近。那正是君特兰姆亲自率领的一万二千名精锐部队。



“狡猾的卡拉多瓦人!我们被狠狠地暗算了!”



坎塔列斯大公咬牙切齿地咒骂着。维里亚特将军骑着马来到他的身旁。火和风所掀起的声音相当大,如果音量不够大的话根本无法相互沟通。



“是否要带兵折返,和卡拉多瓦军一决死战?”



“事到如今已经太迟了。”



坎塔列斯大公低吼着。



“既然如此,只好以快攻作为赌注了。怎么说奥利佛那家伙也不可能亲自上阵指挥突袭。他肯定是在阵营的最深处等待捷报传回。我们就直攻对方阵营,务必要取得那家伙的项上人头。”



“大公殿下,但是……”



“我没闲暇听你的意见。还不快领命照办!”



不能不谓之果断。在坎塔列斯大公的命令之下,大军就这样地急速前进。帕得拉翁军队冲进浅泥之海,一面斩杀普拉席铎部队的残兵一面迫近敌人的大本营。卡拉多瓦军的一名骑士快马向君特兰姆报告。



“帕得拉翁的整支军队正朝着我军的本营前进。”



“什么?没有折回来吗?”



弗洛蒙咋舌,查尔比诺则愕然地开口。



“真是太没道理了。这下子,我们的本营可就危险了。要立刻追上去吗,狄弗拉伯爵?”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纵使是君特兰姆也无法从容思考,本营之中有萨克理庞坐阵,应该是不至于会轻易败退才对。最怕的就是,万一身为总帅的王夫殿下奥利佛因为敌军之强攻而心生恐惧逃走的话,卡拉多瓦军一定会全体崩溃的吧。君特兰姆立刻命令两名心腹,让军队出发追赶敌人。



坎塔列斯大公所看中的,也正是这一点。就算君特兰姆那家伙是个多么智勇双全的将军,只要总帅奥利佛被杀或逃走的话,卡拉多瓦军就会瓦解了。再说,卡拉多瓦的兵力已经一分为二,若是以快攻来对付其中一方的话,情势就会转而对帕得拉翁有利。



“我军亦全速前进!从帕得拉翁军的背后出击。取得坎塔列斯大公首级的人,想要什么赏赐都可以!”



如果让坎塔列斯活着的话,他日或许会成为大敌。在部队的最前方,君特兰姆快马奔进了泥泞之海。



Ⅲ从坎塔列斯大共和君特兰姆的眼中看来,奥利佛或许只是个懦弱的无能者罢了,但奥利佛这个人其实还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评断。他是个与阴谋及策略无缘,厌恶杀人和战争的善良人物。和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的宠妾,也就是达蒂奈儿侯爵夫人私通一事,虽然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事迹,而且卡拉多瓦王国的法律上还算是犯罪,但是那并不会造成他人的流血牺牲。



战略构想及作战指挥全都委交君特兰姆处理,奥利佛在营帐里安稳地做着梦。他在梦中与爱妻相会,正要紧紧地拥抱住她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怒吼,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惊讶地回头一看,杀气腾腾满脸怒容的达蒂奈儿侯爵夫人就站在那儿大声叫骂,你这个鲁钝的男人,还不快起来……



硬生生地被拖出梦的国度之后,奥利佛一张开眼睛看到的是萨克理庞那张粗犷的脸。



“王夫殿下,快醒醒,敌人来袭了!”



“敌、什么敌人……?”



“不就是帕得拉翁的军队吗?来,快点穿上盔甲吧。敌人就快到了。”



萨克理庞的伯爵之位虽然是奥利佛所赐与的,但是他所感谢的对象却是君特兰姆。这个单纯而正直的大汉在面对奥利佛的时候,并不像君特兰姆那样抱持着什么不单纯的企图,因此当他看见奥利佛那种毫无武士风范的狼狈模样的时候,实在难忍满腹怒气。一副懒得理睬的态度,萨克理庞以他宽广的后背对这奥利佛,径自对士兵们大喊着。



“我们建造栅栏和挖掘壕沟是为了什么?大家要沉着应战呀。有我萨克理庞在此,好好地把你们的奋战精神展现出来,我一定会向狄弗拉伯爵报告的。加油吧,士兵们!”



虽然并未做出任何具体的指示,然而萨克理庞如打雷般隆隆响起的大嗓门,却让士兵们感到振奋。



“只要支撑一阵子,狄弗拉伯爵就会带着军队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就能够从两面夹击敌人。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喊话之人是一位名叫欧鲁比司的骑士。这些话令士兵们的士气更加高昂。欧鲁比司并不是个特别勇武之人,在这场战役之中甚至连一颗首级也提不出来。然而他在战后却受到君特兰姆的赞赏,并获得了男爵封号。理由是“欧鲁比司大人,一喝之功!”就这样,卡拉多瓦军和帕得拉翁军终于隔着栅栏展开激烈的交锋。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实际上只是依赖着半个月亮的光线,相互地从栅栏的间隙送出长枪,或是戳刺或是收回然后闪躲。尽管声势听起来相当浩大,但效果并不是那么好。栅栏的一部分倒塌了。打算从那个地方侵入的一方与阻挡的一方发生激烈冲突,不一会儿就有五十多人倒在混杂了献血的泥泞之中。就在此时,正当一部分的帕得拉翁军终于成功入侵的时候,他们的脚下却出其不意地燃起火苗。那是卡拉多瓦军所射出的火箭。



卡拉多瓦阵营附近的泥泞之中早已事先被灌了油。因此一接触到火箭,便立刻燃烧起来,化成火焰之轮将帕得拉翁的军队包围起来。惊愕与狼狈的尖叫声四起。



其实油量并没有那么多,根本不足以将帕得拉翁的军队燃烧殆尽。然而深夜大地的一隅却因此而光明闪耀。这正是卡拉多瓦弓箭队的绝佳镖靶。



“射呀!快射!只要射出就一定会命中!”



关于战斗方面,萨克理庞的判断可说是正确无误。指挥着弓箭队的同时,他自己也拿起了牛革制成的硬弓,对着帕得拉翁的军队猛射。萨克理庞并不是一个精准的射手,但是他刚劲有力,箭势也极为强劲,所以接二连三地将密集的敌人射倒。受到萨克理庞的激励,数千支弓箭越过栅栏和壕沟如豪雨般地倾盆降下。尽管帕得拉翁军也拼命地射箭反击,只可惜由明处射往暗处实在难以瞄准。在火舌若隐若现的泥泞之中,士兵们不断地倒下。



帕得拉翁军的抗战意识遭受到更严重的打击,是在数到一千的时间经过之时。当君特兰姆所率领的卡拉多瓦军队,从他们后方猛扑而来的时候。蜂拥而至的隆隆马蹄一停在即将熄灭的火轮前方,数百支的标枪也于同时对准了帕得拉翁的军队飞去。马匹倒下,士兵坠落。



“遭到夹击了……!”



帕得拉翁军察觉到自身的危机。在敌方阵地遭到夹击状况的意思,士兵们都相当清楚。“所有的人都会被杀光啊!”这样的哀嚎划破夜晚,令帕得拉翁全军的军心浮动。



“可恨,卡拉多瓦这些狗东西,侥幸不死的可恶家伙!竟敢设下这种圈套引我中计。哼,这种小小的圈套,看我怎么将它突破。”



坎塔列斯大公拔出腰上的佩剑,誓言夺取王夫殿下奥利佛的人头。然而,周围早也陷入一片混战之中。在卡拉多瓦军的猛烈进击之下,两军的马匹激烈冲撞,枪与枪纠结缠绕,刀剑与胄甲在月光的照射之下闪烁着青白色的光芒。坎塔列斯大公自己也挥舞着佩剑,把一名敌兵的右腕砍飞到半空中,刺穿了另一名的喉咙,再将一个人从肩膀到腹部劈成两半。尽管卡塔列斯的勇武异于常人,但身为总帅却必须亲自挥剑斩杀敌人,这显示战况对其极为不利。



“出来啊,奥利佛,以王族的名誉跟我单打独斗啊!”



胄甲上染满了斑斑血迹,而坎塔列斯大公也越来越显得狂暴。继续砍倒了三四名敌兵,沐浴在鲜血和泥浆之下,那副凄厉的模样简直不像是一个人类。他的样子令卡拉多瓦军再也不敢贸然靠近。快马奔驰地朝着斩杀目标前进之时,坎塔列斯想到了一件事情。



“伊果密尔那个老头在什么地方?!”



大公的双眼完全如字面般地布满血丝。应该是激动过度而造成了两眼之中的微血管破裂。令帕得拉翁军陷入苦境的罪孽,那个肮脏可恶的老头子也必须背负起部分的责任。对于坎塔列斯大公而言,这么想的话至少能让他的心里好过一点。



“原来在那儿呀!”



陷在泥泞之中动弹不得的马车上面,一条人影正摇摇晃晃地跳下车,半爬半走地正打算逃离。连头顶都溅满泥浆的飞沫。大公追上了他的猎物。



“拜你的好计划所赐,害得我宝贵的勇士们一个个地随着战场上的露水消失了。他们任何一个都是比你多上千倍价值的男子汉。我要你到那个世界去,向我的部下们谢罪!”



假使认命地乖乖受死的话,伊果密尔肯定能死的安乐一点。然而这个狼狈不堪一片混乱的老人,光是看见卡塔列斯那副凄厉的模样就立刻陷入恐慌之中。他尖叫着背向坎塔列斯企图逃走。骑着马紧追上去的坎塔列斯一剑斩下。蕴含着憎恨的剑刃,斜斜地划开老人的背部。鲜血喷出,老人发出惨叫地向前仆倒。就在他摔进泥泞的那一刻,坎塔列斯大公的马蹄也同时压了上来。骑士与马匹都并非故意,但承受着人马双方体重的马蹄就这样踩上了老人的腰。伴随着不悦的声响,老人的腰部同时被踩得稀烂。第二次扬起的惨叫,完全足够让卡塔列斯大公的灵魂冷却。他从狂热转为冷静,操控马匹离开了老人身体。正当此时,几个人影叫着他的名字骑马靠了过来。那是大公的心腹维里亚特以及他的直属部下。他们打算护卫君主从战场上离开。



“大公,您没事吧?!”



充满喜悦的这几个人,根本没心思去注意由自己的马蹄正在蹂躏着一具老朽的人体。将君主围在中央,勇敢的帕得拉翁队伍,挥开成群的卡拉多瓦人的刀枪,打开了一条血路朝着东方直奔而去。后方是倒卧在泥和血中的人马尸体,竖直的枪丛剑林反射着月光。尽管胜败的大势已定,但是现场却依旧静不下来,一部分的状况甚至显得狂躁。



“五枚金币是我的了!”



“那是我的人头,还给我!”



君特兰姆的策略开始朝着坏的方向发展,自家人的争执在各处上演着。光是“胜利了!胜利了!”并没有让情势平静下来。在狂热与欲望的驱使之下,卡拉多瓦军依旧四处追赶着败逃的敌人,紧追不放,将他们砍杀、刺死。



一件令君特兰姆难以想象的事情发生了。



执拗地追逐败敌的卡拉多瓦士兵当中,竟然出现了王夫殿下奥利佛的身影。在死战的高潮时刻,他原本是躲在军营中发抖的。然而在胜利一经确定后,士兵们的狂热情绪也感染了他。就这么带着萨克理庞的轻视返回国都,实在令他难以忍受。他不但要让萨克理庞他们刮目相看,他也希望能够在妻子蓓莉希娜女王二世的面前扬眉吐气。由于君特兰姆和萨克理庞根本无暇注意王夫殿下,因此在无人制止的情况之下,奥利佛就这么骑上自己的马奔出本营。



追逐着慌乱逃窜的败敌,令奥利佛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愉快经验。他也认为到了这个时候应该不会再有生命的危险了才对。他的情绪究竟有多么高昂亢奋,从他越过泥泞之海,直到踏上干燥的地面为止都还不想停止前进的样子,就可看得一清二楚。



“蓓莉希娜!蓓莉希娜!我办到了,我们胜利了!”



无比兴奋的奥利佛,一边像是念咒语般地呼唤着妻子的名字,一边不断地挥剑斩下。他的斩势几乎都只撕裂了空气而无实质伤害,然而偶尔也会撞击到死者的胄甲而冒出火花。虽然有人在月光下目击到他的身影,但是却想不到这就是全军总帅。



就在这无意义的奔驰当中,奥利佛发现了两名败军残兵。一个是身负重伤满身鲜血和泥巴的中年步兵,看起来似乎无法独立行走。另一个可能是初次上阵,仍然处于少年阶段的年轻人。他把看似他父亲的中年伤兵扛在肩上,步履蹒跚地朝着故国的方向前进。这种父子同时出征的例子并不少见。杀了也没什么用,还是放过他们算了。以奥利佛的身份而言,他根本不在意什么赏金等等的。事实上,他是打算饶过这两人的,但是异常高昂的情绪却毫无来由地冒了出来。



发出威吓性的叫喊,奥利佛鼓动着坐骑向前冲刺。高高地舞动长剑,他打算从两名败兵的身旁呼啸而过。毫无杀意,只想“稍微地吓唬吓唬他们而已”。顺道再摆出帅气的姿态报上姓名,撂下一句“不准再次侵略我们国家!”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奥利佛只想这么做而已。



然而,眼看着敌骑身影不断迫近的年少帕得拉翁士兵,竟然做了一件令奥利佛完全想象不到的事。这绝非出自冷静而是打算拼死一搏。他把像是父亲的老兵放在地上,手中握着唯一的武器。那是一支早已折断、失去枪尖的枪。年少的帕得拉翁兵从低处将它掷出之后,枪身便不停地旋转飞出,卷进了奥利佛坐骑的前腿之间。



发出哀鸣向前仆倒的马匹,从马鞍上呈抛物线被抛出的骑士。



奥利佛倒栽葱地落到地面。那是一种头部向下,仿佛要插入大地之中的坠落方式。沉闷的一响也许是头盖骨破裂的声音,也有可能是颈骨折断的声音。



黎明将近,当王夫殿下的贴身侍从好不容易搜寻到君主下落的时候,奥利佛早已鲜血脑浆流了满地,冷冰冰地倒卧在冰冷的大地之上。击毙一国统治者的帕得拉翁士兵完全不知道自己立下的功勋是多么巨大,把父亲炕上肩膀之后便继续逃亡。



在“艾斯巴达夜战”之中,帕得拉翁军的战死人数为七千五百余人。另一方面,卡拉多瓦的战死人数则不过一千二百余人。只是这一千二百余人的战死者当中,还包括了与女王共同治理国家的王夫殿下奥利佛在内。仅仅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女王蓓莉希娜二世相继失去了父亲和丈夫。穿着丧服迎接丈夫遗体的女王展现出一种宛如洋娃娃般的异样美丽,令朝臣们不忍正视女王的苍白面容。担心着国家与自己的未来,尽管刚赢得大胜利,凯旋归来,忧愁却笼罩着整座王宫。



Ⅳ君特兰姆伴着灵柩来到女王面前。女王凝视着灵柩的期间,君特兰姆也恭敬地跪在一旁等待。最后,女王终于以微弱的声音向君特兰姆开口。



“我的丈夫或许无能而又懦弱,但是他绝对不会陷害或伤害别人。这点是我身为他的妻子最感到骄傲的事。”



“王夫殿下确实是个善良的人呀。”



君特兰姆只能如此回答。这句话并无虚假,但是在单纯的话语之下却潜藏着复杂的评断。对于已经完全傀儡化的奥利佛,君特兰姆从没想过要这么火速地将他解决。再等个二三年,直到君特兰姆的势力遍布于卡拉多瓦的朝野为止,先暂时推举奥利佛作为幌子,这才是他的计划。等到奥利佛对君特兰姆开始怀有猜忌和反感的时候,在挑选个绝佳的时机将他收拾掉就行了。虽然如此打算,但是却没料到奥利佛除了无能之外还是个无谋之人。要是他老老实实地待在本营里等待捷报的话就好了。



唯一的好处就是君特兰姆无需弄脏自己的手。他以沉痛却又热切的语气向女王说道。



“未能守护王夫殿下,臣实在罪该万死。然而更令人憎恨的是帕得拉翁大公国。我们必须讨伐该国,为王夫殿下报仇雪恨!”



女王并没有回应这番话,仅仅以水晶般的无机双眸凝视着君特兰姆。不知不觉地抬起视线,君特兰姆勉勉强强地回看了女王一眼。和双眸相同的声音宣告着,“我打算赐我丈夫奥利佛国王的称号,以国王之礼将他安葬。请把我的话转达给其他大臣。”



这个时候,她已经认同君特兰姆为群臣之首。



除了先前的狄弗拉伯爵,君特兰姆又多了一个阿尔加利亚公爵的封号。名下所有的庄园数量共计有二十二座。入国不满十个月,就已经跃升为卡拉多瓦屈指可数的大贵族。



“在我国近代历史当中虽未有前例,但由于其对内对外之功绩显著,因此完全无人提出异议。”



这是卡拉多瓦王立学院之国史编纂所的记述。



保有两个贵族封号有什么意义呢?首先是枢密会议召开之时,能够行使两票的表决权。其次是在继承方面,长男可继承阿尔加利亚公爵,次男则可继承狄弗拉伯爵的封号,得以为后代遗留下两脉门第。仅仅这些已足够令君特兰姆享有巨大的特权,但是他的野心却还要更大。



“我的长男将会是卡拉多瓦国王。”



他做了如此的决定。这个野心因为奥利佛之死而更加明确。女王蓓莉希娜二世仍然健在,而且相当年轻。为亡夫奥利佛服丧期满之后,就算再婚也没什么奇怪之处。这原本就是王者的义务。除了治理国家之外,她还必须延续王族血脉。换言之,蓓莉希娜有产子的义务。而且,孩子的父亲若是“亚尔吉拉王室血脉嫡亲的君特兰姆大人”应该也不是件坏事才对。



回想过去,君特兰姆虽有意娶蓓莉希娜为妻,只可惜在尚未采取行动之前,美丽的猎物就被奥利佛给抢先夺走了。不过这次再也没有任何人会阻碍,君特兰姆应该可以达成目的了才对。



阿尔加利亚公爵兼狄弗拉伯爵的君特兰姆的意欲为何,每个人都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每个人都相当认同和肯定。因为可怜的奥利佛原本就不适合作为女王夫婿。萨克理庞等人更是老早就开始大声到处宣扬。主张君特兰姆才是女王再婚的最佳人选。



对于此事,君特兰姆本人倒是不怎么着急。以他目前的立场而言,要阻挠女王和其他男性的婚事并不是件难事。只要花上足够的时间,女王自然而然地就会对他产生依赖。所以,在奥利佛的国丧结束之后的翌日夜晚,蓓莉希娜秘密召他到寝室之事,着实令他大吃了一惊。



征服了隐藏在丧服之下白皙优美的躯体之后,君特兰姆反而感到有些扫兴。没想到她是个重色的轻薄女子,这是他仅有的想法。无论如何,既然和女王有了这样的进展,达蒂奈尔夫人那边就一定得想个办法来安抚她才行。有件事情他并没有注意到,在背后注视着他的蓓莉希娜女王的双眼之中,正燃烧着憎恶与复仇的火焰。女王坚信是君特兰姆谋害了她的丈夫。所以当她知道腹中怀有奥利佛的孩子之时,她也同时订下了复仇计划。



这个男人不可能知道自己已经怀孕的事。所以蓓莉希娜女王下定决心,她必须平安地将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并且让这个男人当他是自己的亲生子。等到孩子长大之后再告知他真相,让他为自己的亲生父亲奥利佛报仇。十五年后就看得到结果了。这个出自于妄想的决定,支撑起女王的身心,带给她生存下去的意志。



燃烧于女王眼中的黯淡火焰,君特兰姆长久以来都没有发现到。因为他相当忙碌。说服达蒂奈儿夫人死心地隐居在庄园之中,过年后的三月与女王结婚,八月生下男孩。这个男孩以五代前的国王之名被命名为莱门得。如果平安地长大即位的话,应该就是莱门得二世……。



在那之后,几次的对外战争发动,内乱兴起,阴谋策动。其中大部分皆为君特兰姆所主导,结局也几乎都成功了。他并不是个天生的卡拉多瓦王者,所以他必须借由才干和功绩来确保自己地位的正当性。普雷斯塔历一?六二年,君特兰姆三十三岁,被他视为儿子的莱门得王子八岁,蓓莉希娜女王之弟吉安大公十七岁。而法比昂自从登上女巫之山,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身影了。君特兰姆的权势与威望不仅仅笼罩着卡拉多瓦一国,还不断地参透到邻近诸国当中……。



再次捧着奇妙衣服的查尔比诺,继续就这奇妙的两人加以说明。



“名字方面,达人叫做周先生,小孩则叫做多梦。两人之间似乎是这么彼此称呼的。”



“连名字都很奇怪呢。”



“是否接见他们呢,摄政殿下?”



君特兰姆陷入思考,但时间并不很长。



“也好,见见倒也是种乐趣。把他们带过来吧。”



接到君特兰姆的指示,查尔比诺和弗罗蒙恭敬地行了一礼退出门外。这两个人现在都是伯爵身份。君特兰姆拿起火钳,拨弄着火焰中的薪柴。金黄与深红的火焰弹起,在那奢华的色彩之中,君特兰姆感觉自己仿佛看见了某种幻影的片断,但是却无法掌握住其真正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