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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全(1 / 2)



第一章变身



Ⅰ伴随着空气爆裂的声响,壁炉中的火焰也跟着激烈地晃动起来。那是浮木中所含有的湿气,在火焰的加热之下膨胀所致。二三片的小木屑飞起,火的粉末坠落在朱红色的砂岩之上。君特兰姆面无表情地抬起脚,以军靴的鞋跟将火花踩灭,同时间,一声深邃的叹息声亦从胸廓的深处流泻而出。



“摄政王殿下看起来似乎相当疲惫,还是先让他休息片刻吧。”



“可是,这件事这么古怪,要是延后通报的话,说不定反而会惹他生气。”



听觉领域传来了心腹们的声音,君特兰姆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



“没关系,你们进来吧,查尔比诺大人、弗洛蒙大人。”



他的精神相当饱满,发出来的声音铿锵有力。



“只不过驱散了三万敌军罢了,还不至于让我精疲力竭呢。有事的话不妨在我休息之前解决掉吧。”



两名心腹恭敬惶恐地入室晋见。这两位是年龄和他相仿的武将。身材瘦长、一头黑发的是弗洛蒙;有着褐色头发和一身肌肉的则是查尔比诺。查尔比诺呈上一件深蓝色上衣,弗洛蒙则开口报告。



不久前,士兵们在城外抓到两名身着奇装异服的人,是一名年轻男子和一个小女孩。由于身上没有携带任何疑似武器的物品,所以并未遭到粗暴的对待,目前被留置在弗洛蒙的营区里。查尔比诺所呈上的上衣,就是那两人身上所穿着的奇妙衣服。



“的确是奇妙的衣服。”



形状类似长袍但是下摆较短,袖口很宽,敞开的前襟以两科纽扣系住,即便是精通邻近各国事物的君特兰姆,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服饰。



“看起来并不像是哪一国所派来的奸细,目前我们正试着进行详细的盘问。”



弗洛蒙的报告结束之时,门外再次传来人的声音。弗洛蒙向主君行了一个礼,将门打开。原来是弗洛蒙的部下带来了关于那两名奇妙俘虏的最新报告。俘虏们从一开始就一直以异国语言交谈,但不知在表达着什么……



“关于他们的语言……”



“你知道那是哪一国的语言吗?”



“不。是这样的,据翻译官所述,那种语言和仙女神所使用的是同一种语言。”



壁炉中的火焰再次爆开,搅乱了周遭的一阵沉默。君特兰姆微微地皱着眉头,仔细玩味着报告所蕴藏的含义。



“莫非是仙女神的使者现身了吗?”



查尔比诺和弗洛蒙异口同声地叫道。审视着满面红潮的两人的脸庞,君特兰姆的表情消失了。出身异国的君特兰姆,原本就对于卡拉多瓦数十年才出现一次、向主政者提出忠告的仙女神的存在,打从心底地不相信。然而出生成长于卡拉多瓦王国的他的心腹们,却始终对仙女神保持着强烈的敬意。对他而言,这一点实在不容漠视。



出生时的名字是基佛烈德,后来曾一度假借他人的名字,现在则自称君特兰姆。年龄三十三,身份为卡1王国摄政。过去只是默默无闻的一名骑士,以亚尔吉拉王国继承人的身份出现在卡1,不到十年的光景就已经跃升至今日的地位。知道其真实身份的人,在这片土地之上惟有他一人而已。



……基佛烈德出生于亚尔吉拉王国的骑士之家,那是普历一○二九年的事情了。那一年,王宫中也诞生了一名男孩,这对于基佛烈德的生涯产生了异常巨大的影响。



所谓的普雷斯塔历,据说是在先前的巨大产业文明崩溃之后所创造出来的历法,不过巨大产业文明似乎也经历了几次的兴衰变迁,而究竟轮替过几次了,当时的人们也不太清楚。惟一可以确定的就是目前的时代正处于冰河期与海面上升期之间。看一看普雷斯塔历之前的古代壁画,马的头上没有角,狗和猫好像都穿着衣服——过去似乎曾经有过一段奇妙的时光。



基佛烈德的幼年时代过得相当安稳。虽然名为骑士,但基佛烈德的父亲却在王宫里担任文官,母亲亦出身于富裕的商人家庭,因此一家人的生活相当优裕,就算国境之外有战事的发生也多半和他们毫无关系。亚尔吉拉王国的人口有一百五十万,在大陆三十六国之中算是中级规模的国家。政治方面虽称不上德政也不致沦为苛政,这三十多年以来几乎都在平稳之中度过。基佛烈德在一次恶性感冒的大流行中失去了双亲,所以交由祖父、祖母抚养。在王宫中经历了四十年文官生活的祖父,经常把他从王立图书馆里所获得的各种知识,一一地讲述给孙儿听。



能够航行到星星世界的船、能够潜入到深海底部的船、比白天还要明亮的夜之大都市、没有马也能行走的马车、把人的声音从世界的一端传到另一端的装置、耸入云霄的高楼……祖父总是一本正经地对孙子述说着这些梦幻故事,不过偶尔也会添加一些讽刺性的意见。



“人类的性格真是奇妙,比起以一己之力从无到有地创造什么,认为从伟大的他人之处获得智慧或财产才更为高尚,有着这种想法的人还真不少呢。正因为如此,人们对于王族什么的都充满感激。真是可笑。”



基佛烈德无法完全理解祖父的话,但他仍旧贪心地吸收着知识,学习武艺。人类只要具备实力,可能性就会不断地扩展开来。他这么想、这么相信,并且一心一意地朝着未来不断地向前迈进。



祖父对于王族的事情向来抱持着怀疑的态度,但是这种态度却在临死之前完全改变。基佛烈德的优秀逐渐在周遭传了开来,最后甚至被召进王宫。国王陛下的三男米隆王子与基佛烈德同年,目前正要进入王立学院就读,基佛烈德被遴选为王子的伴读。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祖父相当欢喜,并且立刻将自己最自傲的孙子送入王立学院的寄宿宿舍。



基佛烈德并不像祖父母那样的感到光荣,然而能够成为王子伴读确实是一项荣耀。自古以来,王子登基成为国王的时候,伴读被封为宫廷高官的例子比比皆是。这是一条通向飞黄腾达的道路,虽然前提是得无可非议地尽善尽美地完成好自己的责任。



甜美的期待不到三天就破灭了。在王立学院的教室里面,基佛烈德的桌子和同年的米隆王子的桌子并排着一起上课。博物学、代数、历史、古典文法,这是第一天所排定的科目。从一开始米隆王子便静不下来,不但完全不把教师的话听在耳里,甚至连教科书也懒得翻开。教师终于按捺不住,严厉地对着认真上课的学生开口:



“基佛烈德,站起来,把两手伸出来!”



基佛烈德在剧痛之下深刻地体验到伴读这项荣耀的真正意义。这其实是代替王子受罚的一项职务。由于教师不能鞭打王族,所以只好由代替的伴读在手背或背上挨鞭子。



教师离去之后,米隆王子兴趣浓厚地望着基佛烈德的双手。一共四道,盯着那又红又肿的伤痕,王子悄声问道:“怎么样?被鞭打痛吗?”



“痛死了!”



“是吗?你的运气还真坏呢!”



基佛烈德难以置信地盯着米隆的脸。在他视线那一端的,是一张天生的贵人脸庞。并非有什么恶意,只是完完全全无法想象他人的辛劳和痛苦。



在那之后,米隆上课时的态度依然没有丝毫的转变,而基佛烈德也陷入了天天遭受鞭打的困境。不知道是不是教师们对他心生同情,鞭打的力道渐渐不再那么强劲。但是即便如此,直到他十八岁从学院毕业为止,他每天仍是过着无罪挨打的日子。



“一生都得这个样子吗?”



一想到这里,基佛烈德刹时被一股近似衰老般的虚脱感所袭击。



“难道我这辈子都得守护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少爷直到老死吗?那种完全不知反省和学习为何物的主人,值得我一直奉献至死吗?”



从学院毕业的基佛烈德成为了米隆王子的侍卫武官。这辈子恐怕再也脱离不了米隆王子的束缚了。



其实米隆并不是个凶残暴虐的人物,他从未蓄意虐待过基佛烈德。心情好的时候,他甚至会说上几句好听的话。但无论如何,他始终是个毫无原则、思虑肤浅、不愿付出丝毫努力的年轻主子。



米隆有两个哥哥,大哥是同父异母的奥特利克,二哥则是一同由王妃所出的索罗门。尽管排行第三,米隆却越过兄长们而取得了王位继承权。虽然是庶子,但奥特利克不但身为长子,而且是个众所周知的勇武人才。



从奥特利克的角度来看,这正是他最难以忍受的事实。无论年龄、才干、功绩、人望……他样样都在米隆之上。只因为米隆的母亲是王妃,而奥特利克的母亲是身份低微的农家之女,致使他打从开始就与王位无缘。奥特利克对于自己的实力充满信心。当实力逐渐地在功绩中得到证明之时,他的忿怒与不满也日益增强,这是理所当然之事。在王妃这方面,她一向就鄙视奥特利克这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庶子,即使他长期以来累积了无数的功勋,她也不可能会认同他的实力。她的态度自然不是尊敬,而是朝着警戒的方向发展。对于王妃而言,她多么希望米隆具有不输于奥特利克的实力,只可惜米隆生来一副对任何事情都漫不经心的性格,既无上进之心又缺乏耐力,让母亲失望透顶。话虽如此,失望却没有和亲情疏离划上等号,结果王妃反倒是对米隆越来越溺爱娇宠。



其实问题应该出在次男索罗门身上。索罗门是王妃所产下的第一个孩子,按照常理,他和王位的距离应该是最近的才对,其学识与人品也都在水准之上。遗憾的是,他小时侯曾经从狂暴的马匹上跌落下来撞到了头,在那之后,他就经常为激烈的头痛、高烧以及晕眩的症状所困扰。有一次还在欢迎国外宾客的宴席之上,当着众人面前昏倒在地上。这并不是他的过错,只是“国王在战场或敌国使者面前出其不意地昏倒了该怎么办?”这种疑虑不免令身为人臣者感到不安。



尽管如此,假使索罗门强烈地争取王位继承权的话,支持他的人应该不在少数才对。只是索罗门一向对政治和军事不感兴趣,而是个爱好学问之人。因此在他满二十岁之时,他便主动放弃王位继承权,而遁入修道院内,再也不涉入权力斗争,让自己在书籍和艺术品的环绕之下,于高耸的墙壁内安度一生。



根据某种说法,索罗门是因为对庶兄奥特利克心怀忌惮,所以采取了奉还王位之姿态。无论如何,索罗门既然已经隐身修道院中,甚至连继承权的发言权都一概放弃,他的存在也就等于和王位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



这么一来,三男米隆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王位继承人。在米隆十八岁被正式册封为王储的大典夜晚,奥特利克虽然身在国境北方的要塞防卫敌国入侵,但他还是送来了一件在狩猎中所捕获的金熊毛皮,为弟弟祝福。



“奥特利克真是有心啊!朕死了之后,他应该会好好地辅佐弟弟米隆吧。”



国王的这一番话,与其说是对于现况之认识,毋宁说是在表达着自己的期待。



不管是什么东西,米隆不须努力也毫不辛苦地就通通得到了。正因为如此,他对于一般人“想要却得不到”的心理根本就无法理解。如果他是个聪明的人物的话,想必会凭着想象力,观察他人、聆听他们的谈话,以及尝试着去理解那种感受,甚至有能力保护自己不受他人的嫉妒或敌意所伤害,可惜米隆完完全全地欠缺这样的自觉。



米隆看不到的事情,基佛烈德全都看得一清二楚。奥特利克表面上相当自制,但是当他眺望着弟弟时的眼神,却只能以过度沸腾的坩埚来形容。



Ⅱ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而米隆对于潜藏之危机依然毫无所觉。如果从事后的角度来看,这就是奥特利克野心成熟、化为不可动摇之意念所需要的时间吧。



看着奥特利克,基佛烈德常常会觉得他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相似但并不相同。”



只不过,这只是基佛烈德的想法。必须以实力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就这一点而言,奥特利克和基佛烈德却是有相似之处,但却并不相同。奥特利克被赋予了在万人之前展现大将实力的机会,相反的,基佛烈德则安全没有任何的机会。换句话说,基佛烈德比他更不得志,甚至连感到骄傲都没办法,这是个苦涩而残酷的事实。基佛烈德勤奋向学,并精研武艺。不论是用剑、射击、马术等等方面,他的本领几乎已达无人匹敌之境界。在亚尔吉拉王国里面,他应该是个仅次于奥特利克的英勇武士才对,然而只要米隆不上战场,基佛烈德就永远没有建立功勋的机会。



基佛烈德有时候也会思考着索罗门王子的事。



索罗门逃了。基佛烈德心想,就算是勉强地登上王位,总有一天还是会遭到庶兄奥特利克的篡夺,到那个时候不仅仅是王位宝座而已,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呢。索罗门大概是早有预料,所以才决定逃入安全的修道院里去吧。



能说他是懦夫吗?不,应该说他懂得如何明哲保身才对。索罗门知道自己并没有保卫住继承到的王位的实力。假如索罗门把荣耀和权力视为至高无上的东西的话,他势必得和奥特利克展开一场王位争夺战。既然事实并非如此,他也全无这么做的意愿,倒不如退避于世俗之外要来的明智的多。反过来说,奥特利克尚未开战,索罗门就已经开城投降了。理所当然,奥特利克接下来必须降伏的目标就是米隆了。



如果奥特利克和米隆凭着实力一对一单挑的话,胜负自然是一清二楚。米隆并无奥特利克的英勇和霸气,也没有索罗门的判断力。他相当安于自己嫡系王储的身份,对未来既无展望也无上进之心,成天优哉悠哉地只等着王冠落在自己头上。尽管曾经想过,这个王位迟早会是自己的,但是却从来不去思考,一旦自己成为国王之后该如何去治理国家。令基佛烈德最气愤的就是这一点。



“这个人大概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究竟是个多么幸运的人吧!”



基佛烈德看着自己的双手,手背上密密麻麻地排满格子状的疤痕,全都是代替米隆受罚所留下的鞭打痕迹。什么时候才能获得的报酬呢?什么时候才能在适合自己的舞台上大展长才呢?那一天会到来吗?……



王妃的亲信之中有一个名为梅德罗的男子,他出身自中等贵族阶层,曾经担任过武将及外交官,不但通达世理,同时也颇富机智。这位梅德罗对于米隆继承王位一事,相当积极推动,反过来说的话就是,他对排除奥特利克之事相当热心。某天,当王妃透露出对奥特利克的警戒念头之时……



“正是如此呀,王妃殿下。”



梅德罗进一步地加以补充。



“米隆殿下登基之际,奥特利克殿下的不满一定会爆发开来,到时候不是引起叛乱,就是投奔敌国,依我的看法是绝对不可能无事收场的。”



“我也是这么认为。”



王妃把丝质手帕揉成一团,赞同亲信所言。



“米隆的敌人不在国外,那个庶子就是他唯一的大敌。看看他那不逊的眼神就够清楚了,不论国王陛下留下了什么样的遗言,那个庶子肯定会加害米隆的!”



梅德罗用力地点着头。



“依臣所见,最好趁着国王陛下还健在的时候,把奥特利克殿下解决掉才对。惟有这么做,才能压制住那些支持奥特利克殿下的士兵们的不满。”



“你所的话是很有道理的,但那是不可能的呀。国王陛下相当看重奥特利克的才干,就算他登不上王位,至少也会有个元帅的身份吧。无论我怎么反对都没用。”



“如果让奥特利克殿下成为元帅,掌握住所有兵权的话,岂不是等于给了他更大的诱惑要他叛变吗?这点对米隆殿下、对整个国家,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也深有同感,你说我该怎么做才好呢?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王妃的声音越来越低。



“必须趁着国王陛下还健在的时候,将奥特利克殿下以叛徒的身份处决掉,这才是最好的做法。”



回答的梅德罗也压低了声音,就像是轻声耳语一般。王妃刹时激动不已,这似乎让他极为震撼。



“国王陛下会同意吗?奥特利克毕竟是继承了陛下血脉的儿子呀!”



“由不得陛下不同意,如果这是让国家维持安定的唯一办法的话。”



“把你的具体方案说来听听。”



“伪造信函。一封从敌国送来的信函,内容是催促奥特利克殿下起兵。只要把这个当成是叛国的证据……”



就这样,王妃和亲信策划了一起阴谋。只是,这起阴谋不但没有成功,最后还公然地爆发出来,以一种任何人都像想不到的方式。



普雷斯塔历一?五一年,冬天。原本应该在北边和东边国境巡察的奥特利克突然率领九百名骑兵返回王宫。大臣中有几个人注意到,以监军身份同行的梅德罗并不在其中。



奥特利克是个火红的男人。不但头发和鬓须都是火红色的,就连看似精悍的脸庞也如俗称般的满面红光。壮硕的体魄充满力量,礼服的接缝之处仿佛随时会从内侧爆裂弹开似的。自从十三岁初次上阵以来,这十五年来,他一直在战场上与士兵们劳苦共度,并且锻炼出一身的武艺以及用兵的才能。他的存在甚至令各国为之恐惧,在他人的眼中,他是亚尔吉拉王国排名第一的猛将。这位人物来到其父面前,将红色的军氅一翻,一个圆滚滚的重物随即被抛到地板之上。国王正打算开口斥责儿子的无理时,视线顺着地板望去,之后便再也无法移开。在地板上滚动的奇妙物体,竟然是一颗被砍下来的人头。满是血腥且带着憎恨的那张脸正是梅德罗。认出这张面孔的王妃发出了恐惧及厌恶的尖叫从宝座上站立了起来。国王勉强地维持住表面的沉着,命令奥特利克将事情说明清楚。儿子比父亲冷静了千倍之多。



“父王,这个梅德罗向我出卖米隆。”



“出卖,你的意思是……”



“梅德罗身为米隆的辅佐竟然背叛主人,打算投向我的阵营。您知道吗?梅德罗居然说米隆设下了圈套想要陷害我。他说,他们打算伪造一封来自敌国的信函诬陷我私通敌国,再以卖国贼的名义将我处决。”



王妃刹时脸色大变,好不容易才守住沉默。国王问道:“奥特利克呀,既然如此,为何你还是杀了梅德罗呢?他不是投靠你了吗?”



“父王,一个背叛者值得信赖吗?梅德罗出卖了米隆,接着就会出卖我了。难保哪一天他不会把整个国家都出卖给敌国呀。这颗污秽的首级,就交给父王您处置了。”



接着奥特利克便昂然地挺着胸膛退出大殿。不久之后得到消息的米隆,对于梅德罗毫无半句哀悼之词,反倒是一味地赞美庶兄。



“我对奥特利克王兄似乎一直有所误解呢,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呀!从今以后我们一定能好好相处,你说是吧,基佛烈德?”



“是啊……”



基佛烈德的脑海里,不断地交互闪烁着警告之红灯与疑惑之绿灯,他无法信任奥特利克。那个勇猛与智谋兼备的男人,会是一个那样充满甜美善意的人物吗?奥特利克之所以杀害梅德罗,背后肯定有什么辛辣的理由存在才对。



只有这些话基佛烈德并没有说出口,他不认为西米隆会接受他的看法。



说出来的结果大概只会惹来“这家伙疑心病太重了吧!”的嘲笑而已。还是见机行事,直接将意见呈报给王妃比较妥当。做出结论之后,基佛烈德从米隆的跟前退下。用完红葡萄酒搭配河鱼派和炖兔肉的晚餐之后,他便回到自己房里,一到晚上风雪也越加强劲,实在提不起兴趣到街上去寻欢作乐。



从床上一跃而起之时正值半夜。窗户外摇曳着红色光影,怒吼和哀嚎划破寂静。金属互击的声音是来自于刀剑与胄甲之响音。手上握着佩剑,好不容易穿戴整齐之后,他微微地将房门开启。人血的味道蹿入鼻子里面,倒卧在地上、睡衣被染成红黑色不住地发出呻吟的中年男子,是基佛雷德认识的一位侍从。迅速地察看过左右之后,基佛烈德奔向侍从身旁。



“究竟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情?”



急躁地开口询问之际,基佛烈德在心中早有预料。侍从的嘴角喷着鲜血之飞沫,拚着临死前的一口气,说出了基佛烈德预料中的答案。



“奥特利克殿下,叛变……”



奥特利克的手下并没有遍布在整个王宫之内,就人数而言尚不足千人,只不过是少数而已。但也因为如此,他们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战斗意志之高昂,决心之强烈,武艺之精湛,样样都不输给宫廷的护卫军。



“失败的话大不了是背负着逆贼的污名而死。然而,一旦成功的话就会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呀!”



奥特利克中气十足的音量一传至士兵耳里,士兵们立刻以高声呐喊作为回应,或是挥剑或是舞枪地奋勇向前。奥特利克承诺过他们,即便是死了,他们的家属也能得到丰厚的恩赏。叛军猛烈的战斗气势大举凌驾了宫廷的护卫军,交锋过后只剩下血和尸体的护卫军彻底溃败。过不了多久的时间,奥特利克便以一身染满鲜血的红色胄甲之凄绝姿态,踏入了父王的寝室。



“请您原谅孩儿的不孝,父王!”



奥特利克对着身穿睡衣、茫然不知所措的父王行礼之时,手上仍然握着他那把淌着鲜血的大剑。视线接着移向王妃,眼神里充满了凶狠与冰冷。刹那间,王妃领悟到自己的命运。这个庶子已经先发制人,抛下一切迟疑的奥特利克已经作了决断。冻结的舌头好不容易才恢复动作,王妃挤出了颤抖的声音。



“我可是你的母亲啊,你该不会是想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吧?你要是敢违背天理伦常的话,一定会引起众神愤怒的!”



“这话也未免太可笑了。你几时像个母亲般地对待过我?一次都没有!”



故意似的放声大笑,奥特利克同时将大剑插回剑鞘。环视左右,两名体格魁梧的骑士立即向前跨出。脸上的表情之所以消失,正是他们身为行刑人的证据。奥特利克再度开口,这次他刻意地压低声音。



“国王陛下的愤怒、地上的责任、天上的罪孽,全都由我一人承担。我会尽量地让你少受点苦的。”



双臂被强而有力的手抓住的同时,王妃也大大地张开嘴巴,她打算用尽全身的力量发出叫喊,只是另外的手却将她的嘴巴捂住。四道视线观望着王妃因痛苦而拼命扭动挣扎的身影,两道是体认到自身无力的空虚视线,还有两道是宛如猛禽般强劲的视线。



Ⅲ米隆王子正濒临昏厥。就在他与侍女兼爱人的可萝雀尔德即将坠入甜美的梦乡之时,两名士兵踢破门板强行闯入室内。紧接着,基佛烈德也急忙赶到。米隆把头埋进羽毛枕头里拼命发抖,等到剑击声和哀嚎一停,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米隆的肩膀。米隆还来不及发出叫喊,基佛烈德便抢先说出了奥特利克的叛变。



“赶快准备逃亡吧,殿下!”



“可、可是、王兄为什么要叛变呢……他不是才为了我而杀掉梅德罗吗?”



“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



真是个白痴。基佛烈德好不容易才咽下了后半句的话。如果继续大声地说下去的话,恐怕同时也会动起手来吧。



“奥特利克之所以会杀掉梅德罗,那时他老早就计划好的策略呀!”



事到如今他已不再称对方为“殿下”,而是直呼名字。处于心神动荡之中的米隆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



“但、但是,梅德罗是因为背叛我投靠王兄,所以才被王兄以不忠的罪名诛杀掉……”



“你有证据吗?”



“证据……?”



“梅德罗背叛殿下的这件事情,根本是奥特利克的一面之词,完全没有其他的证人存在。况且奥特利克把梅德罗杀掉之后,不但可以除去一个妨害他篡位的阻碍,还能让米隆殿下和国王陛下疏于警戒。这是个一石二鸟的计策。我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难道您还不明白吗?”



“……唉。”



米隆发出呻吟。总算认清事实之后,他忽然开始颤抖。庶兄谋略的可怕令他不寒而栗。面对着颤抖的米隆,基佛烈德催促着他的决定。



“没有时间了,请殿下立即裁决。您打算持剑与您的王兄一战吗?”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会做出那种有勇无谋的事情吗?我怎么可能胜得过我王兄呢?”



米隆相当坦率,可以说是坦率得过了头。得确,如果双方持剑一对一厮杀的话,恐怕只要一回合,哥哥就能够把弟弟收拾掉了。可是,除了米隆之外,有谁能这么大喊呢?——“击毙逆贼奥特利克!为国王报仇!”除了米隆之外,谁有资格指挥军队与叛军作战呢?王位继承人所必须肩负的责任,米隆根本就做不到。米隆越是展现出这种态度,奥特利克的篡位在政治上的正当性就越强。



“兄、兄弟之间总还有情分在吧,奥特利克王兄不会那么不讲道理的。”



“何谓兄弟之情?奥特利克殿下早已将亲子之情舍弃掉了。杀掉米隆殿下对他而言,有什么好迟疑的呢?”



看着米隆仍然不愿意面对事实的模样,基佛烈德终于忍不住地破口大骂。



“国王与王妃已经被他杀害了。难道殿下也打算束手就擒,在这儿等他来杀了你吗?!”



米隆眼看着就要昏倒,基佛烈德及时抓住了他的手,告诉他现在唯一的一条路就是亡命他国。



“是吗?逃亡啊?也只能这么做了。”



米隆的脸色再次转为红润。得到他人的指示,似乎让他感到心安。光就这个事件而言,米隆根本不具备成为一国统治者的资格。和他最亲近的那些人所图谋的,大概是能够自由地操纵国王,好借此垄断国政吧。米隆一面慌慌张张地更换行装,一面向侍卫武官寻求进一步的指示。



“我该带些什么东西呢?”



“能够证明你确实是米隆殿下的物品,那些东西绝对不能遗漏了!”



“喔,我知道了。”



米隆只是点了点头,他的侍女可萝雀儿德显然远比他来得机灵敏捷,她早已迅速地将衣物整理好,并开始将金币和宝石打包进一只结实的麻布袋里。能够证实米隆为亚尔吉拉王国之王位继承人的诏书,还有王室祖传的印鉴等等物品也都一起收进了袋子里面。从可萝雀尔德的手中接过袋子之后,米隆立刻紧紧地将它抱在胸前。那个袋子是米隆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所不可或缺的重要物品。基佛烈德以嘲讽的眼神看着侍女。



“唉,这个女人差点儿就可以成为新国王的宠妃呢,真是可惜呀。”



……这是个白色的夜晚。白雪掩埋住马蹄,冷风则狂乱飞舞,将这几个逃亡者团团围住。



逃亡者共有三名。亚尔吉拉王国的米隆王子、其侍女兼爱人可萝雀尔德以及侍卫武官基佛烈德骑士。基佛烈德的剑砍倒了四名敌人,他们的血与脂肪附着在剑刀之上进而冻结成冰,所以已无法再发挥出武器的作用。倘若敌人在此时出现的话,别说是保护米隆,恐怕连基佛烈德都自身难保。



大雪虽然让一行人苦不堪言,但是也有优点存在。奥特利克的追兵几度追了上来,而他们也一次又一次地逃入卷成漩涡的雪之迷宫而躲过敌人。雪终于停了,连接着东方国境的山野在他们眼前展开。精通地理的基佛烈德开始感到心安,对于在一无所知的异国生活之恐惧害怕,他开始将这一切发泄在基佛烈德的身上。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尖锐。



“我真是疯了,才会听信你的花言巧语。为什么非得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不堪呢?又累、又冻、肚子又饿!把自己的主人害得这么凄惨,你满意了吧!”



“殿下,基佛烈德大人是在帮助我们呀!”



可萝雀尔德试着出言劝谏,不料却反倒令米隆的怒气急遽地变质为狂乱与毫无理性。一切都是基佛烈德的错,米隆在心中如此认定。



“也许王兄根本就没有要杀我的意思呢?那只是你的说法而已!说不定我和王兄能够冷静地谈出个结果呢!不,是一定能谈出结果。”



基佛烈德完全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然而在米隆自言自语的煽动下,他再也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没错,只要我把王位让给奥特利克王兄不就解决了吗?我做王弟就行了。这样子还乐得轻松呢。我们回王宫吧!”



“殿下,您以为这种想法,能够和您的王兄沟通吗?您这么大摇大摆地回到王宫的话,结果只怕是身首异处地死在您王兄的剑下吧!”



“少给我装出忠义的面孔,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米隆咆哮着。



“只要我登上王位,你就可以顶着功臣身份大大方方地干预国政对吧?我早就看透你了。我何必吃尽苦头地来帮助你飞黄腾达呢?”



基佛烈德彻底绝望了。对于这种忘恩负义的男人,说什么都是无益的。即便是自己本身的存在,这个男人也不打算负起责任。他甚至不曾为那些因他而牺牲的人们哀悼。假设奥特利克这么向他开口,“我可以饶了你,只要你把杀害我几个部下的基佛烈德的人头交出来。”米隆绝对会唯唯诺诺地把自己的救命恩人出卖掉。



米隆仍然持续咆哮。



“快点找出回家的路呀,没用的东西!”



“那么我们现在就返回王宫吧,殿下!”



如此回答的同时,基佛烈德察觉到,他胸中燃起的那道火焰,正炽热地化成某种形状。随着它渐渐冷却,残留下来的并非灰烬而是冰。



Ⅳ三骑逆向沿着自己所踏过的足迹朝王宫前进,只是走了没多久便迷路了。在无穷无尽仿佛永远都会下个不停的大雪当中,他们的足迹不可能一直残留在原地。一生与忍耐无缘的米隆,立刻按捺不住地开始责怪起基佛烈德,要他负起侍卫武官的责任等等。不论发生什么样的状况,米隆唯一会做的就是严厉地指责别人。只要他一开骂,别人就会想办法为他解决问题。基佛烈德以无机质的声调回答道:“请您再忍耐一会儿,殿下。过不了多久就能看到王宫那边的灯火了。”



“是真的吗?”



“请您放心吧。”



“你就只有那张嘴巴最能干,这样的口才该不会是特意用来应付我的吧?”



米隆薄弱的意志世界产生了某种倒错现象。回到王宫,和哥哥和解,他就能够再度过着无忧无虑的富贵生活。没有任何的保证,完全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妄想,不知在什么时候化成了一个目标。眼前最大的阻碍,除了大雪之外,就是这个无能的侍卫武官。全都是因为基佛烈德的多管闲事,米隆才会被逐出王宫,而且还不得不饱受这些不必要的苦难。没用的基佛烈德!回到王宫之后,一定得给他个严厉的惩罚,让他好好地反省反省……



“咦,可萝雀尔德上哪儿去了呀?”



米隆疑惑地环视左右,他似乎在无意之间和侍女走散了。正当米隆张大嘴巴打算叫唤侍女的名字之时,他的左腋突然被火棒贯透。不再锋利的长剑仍然能够刺穿物体。基佛烈德虽已充分地瞄准目标,但由于角度太坏,所以并没有造成致命伤害。米隆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声,从马上跌落下来。



基佛烈德一边下了自己的马一边咂着嘴,令他气愤的是自己手法的不利落。他并不打算给米隆王子带来痛苦,他原本想给米隆一个痛快,让他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迅速死去。结果如何呢?米隆王子浑身是血地在雪地上痛苦打滚。恐惧与痛苦,凌驾于这两种情绪之上的是难以置信的想法。按住上衣裂缝的手掌染满了温热的鲜血,这个感觉让他勉强地发出声音。



“为什么?基佛烈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抽搐的声音触动了基佛烈德的肝火。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个狂妄无知的年轻人竟然仍无半点自觉!



“您这个问题实在令人难以回答呀,殿下。”



脱口而出的这番话比冰雪都还要冷。



“难不成只要我提出说明,取得您的谅解,您就愿意安安静静地死去吗?这是不可能的吧。反正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您爱怎么闹就随便您吧!”



米隆大大地喘了口气。



“你这个不忠的家伙!”



“您这么说就太令人难过了。从我十岁开始的十二年里,我对殿下一直是忠心耿耿的呀。只除了这最后的一夜之外。”



基佛烈德的脸上泛起冷笑,举起长剑,米隆反射性地抬起左臂护住了自己的头部。基佛烈德毫不留情地一剑击落,尽管剑峰不利,但是强劲的打击还是将米隆的左臂击碎。骨头折断,筋肉撕裂。米隆向后一仰,在变调的哀嚎声中倒卧在雪地上。碎裂的左臂像肉棒似的垂挂在肩膀下面,完全无法支撑住身体,一股难以置信的痛楚支配了米隆所有的感觉,眼中满是泪水。原本应该是温热的眼泪,由于酷寒的天气立刻就结成了冰,并覆盖住米隆的睫毛和眼睑。失去视力顿时让米隆的恐惧大幅增加。



“求、求求你,饶我一命吧!”



米隆的语调中既无自尊也毫无个性。他终于相信了,他相信基佛烈德真的打算杀了他。他明白了部下对于君主是一种敌对的存在。



“都是我不好,我一直忽略了你的辛劳,原谅我吧。你有什么不满的话尽管说出来,我向你道歉。我一定会改的,基佛烈德!”



“已经太迟了。”



再次沉痛地重复这句话,基佛烈德动作迅速地绕到米隆的右侧。就在哭泣着一面蹲坐起来的米隆察觉到什么而抬起头来的那一瞬间,重重的一击划破寒风地落在他的后脑勺上。仅仅一击便将延髓敲碎,米隆也整个人面朝下地倒在雪地上。



就这样,基佛烈德杀了他的主人。



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在一夜之中杀了那么多人。就在他呼吸还没完全调整过来的时候,一声尖锐的惊叫划破狂风大雪。基佛烈德丝毫没有转身查看的意思,一个全身包裹着毛皮的人影来到他的身旁,那是下马后飞奔而来可萝雀尔德。双膝埋进雪堆之中,侍女紧抱着毫无生命迹象已化为肉块的王子。



“殿下,米隆殿下、啊啊,怎么会这样?”



可萝雀尔德整个人覆盖在米隆的上半身亲吻着他,同时提出强烈质问。过了不久她抬起身体,眼中燃起憎恶之火瞪视着加害者。



“你这个恶徒!弑君犯上的叛逆者!众神一定会对你降下惩罚,把你这个无耻的人给杀了!”



“闭嘴,你给我安静点!”



基佛烈德低声嘶吼。侍女所喊出的话,字字句句有如尖角般地刺入基佛烈德的心。肿胀的罪恶意识,从刺伤之处流出献血。凝视着滴落的鲜血,基佛烈德不由得感受到一股不可思议的情绪。谁都不想死吧?都想活着吧?既然如此,为什么偏要故意做出那些为自己招来死亡的言行举止呢?



转向仍在叫喊的可萝雀尔德,基佛烈德伸出双手,左手捂住她的口,右手则从下颌处用力按住。她睁得大大的双眼之中夹带着永恒的诅咒回望着他。基佛烈德进一步地施力。



“安静,我求求你。”



可萝雀尔德终于安静了下来,永远地。



甩了甩头,基佛烈德的脸上浮现出痉挛的微笑。这个愚昧软弱的王子竟然还有个人为他殉死陪丧呢。



失魂落魄般的奢侈,基佛烈德并没有被赋与。事态既已发展至此,不继续飞翔的话就只有坠落沉沦一种结果而已。首先必须把两人的尸体给藏起来。埋在雪堆里的话,大概只能藏到明年春天为止吧。不希望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身份曝光,最好是把衣服扒光,面孔打烂,埋在偏僻一点的地方比较安全。基佛烈德以一种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满足心情盘算着一切。



当他着手执行计划、把事情都处理完毕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夜晚也不断地朝着地平线的深处向后退却。取而代之的厚重云层之下,灰色的早晨不断地向前涌进,骑着一匹马,牵着两匹马,基佛烈德离开了已经湮灭的惨剧现场。



骑在马上,基佛烈德重新检查了米隆的麻布袋。金币和宝石的分量,应该足以保障基佛烈德安乐地度过一生才对。但是这并不能满足基佛烈德。手上把玩着王家的印章,基佛烈德开始自言自语。



“从今天开始,不对,从出生那一刻开始,我的名字就是米隆。我是亚尔吉拉王国的第三王子,王位的继承人,这些东西全都是我的身份证明。”



基佛烈德笑了,他由衷地希望那是邪恶的笑。杀害了十二年来的主人所换取到的自由与野心之路,从今以后他必须一个人孤独地前进。正因为如此,善的力量完全无能为力。



第二章危险的访客



Ⅰ米隆王子的消息完完全全地断绝于亚尔吉拉王国之中。幽禁父王而成为新王的奥特利克花了半年左右的时间向四面八方打探弟弟的消息,最后只能当作弟弟已经困死路边而停止搜索。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基佛烈德经过六个国家。停留各个国家的时候,基佛烈德都对于该国的国情进行调查,并且就自己本身的将来性做出评估,然而却总是只能得到荒谬可笑的结论。这些国家非但不是基佛烈德测试实力的场所,纵使顺利夺取了整个国家,似乎也没什么值得期待的远景。



“反正先把这些国家摸清楚吧。在那之前,至少可以安然地度过一段简单的平静日子。”



从米隆王子之处夺得的财物,令基佛烈德的生活相当优裕。他并不特别奢侈,大多投宿于中上等级的旅舍,除了调查国情之外,基佛烈德也学习该国的语言。大陆三十六国的语言系出同源,因此修习起来并不是那么困难。就这样,终于,基佛烈德找到了能够成为他的新天地的国家。



卡拉多瓦王国,人口约三百万,在大陆三十六国当中算是大国,与亚尔吉拉王国之间隔着九个大大小小的国家,而且并无接续性的外交关系。这个国家之中应该没有认得米隆王子长相的人才对。冬天的严寒程度和亚尔吉拉相同,不过夏天的气温较高,农作物的收获量也更为丰富。河川里到处都是鲑鱼和鳍鱼。盛产岩盐和银,并输出各国,因此又被称之为“拥有白色宝物的王国”。只要能够完全支配着个国家的话,将来就算要称霸整个大陆亦不无可能。



现任卡拉多瓦国王为亚斯图鲁弗四世,年龄约四十五岁上下。虽然并不昏庸愚昧,但是对于国政的关心相当薄弱,热爱美女、酒宴与狩猎。自从五年前王妃过世之后一直没有正式再婚,不过后宫之中以达蒂奈儿侯爵夫人为首,约有十余名的宠妾。子息方面有三个儿子和八个女儿,目前正值与他国王室洽谈联姻之时期,女儿当中已有三人办妥婚事,接下来据说是轮到四女蓓莉希娜公主。



普雷斯塔历一?五三年初春,卡拉多瓦王国之首都阿萨摩尔的街道上仍残留着厚厚的积雪。一名年轻的旅人在王宫前下马,对手持战斧守卫在大门的士兵行了一礼。



“在下是西方亚尔吉拉王国的王位继承人米隆。被篡夺者驱离家园,因而不幸沦为流亡之身。但愿能在贵国取得安居之地,请代为向国王陛下转达此意。”



接着他又出示证明物品,因而在王宫之中引发了一场骚动。这一天正好是国王所主办的长枪比武大赛的举行之日,大臣们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这件事情上面。完全没有人预料到卡拉多瓦王国的历史,将从这一天起发生改变。由于大部分的人甚至连遥远的亚尔吉拉王国的政变都不知道,所以会议便由从头说明开始。



“这么听起来,奥特利克虽然是位篡夺者,却也是个勇猛而富有武略的一世枭雄。保护米隆王子虽无不可,但若奥特利克以此作为借口向我国用兵的话该如何是好?”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奥特利克终归是个篡夺者,米隆王子才是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呀。只要帮助米隆王子夺回亚尔吉拉的王位,他的国家不就成了我们卡拉多瓦的盟邦了吗?”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多少时间?”



“奥利佛大人,您太失礼了吧!”



“真是抱歉,但我是在放不下心。”



“总而言之,先前的说法似乎都太多虑了。我国和亚尔吉拉中间有多少个公国以及领地呢?一来奥特利克的军队并没有翅膀,二来他们也未必真地会来到我国。”



“不管怎么说,我国也是倍于亚尔吉拉的大国,难道真连一位高贵的流亡者都收容不起吗?”



尽管意见纷乱,但这当中没有一个人识破基佛烈德的真正身份。他们更加无法想象,一名骑士竟会做出杀害王子的事情来。何况基佛烈德生来一副就算自称王子也不会引起怀疑的堂堂仪表,态度亦落落大方。他原本就是王族身边的人,自从离开祖国之后,他也一再练习着让自己看起来更像王族的演技。



“不管怎样,我们都应该同意米隆王子之谒见吧。先把米隆王子引荐给陛下,大家觉得如何呢?”



对于基佛烈德而言,事情的发展完全符合他的期待。聆听着报告的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正为了出席长枪比武大赛而在更衣中,缺乏霸气与活力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是个处事决断相当迟钝的中年男人,十分容易受到他人影响,也很容易为气氛左右。由于基本上是个善良的人物,所以在听取了大臣们的会议结论之后,他也轻易地接受了“米隆王子”的亡命故事。他的理由是“应该没有拒绝的理由吧”。在大理石所打造而成的玄关大厅上,带领着宠妾及侍从的国王站着接见基佛烈德。



“阁下就是亚尔吉拉王国的米隆王子吧?朕是这儿的国王亚斯图鲁弗。你似乎经历了不少辛劳苦难,不嫌弃的话,欢迎你永远地在本国居住下来。”



这种毫无个性亦欠缺英明的平庸台词,和预料中的一模一样。倘若他是个足以洞察基佛烈德真正为人的英明君主,事情就没那么顺利了。基佛烈德已下定决心要夺取这个国家,将它占为己有。



“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而已。希望米隆王子不要介意。”



亚斯图鲁弗四世接纳了亡命的基佛烈德,只是将来所得到的却是恩将仇报。丝毫体察不到这位忘恩负义客人的内心世界,亚斯图鲁弗四世向他提出邀请。



“无论如何,今天就留下来参观长枪比武大赛吧。我即刻命人为你在贵宾席准备一个位子,这边请。”



“那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对于国王而言,观赏这场筹划已久的长枪比武大赛,似乎比处置流亡者来的重要多了。莫非他是个爱好武艺之人?基佛烈德心想。但是他立刻就知道自己猜错了。一坐进足以容纳万人程度的圆形竞技场之贵宾席,国王便从侍从的手中接过望远镜,目不转睛地望着观众席。相较于他对邻座的达蒂奈儿侯爵夫人的冷淡态度,基佛烈德苦笑着理解了一切。国王关心的焦点,全都放在观众席上如花朵般绽放的人们,也就是那些华艳美丽的妇人身上。



出场的骑士当中,实力最被看好的是一个名叫萨克理庞的人物,基佛烈德从侍从之一那里打听到这个信息。顺着侍从所指的方向看去,一个蓄着黑髭、年约三十上下、身材高大魁梧之男子,正骑在马上对着观众席的一隅说话。谈话的内容基佛烈德自是无从得知。事实上,萨克理庞正和来宾之一交换着以下的对话——



“哎呀,法比昂大人,今天的女伴只有一个人吗?”



“怎么每个人都问我同样的话题呢?是啊,一个感冒了,另一个在照顾着。所以今天就只有这个女孩子了。萝洁丝缇拉,过来打声招呼,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萨克理庞大人。”



被称作法比昂夫人的那位青年大约在二十岁后半,是个风度翩翩流露出文官气质的人物,两眼之中充满着超然的梦幻般的神采。陪伴在身旁的少女大约十七岁左右,一头接近黑色的暗褐色秀发垂及腰部,有着一张白皙而极为美丽的脸庞,然而眉毛和双眼却透露着少年似的刚硬气质。



喇叭声响起,就在萨克理庞为了一起出列而策马离开之后,法比昂大人立即露出为难的笑容。



“总算摆脱大家的眼光了。”



“法比昂少爷打算怎么做呢?”



“我该做什么吗?”



“蓓莉希娜公主从刚才就一直频频地注视着法比昂少爷呢。您不过去公主的身边吗?”



“别说笑了,萝洁丝缇拉。比较起来,我倒更喜欢你们三个人呢。”



法比昂笑着抚摸着少女的头。与其说是对待情人,看起来更像是年轻父亲对待年幼女儿般的动作。



“虽然不敬,但是蓓莉希娜公主的美丽,和我的喜好是有点儿差距的。”



“我还以为大部分的女人您都喜欢呢。”



“那是奥利佛大人吧。我的心胸可不像他那么宽敞呢。”



萨克理庞大人在竞技场上可说是出尽风头。他一连将九个人从马上击落,而其中的六人更是仅仅在第一回合就被撂倒。再击败一人就可以达成十连胜,萨克理庞汗也没流气也不喘,看来应该会轻松获胜。



Ⅱ由于比赛太过按照预料进行,观众之间开始弥漫着一股厌倦的气氛。这并不是萨克理庞的错。只因为他的实力太过坚强,所以大家难免会开始想,若是有个意想不到的对手出来挫挫他的锐气倒也不坏。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侧过身体,向基佛烈德开口。



“米隆王子,你想不想加入比赛,向大家展示一下你的英勇呢?”



国王的话并无恶意。或许他早已料想基佛烈德会加以回绝吧。然而,基佛烈德却没有拒绝。



“倘若这是陛下所愿的话。”



在沉着的回应之下,基佛烈德从贵宾席上站了起来。如此冷静的态度,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从亚尔吉拉脱逃出的这一路上,他杀了几个人了?和实际上互相厮杀的战栗比较起来,长枪比武不过是场优雅的游戏罢了。



国王似乎有点儿不知所措地环视左右。达蒂奈尔侯爵夫人立刻在浓妆艳抹的美丽脸庞上堆起了社交性的笑容,同时对侍从下达命令。



“为这位勇敢的异国骑士换上盔甲!”



基佛烈德从脸颊上感受到蓓莉西娜公主的视线。尽管尚无自觉,但他确实拥有卓越的演员资质。周围的注目越是强烈,他的热情也越加高涨,实力也更能展现出来。就是这份资质将他越来越往高处推进。



在欢呼声中,借到一身华丽的银色盔甲以及长枪和马匹的基佛烈德,站在萨克理庞之前。萨克理庞是个单纯的速战速决性的男人,然而此刻却微微地展露出困惑的表情。不管怎么说,“米隆王子”都是王室之宾客。将他从马上击落,令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就在萨克理庞仍然无法作出决定的时候,喇叭声已经响起,比赛也随之开始。基佛烈德完全看穿对方的心理。一路观察着萨克理庞的比赛状况至此,他心中早有胜算。骑乘在开始疾驰的马背之上,基佛烈德轻轻松松地闪过萨克理庞晚出半瞬的长枪,并且将自己的长枪对准了对方头盔的正中央,胜负应该可以在刹那之间分晓。



只不过,他若是在此处胜过萨克理庞的话,所得到的仅仅是面子尽失的对手的屈辱感而已。这种情绪很容易转变为憎恶,说不定还会成为基佛烈德的绊脚石,让对方险胜才是最佳选择。作出抉择的同时,基佛烈德亦将枪尖移开。准头虽然落空,但是长枪依然擦过了萨克理庞的头盔,给予对手头部一记相当强烈的打击。



头盔发出鸣响,萨克理庞魁梧的身体在马背上剧烈摇晃,好不容易才稳了下来不致落马。观众席发出了阵阵的惊叹声。国王、蓓莉希娜公主、达蒂奈儿侯爵夫人、法比昂大人、以及名为萝洁丝缇拉的少女,全都将视线投注在“米隆王子”的身上。拍手和欢呼声响起,首次体验到、对于米隆之名的加油声音阵阵传来。这个时候,第二次的激烈冲突再次发生。这一次,萨克理庞的右肩被基佛烈德的长枪刺中、其勇猛的英姿再度被遣散,周围的欢呼声几乎陷入疯狂的状态。



这一击让萨克理庞整个人认真了起来。两眼中满溢着斗志,仿佛要把肺部掏空似的大喊着策马疾驰。他的大枪化成一道粗大的闪电向基佛烈德袭去。基佛烈德举起长枪,在抵挡的同时卷起向上一弹,大枪便在巨响之下应声断成两段。



折断的枪尖就像疾驰的车轮一样,不停地旋转着飞向空中,朝着观众席之一隅,也就是国王和宠妾们的席位方向前进。就在满场尖叫声四起的一瞬之间,众人仿佛看到一道红光奔出,断枪无声无息地在空中化为碎片,向四方散落。细碎的残骸飘落在观众席上,但却没有人因而负伤。



“是红宝石萝洁丝缇拉,这是太厉害了!”



这样的赞叹声在观众席的各处响起,国王与侯爵夫人也朝着同样的方向看去。



“做得太好了,萝洁丝缇拉!”



法比昂赞美着少女。少女雪白的额头冒着汗珠,待呼吸慢慢调整过来之后才露出笑容。一瞬之间,似乎耗费了相当庞大的精力,但声音听来依旧刚毅。



“哪里,真是丢脸,竟然花费了必要以上的力气,请原谅我的不够熟练。”



观众们的兴趣焦点,早已转回到竞技场上。不知还会出现什么令人惊讶的场面呢。再说,这可是近来相当罕见的一场精彩比赛。萨克理庞抛开折断的长枪,向前疾冲的“米隆王子”则提枪刺出。这实际上是放水的一击。萨克理庞侧开身体闪躲攻击,然后一把抓住长枪。激烈拉扯的结果,使得两人同时跌落在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臂力更胜一筹的萨克理庞随即将长枪硬夺了过来。基佛烈德轻轻地举起双手承认失败,露出一脸遗憾的笑容。



“我认输了。胜利完全是属于你的,萨克理庞大人。”



“哪里,我仅仅是险胜而已。殿下的勇武才真正叫人佩服。我萨克理庞不论在战场还是竞技场上,这还是头一次碰上大枪被折断的情况呢。”



魁梧的大男人之呼吸依然纷乱。



“我的傲慢也受到挫折了呀,亚尔吉拉根本找不到像萨克理庞大人这般的勇士。倘若父王身边能有几个像你一样的勇士,王位也不会遭到庶兄篡夺了。”



这次基佛烈德作出沉痛的表情。萨克理庞一面调整呼吸,一面对失意的流亡者展现出同情之意。



“您的痛苦我能理解。请您千万不能丧失斗志。他日殿下欲率领义军回国之时,我萨克理庞一定助您一臂之力。”



基佛烈德勉强地作出高贵的笑容,像萨克理庞伸出手。萨克理庞则急急忙忙把抢丢下,以大手握住对方之手作为回应。



“我太感动了,现在的我再也不是亚尔吉拉的国民了。我愿意成为这个国家之人,为了这个国家与敌人作战。你愿意让我成为你的战友吗?卡拉多瓦的第一勇士!”



“啊,这是当然。将来我们就一同骑着马并肩作战吧!”



萨克理庞的激动话语,就这么成为政治性之决定。因为“米隆王子”被视为客人受到接纳已经是个既定的事实。待淹没了整个观众席之欢呼和拍手平静下来之后,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赞扬“米隆王子”的武艺及勇气、并公开宣布,赐给他一座房舍,同意他留下来。



就这样,基佛烈德成了卡拉多瓦王国的居民。



Ⅲ暂时已经取得了安顿下来的居所,然而若是无法掌握住一定的权利或权限的话,改革或夺取之计划就永远不可能实现。就算拥有客将之身份,毫无疑问绝对会被当成吃闲饭的食客而遭到轻视。因此除了树立功勋之外,人脉也必须建立起来。



基佛烈德首先从运用麦孟德做起。麦孟德是王宫里的三等侍从,算是侍从之中最低下的一级。不能办理文书类的事务,也不能侍候国王与王妃用餐。除了洗碗盘、整理庭院、拔草、搬运货物之外,还得负责许多其它的杂物工作。这个男人相当机灵而且值得信赖,只可惜身份低微所以无法直接服侍贵族。“米隆王子”给予他什么样程度的评价,从以下的事情就可得到证明。基佛烈德起初也只是期望他做些打杂的工作而已,没想到才不过短短的两天而已,对他的评价便完全改观。这个人不但富有机智,办起事来也迅速利落,是个相当称职的好帮手。麦孟德是个年约三十的瘦小男人,光看外表的话似乎不怎么受女性青睐。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一个相当亲密的女性朋友。



在荷包满满的流亡贵族底下过着轻松愉快的人生,这应该是麦孟德的微小心愿。然而他却因为追随了一位富有野心与行动力的主人,而使得后来的人生充满波澜。他日,他将不止一次地如此喃喃自语:“哎,有什么办法呢?酬劳太好了呀!”



雇用麦孟德的时候,基佛烈德支付了高于市价行情五成的工资。身为一个来自异国的流亡者,他在用人之际,实在很难要求对方从一开始就付出无私的忠诚心。他只能期望优渥的待遇能够让对方产生“这是个好主人,还是诚实以待比较有利吧。”的想法。



“麦孟德,我在这个国家的一切全都靠你了。”



这一天,听见新主人对他说话的时候,麦孟德正在擦拭银盘的手便停了下来。基佛烈德对侍从说起了自己到目前为止所经历过的苦难。这其中当然有一大半与事实不符,但是他不打算回到亚尔吉拉而要留在卡拉多瓦生活的决心却毫无虚假。



“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麦孟德,我早已失去双亲也失去了国家。”



唯一拥有的就只是野心。要是连这个都失去的话,生存也就毫无意义了。基佛烈德把话说完之时,麦孟德仍然望着来自异国的主人,只是眼神总感觉像在观察与分析。说出口的,是一个郑重的问题。



“那么,主人,您希望我在具体上如何地来协助您呢?”



“这个嘛,我希望知道这个国家的每一件事情,还有,你老实说,我该和什么人做朋友呢,麦孟德?”



“这……”



麦孟德眨了眨眼。



“这就得看主人您想在哪方面结交朋友了。除此之外,身份越高之人应该越好吧?”



“那倒未必。我想,还是选择有影响力和智慧的人比较好吧。至少有事的时候能够有个商量的对象。”



麦孟德的心中似乎有了人选。



“您觉得法比昂大人如何呢?我正好有个旧识在法比昂大人的家中担任车夫。”



“法比昂大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已故王妃的外甥,有人称他是智者也有人说他是怪人,评价相当不一。王妃一族不论是纷争调停,或者向陛下陈情等等的事情,都是由法比昂大人负责处理。”



法比昂大人并不怎么用功,却是王立学院十年来难的一见的人才。他曾经担任过两年的阿萨摩尔高等法院的法官,并以其处世态度的公正廉明受到赞扬。目前虽然身为王室的顾问官之一,但由于不是专职工作,所以呆在首都的期间几乎都关在家里看书。出外旅行的时候也相当多。每每被问及在旅行地点做些什么的时候,本人便会散一些毫无责任的谣言,像是跟随魔术师修行啦,或是消灭猫妖等等的,至于真相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对了,他的家中住着三个女巫呢。”



“女巫?”



“红宝石萝洁丝缇拉,蓝宝石丝妲薇尔,以及绿宝石亚兰蒂拉。”



看见主人一脸疑惑,麦孟德进一步说明。这个国家的女巫血统据说是源自瓦尔奈拉一族,而这个瓦尔奈拉族的老女巫族长曾经被怀疑是杀人嫌犯。法院虽然一度判她死刑,但是法官之一的法比昂却证实她为清白,拯救了她的性命和名誉。心生感激的老女巫于是从她众多的曾孙当中挑选了三个女孩,让她们来服侍法比昂大人。可能的话,让他选择其中一人作为侧室,据说这是老女巫的期望。



“她们左手的中指上都戴着一只戒指,萝洁丝缇拉是红宝石、丝妲薇尔是蓝宝石、亚兰蒂拉是绿宝石。由于那些都是蕴藏着魔力的神秘宝石,所以她们三个都拥有不寻常的超能力。”



权贵或名门的家仆通常都互有往来,很多还是朋友或有亲戚关系,因此情报的交换亦极为丰富。



“真有那么厉害的力量吗?”



“其实,她们的法力如何倒是不太清楚,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三个女巫都是美若天仙。可说是美女中的美女吧。不过,女巫的年龄并不容易分辨。”



“啊,当真有那么美吗?”



“那是当然了。怎么说呢,就连看过无数美女的国王都……”



麦孟德连忙捂住嘴巴,但是这个动作却出卖了他自己。忍住苦笑,基佛烈德继续提出质问。在一阵犹豫之后,麦孟德终于回答,对三个人的美貌赞叹不已的国王,曾经要求法比昂将其中之一送进王宫。法比昂大人虽然没有正面拒绝,不过却说服了担心自己对国王的影响力越来越薄弱的达蒂奈儿侯爵夫人,请她技巧地打消国王好色的要求。



在基佛烈德出生成长而后舍弃的那个国家里,魔法极度不振。虽然常有来自他国的巫师造访,但由于遭到冷淡对待,所以大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离开了。这是因为大约在五代之前,曾经发生过巫师横行危害国家的事件,所以魔法便遭到法律杜绝。后来法律虽然废除了,但是不爱好魔法的风俗却仍然存在。



听说是爱好学问之贵族,基佛烈德立刻联想到亚尔吉拉王国的索罗门王子,不过这位法比昂大人似乎是个豁达而爽朗的青年,这是基佛烈德乍看之下的想法。法比昂的宅邸距离基佛烈德的新居徒步约需一个钟头,所以有麦孟德驾车前往。那个地方位于首都之一隅,周边围绕着浓密的绿色树木,给人一种森林之馆的印象。来到玄关迎接访客的法比昂大人,身旁跟随着三位非比寻常的美少女,和基佛烈德打过招呼之后,他开始介绍她们。



一头接近黑色的暗褐色秀发垂及腰部的女孩,有着整齐的眉毛和少年般桀骜不驯的黑色眼睛,这是红宝石萝洁丝缇拉。



蓄着一头色泽较为明亮的褐色短发的女孩,有着一对聪慧与温柔兼具的浓蓝色眼睛,全身上下流露着一股知性而清秀的气息,这位是蓝宝石丝妲薇尔。身高比萝洁丝缇拉略低,在女性当中属于中等身材。



比起其他两人高出半个头的女孩,把更加明亮的金褐色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马尾,有着一对活泼生动的绿色眼睛以及蔷薇色的脸颊,这位是亚兰蒂拉。



在这三个女巫的注视之下,基佛烈德的内心微微地感到畏缩。他不认为魔法能够戳破他的身份,只是在这一对对敏锐的目光注视之下,心中有愧的人实在很难保持平静。看着眼前互望的一人和三人,宅邸的主人化解了基佛烈德的尴尬。



“你们三个在做什么呀?还不赶快为客人准备茶水和点心。还是要喝点酒呢,殿下?”



“不用,现在是白天,喝茶就行了,请不要费心。”



基佛烈的被带进客厅。这是个温暖而明亮的房间,穿透薄纱窗帘流泄进来的阳光溢满室内。应主人的招呼坐下之后,基佛烈德立刻开口。



“那就是王都阿萨摩尔最著名的三位美丽的女巫吗?”



“您也听说了吗?消息真是灵通。”



“真是令人羡慕呀!”



“怎么您也和别人一样呢?”



法比昂露出苦笑。



“我实在没想到自己竟会是个优柔寡断的男人,怎么都没办法从那三人当中挑出一个。不过话又说回来,把她们三个全部占为己有也不是我的个性。剩下的一条路,就是完全不对她们任何一个下手,我想也只能这样了。”



“啊?”



基佛烈德一是不知该作何反应。



“您也看得出来,她们三个都是非比寻常的美少女,明明就在眼前却不能有任何动作,这对男人而言实在是严厉的酷刑啊。每天忍受这种酷刑的结果,害得我日渐憔悴,还苍老了许多呢,真是糟糕。”



确实,法比昂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成的多。实际年龄为二十五岁,差不多与基佛烈德同年。对着初次见面的对象也能如此毫无隔阂地侃侃而谈,这当中究竟有几分出自真诚就不得而知了。对于基佛烈德而言,他必须充分警戒才行,自己主动前来拜访却不得不保持警戒,这实在是一种奇妙的心理。



三个女巫端来散发着苹果香味的茶,以及大量使用蜂蜜和鸡蛋做成的点心。亚兰蒂拉确实是个制作点心的高手,就连原本不那么爱吃甜食的基佛烈德,都对融化在舌头之上的味觉产生了奇妙的好感。



Ⅳ对话进展得比心里所预料的要顺利多了。法比昂对于异国事务似乎很感兴趣,一直热切地询问“米隆王子”他所经过之各国的情势。这种话题并无说谎作假之必要,因此基佛烈德也率直而详尽地诉说着自己的见闻。当基佛烈德终于切入主题的时候,宅邸的主人充满兴趣地再次确认。



“您说,您真心地希望成为本国人,是吗?”



“没错。”



“您不希望被当成外来者来对待,是吗?”



“是的!”



基佛烈德在声音里注入力量。法比昂短暂地思考了片刻。



“唔,如果是认真的话,倒也未必全无办法。”



“若是能借助您的智慧就太感谢了!”



“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前提是,米隆殿下必须为我国树功立业。如果做不到的话,纵使有满腔热忱也只会被视为阿谀奉承罢了。”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为卡拉多瓦王国立下功勋来证明给大家看。”



“机会呀,机会很快就会来临了,这点您无须着急。”



法比昂笑着,为基佛烈德指点了一条明路。这是基佛烈德想都没想到的意外收获,因此他完全无须动用演技地感谢着法比昂,不一会儿之后便向主人告辞。法比昂站在玄关,目送着麦孟德所驾驭的马车离去。



马车一走远,法比昂的表情立刻微微地起了变化,一边思考一边向屋子内走去。坐在客人离去的客厅椅子上,法比昂望着三个女巫收拾桌子陷入思考之中,经过许久才向三人之一提出问题。



“萝洁丝缇拉,那个男人在你的眼里映照起来是什么模样?”



受到主人质问的少女直直地注视着法比昂,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睛之后,她明快地回答道:“千万不可以轻忽大意。”



“危险吗?”



“就像是蒙上眼睛骑马穿越独木桥一样。”



法比昂露出愉快的表情。



“你有写作的才能呢。干脆别再修练什么魔法了,学学怎么写诗作文岂不是更好?”



萝洁丝缇拉一脸不知如何回答的表情。无视于她的反应,法比昂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起话来。



“魔法与权利或药物是同样的东西。适度的使用是有益的,然而过度沉溺的话终究会害人害己。对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而言,不珍惜思考与勇气,只想要依赖魔法的心灵的脆弱才是最可怕的吧。”



“法比昂少爷……”



“啊,这是自我警惕。我并没有贬抑你们所学的意思,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只是,刚才那个客人一心只想着利用法比昂少爷。”



“嗯,一开始的时候,我也不怎么喜欢这个人。”



对于主人的喃喃自语,暗褐色头发的少女进一步以强烈的口吻附和道。



“不只是法比昂少爷而已,所有的人他都想要利用,不论身份高低。”



“这么说来,这个人实在不是个缔结友谊的对象呢。”



“没错,正是如此。”



“您一定得小心啊,法比昂少爷。”



“请您务必提高警戒。”



以关爱的眼神环视着你一句我一句的三个少女,法比昂露出微笑。



“既然你们三个意见一致,我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呀。只是,对于这个人,我还有一个疑问。米隆王子之所以会有那样的想法是出自真心,还是基于逞强?”



这个问题似乎相当困难,三个女巫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才由亚兰蒂拉代表回答:“法比昂少爷,这一点我们……”



“你们没办法了解得那么深入是吗?太可惜了。我猜想这一点在未来将会成为重要的关键……”



“真是抱歉,我们三个,即使联合三人之力却仍达不到一个成年女巫应有的魔力水准。实在太丢脸了!”



“你们别放在心上,这和魔力无关,是洞察力的问题。都是我不好,不该随随便便地提出问题。”



法比昂轻轻挥着手,对三个女巫说了句“今天就到此为止,你们可以自由地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接着自己也站了起来,他似乎打算在书房里继续思考。



三个女巫共住在一个房间里。宽敞舒适的空间之中,散发着年轻女孩房间所特有的华丽气氛。三张并排的床铺,大大小小的坐垫适当地散落在地板上,窗边装饰着花朵,还有梳妆台、衣箱、喝茶用的小圆桌、书柜、洋娃娃以及各式各样的摆饰品。晚上,向法比昂道过晚安之后,一起共度喝茶谈笑的片刻光阴是她们每天的固定作息。



红宝石萝洁丝缇拉,蓝宝石丝妲薇尔,以及绿宝石亚兰蒂拉各自有其日常之工作分担。亚兰蒂拉负责料理和女红有关的所有家务事。丝妲薇尔管理数万册的书籍,并且依照法比昂的口述制作文件或书写信函。罗洁丝缇拉则代替法比昂接见宾客,或是以使者身份代为传达他的意思。三个人都把自己份内的事务打理得极为出色,因此宅邸内外的人们都对她们另眼看待。



“……总觉得,今天的客人让人看不顺眼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呢。”



红宝石萝洁丝缇拉的眉毛一动起来,少年般的刚硬气质就更加明显。



“我一直试着把那个男人的脸和米隆王子这个名字在脑海里结合起来,但怎么就是无法成功。看来实体和名称有着严重的背离现象呢。”



蓝宝石丝妲薇尔停下手上的倒茶动作开口问道:“这该不会是因为,那个男人只是自称为米隆王子,实际上根本就是别人呢?萝洁丝缇拉。”



“对呀,是有这个可能性呢。”



“不可能吧,这种事情……”



话说到一半,绿宝石亚兰蒂拉便陷入沉默。她们并不知道米隆王子的长相。不光是她们,卡拉多瓦王国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从未见过这个遥远异国王子的脸。就连名字也是头一次听说。如果他只是携带着看似证据的物品来谎称王子身份的话,那么事情或许就说得通了。再次将茶水注满之后,绿宝石亚兰蒂拉拿起杯子,向同伴们征询意见。



“我们是不是应该向法比昂少爷报告一下呢?”



“不,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蓝宝石丝妲薇尔深思熟虑地摇着头。



“我们三个利用魔法好不容易才能知道的事情,法比昂少爷同样能够凭借智慧得到答案。我猜,他的心中早就已经充满怀疑了呢。”



“我也有同感。不管怎么说,法比昂少爷可是这个国家里最狡猾的人物哟。”



红宝石萝洁丝缇拉表面上说着坏话,但口吻之中却充满着与台词相反的敬爱之情。对于三位女巫而言,这个宅邸的主人虽然是个拥有难以掌握之复杂性格的人物,但是他对三人的关爱却也是实实在在的事实。



“就像是曾祖母所说的一样。这个世界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世界,法比昂少爷一直很想到那个地方去。”



“所以???鹚凳强ɡ?嗤咭还??退闶钦?鍪澜绲氖虑椋??膊换嵘瞪档毓?热险娑源?!



“如果他想要的话,就算是王位什么的他也能够立刻到手呢。”



“况且还有我们几个在这儿帮他的忙呀。”



讨论着种种不同的可能性,三个女巫交换着不劣于基佛烈德的阴谋对话,脸上绽放着如盛开的花朵般的笑容。这个时候,基佛烈德和法比昂大概是各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沉溺于各自的思虑之中吧。



机会终于降临。普雷斯塔历一?五三年初夏,二十四岁的“米隆王子”以武将之身份初次上阵。“狄弗拉战争”爆发了。这是发生在“米隆王子”定居卡拉多瓦王国一个月以后的事情。



第三章狄弗拉战争



Ⅰ基佛烈德自幼学习武艺,成果在逃离祖国亚尔吉拉之际获得展现。在王宫中斩杀叛军士兵,突破过境之时亦击倒警卫士兵。个人勇武虽然已精彩地得到证明,但是以统帅身份带兵领将之才能仍然没有测试的机会。“狄弗拉战争”是他第一次上阵。



根据后世的历史记载,“狄弗拉战争”是“卡拉多瓦王国之中,王权开始凌驾于对立之宗教权的决定性会战”,意义相当重大。然而对于当时的相关人士而言,这不过是一件令人叹着气抱怨“真是的,又来了!”的事情罢了。自古以来,王权与宗教权早已引发过无数次的纷争冲突,如果是为了拯救人类灵魂的崇高战争也就算了,只可惜大部分都是争夺税金与领地之战。



卡拉多瓦王国中拥有最强大之财富与势力的组织,就是以阿波拉这个城市为根据地的阿波拉教团。



教团之下又分为四小团,各自以不同的僧袍颜色作为区分。黄衣团祭祀众神、追求真理、探究学问,并从事教典出版。举凡学院、图书馆、木版印刷厂等等事业均属于黄衣团之管辖范围。白衣团负责医疗与慈善事业,并管理医院、孤儿院、救济院、药草园等等机构。紫衣团掌管教团的整体财务以及实际运作业务,经营高利贷生意,并管理广大的庄园、啤酒酿造厂、山林以及金库。黑衣团则是一支拥有强大武力的僧兵部队。



从人数上来看,黄衣团约五百人,白衣团约七百人,紫衣团约八百人,而黑衣团约有八千人,教团全体之八成都属于僧兵。仗恃着这支武力,阿波拉教团屡次反抗国王,也不纳税,俨然以“出众之国”而自豪。



这一次的事件起因于某位有力贵族的死亡。由于他在遗属中指示“将所有财产、领地全数捐赠给阿波拉教团”。因而引发遗族对于这份遗嘱的效力之争,后来还把国王与教团双方都牵扯进来,并且进一步演变至今日的武力冲突。



“这哪是神圣与世俗宿命的对决?根本就是在争夺谁才能向农民们榨取到更多的财富罢了!”



基佛烈德在心中冷笑。过去他也敬畏神祗,然而现在却不同了。如果众神真的存在的话,那么弑主背叛的他早该被埋在亚尔吉拉的雪堆中死了才对。



阿波拉教团应该会是个不错的踏脚石。基佛烈德冷冷地做出决定。他也考虑过和国王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的策略,但是在两相权衡之下,当然是在此彻底地以阿波拉教团为饵将国王喂肥了,他日再一起丰收比较有利。



就这样,基佛烈德从国王手中分派到二百名骑兵,朝着狄佛拉平原出阵。他所得到的指令是,从王都向西南方行军两天左右,一抵达布满平缓小丘的绿色原野,就以游击队之形态适当布阵,依自己的想法从事作战。重点就是,我对你毫无期待,你大可自由发挥。仅仅只有二百骑的兵力,根本就无法掌握会战的主导权。基佛烈德在内心暗自懊恼着。但就算是多么渺小的机会,他也不能放过。至少还有两名这个国家的年轻骑士,提出“加入米隆王子麾下”的请求。



“在下是弗洛蒙,请多指教。”



“鄙人是查尔比诺。”



基佛烈德一面郑重地和两人交换问候,一面观察着他们。今后,有能力的人才将会越来越重要。这两人在长枪比赛之时,对于“米隆王子”所展现的英勇与气度感到敬佩,因此这次的战役便自愿加入“米隆王子”麾下。



“真是太感谢二位了,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基佛烈德以谦逊的态度低头致意,令两位骑士一阵惶恐。



法比昂也率领着骑兵和步兵共计三百人参与战事。基佛烈德快马飞驰,一打听到法比昂的营地位置便立刻前往问候。法比昂似乎毫无建立功绩的意愿,他在隔了两个山丘的低地上简单地布下阵势。



“我军有一万五千,僧兵部队则是八千,从数量而言应该可以轻松取胜才对。”



法比昂如此说着。卡拉多瓦军队可动员之兵力,估计应有七万至八万人。硬要凑的话,十万大概也没有问题。以这支大军正面将僧兵部队击垮,应该是战略的常规才对,然而却只拨出一万五千之兵力,这种策略看在基佛烈德的眼里简直是无能的证明。一万五千的兵力战败的话,接着再派出一万五千左右,战败的话再继续送出二万左右。将兵力逐次投入,实在是愚劣至极。



“实力应该是势均力敌吧,僧兵部队也很强,虽然没有什么精妙的战术可言。”



法比昂透过望远镜观察着敌方阵营,指向一角,接着把望远镜递给基佛烈德。



“那个人是葛拉葛多主教,僧兵部队中的一名勇将。据说他的筋肉如钢,大枪一挥可同时刺穿三个士兵呢!”



“我总以为僧人都是抱持着仁德之心来使得以武力自豪之人信服追随,没想到这个国家却并非如此。”



针对基佛烈德的讽刺,法比昂也以讽刺作为回应。



“非但这个国家并非如此,其他许许多多的国家也是一样。实在不可思议,越是接近众神就越是远离民众,这就是所谓的圣职人员。”



三名女巫都在法比昂的身旁。身穿银色胸甲但未带上头盔,英姿凛然地以稳定的手势操纵缰绳。绿宝石亚兰蒂拉的右边腰上挂着一柄短剑,手上则拿着一只巨大的号角。她仅仅向“米隆王子”郑重地行了一礼,之后便完全保持沉默,聆听主人们的对话。不久之后基佛雷德便返回自己的部队,在法比昂右手边的山丘上布阵。



放眼全军的布阵,基佛烈德感到相当不悦。他完全看不出司令官的作战计划。该如何作战?怎样才能赢得胜利?既无构想也无规划,散漫的作战方式,仿佛打算靠人数取胜。



“这种男人都能成为国王,难道真的是没有人才了吗?就算有也都被埋没了吧。总之,空位就让我来填补吧。”



基佛烈德观察着整个布局。己方的骑兵和步兵并未分开,而且步兵之中还夹杂着弓箭兵和枪兵,配置相当杂乱,远方的敌阵状况看起来似乎也差不多。这场战役完全欠缺唤起基佛烈德颤栗感之要素。



“以少数兵力一举冲入敌人核心讨伐主将,尽管冒险,但却再无更好的办法。”



若要执行这项战略的话,手下士兵的战斗意志及忠诚度是制胜关键,基佛烈德回过头去,越过肩膀看着查尔比诺和弗洛蒙紧张的脸孔。这两人想必一定会服从基佛烈德之命令,所以才会自愿地追随着他。但是,其他士兵又如何呢?



“查尔比诺大人、佛洛蒙达人。”



基佛烈德以恰到好处的音量一叫唤,两名骑士立刻驱马靠近。就在今日,他一定要让这两个人对他彻彻底底地心服口服,基佛烈德下了这样的决心。



“有什么吩咐吗?米隆殿下。”



“没什么,有件事情想请求二位协助。”



声音中蕴含着冷澈的自信。



“我米隆,今日为了卡拉多瓦王国与国王陛下,决定树立一生一世的功勋。希望二位能够为我见证。”



对着交换视线的两人,基佛烈德继续说了下去。



“我打算夺取徒有神之使者虚名的叛逆葛拉葛多主教的首级。倘若未能实现的话,我愿以死来负起说大话的责任。”



他优雅地行了一礼,查尔比诺和弗洛蒙也以一脸震撼的表情回礼。正当此时,号角响起,弓箭也随着撕裂风的声音纷纷落下。战争开始了。



看来又将有成百上千的人即将死亡,战争平凡地开始,平凡地进行。敌我双方似乎都没有确切的战略构想。凭着力气砍杀驱赶对手,借由夸示武力来取的有利的交涉筹码,大家所能想到的似乎仅只于这样的程度而已。



我不会让战争就这么结束的。基佛烈德在心中冷漠地算计着,事情若是如同他的预料和算计来发展的话,这场战争应该会瞬时失去平庸地急遽发生变化。只要葛拉葛多主教一死,“米隆王子”也会在今日死亡——虽然两者的“死”的含义并不相同。



刀剑之鸣响、箭声、哀嚎、隆隆的马蹄声、血和汗及皮革的味道、飞尘,整个上午就在这样的一片混杂之中过去了。不时眺望着山丘上的“米隆王子”,法比昂对于自己骑、步合计三百的兵力尚无机会投入战场,开始感觉到无聊。



Ⅱ绿宝石亚兰蒂拉技巧地骑着马靠了过来。



“法比昂少爷,僧兵部队有一部分朝着这个方向过来了,数量大约有三百骑。”



“哎呀呀,我并没有叫他们过来的意思啊。”



表情认真地发着装糊涂的牢骚,法比昂眺望着越来越近的尘土。



“敌阵最前面的那个人就是葛拉葛多主教,绝对错不了。”



光是听到葛拉葛多主教的名字,就在士兵之间引起了一阵骚动,只有法比昂一人依然沉着冷静。他回头看着女巫之一。



“丝妲薇尔,对于敌人唐突的行动,你有什么看法?”



蓝宝石丝妲薇尔回答道:“目前战况不分上下,两军皆无决胜的手段。敌方以精锐部队冲向我军最弱的部分,莫非是打算从这个地方下手,让全军尝败吗?”



“喂,我们是弱兵吗?”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丝妲薇尔惶恐地涨红了脸。法比昂笑着安慰她。



“事实的确如此,再怎么掩饰也毫无意义。在这样继续问答下去的话就太浪费时间了,还是快点逃跑才是上策。亚兰蒂拉,快吹响撤退的号角。”



绿宝石亚兰蒂拉瞪大了眼睛,红宝石萝洁丝缇拉则扬起眉毛。



“法比昂少爷,那正是敌军的企图,大军会因此遗散的呀!”



“别担心。后续的事情,那座山丘上的男人会处理的……”



法比昂轻轻地举起手指着。三个女巫的视线交汇之处,出现了“米隆王子”的马上英姿。



“只要我们一逃,葛拉葛多必定会乘胜追击过来。就像是愤怒发狂的砂蛇一样,那些家伙只看得到正前方而已。这个时候,只要那个男人从左后方攻下来的话,应该就可以一举将葛拉葛多击败了。”



“这么一来,功劳不就全让米隆王子给占尽了吗?”



红宝石萝洁丝缇拉愤概地提高音量,蓝宝石丝妲薇尔则歪着头思索。



“法比昂少爷是打算为米隆王子制造建功的机会吗?”



“米隆王子无法树立功勋的话,我军可就要战败了呀。对我而言,我也不希望你们如玉般的肌肤给弄脏了呢。快,我们该逃走了!”



亚兰蒂拉的号角一吹响,法比昂的部队便同时开始撤退。撤退的动作其实相当快速,然而敌人葛拉葛多所率领的骑兵队更是来势汹汹。置身于部队最后方的法比昂不禁严肃地板面孔,催促着士兵们离开。三个女巫为了护卫主人本欲勒马折返,但是在主人“还不快走!”的叱喝之下也只能快马加鞭的离开现场。背后传来了山崩似的破坏声响,那是僧兵军队的咆哮声音,在阵前一马当先的葛拉葛多手持大枪。就在迫近法比昂只剩下五匹马的距离时,山丘上起了动静。



“这些家伙根本不是神的使者,他们不过是披着僧袍的恶贼罢了。大家不必怀疑,一举将他们歼灭!”



话还没喊完,基佛烈德的马匹就已经一跃而起,陷入半崇拜状态的查尔比诺和弗洛蒙随即跟在后方。踢散着斜坡上的草屑和小石子,卷起飞尘,一直线地朝着僧兵部队的左后方突进。



一个僧兵向后回头,惊愕的表情仍然贴在脸上,但是他的头颅却已经拖着鲜血的尾巴飞向空中。失去头颅的身体在些微的时差之下跌落地面,马儿则长声嘶鸣继续狂奔。



基佛烈德冲进了僧兵的行列之中,左右剑光一闪,刹那间便砍倒了三个人。本来以战斗形态而言,基佛烈德应该是有利的一方才对,但是在这个场合之中,背后遭到突袭的一方却远远地更为强悍。现场立即陷入混战。这一天首度的“激战”终于正式展开。



“葛拉葛多主教在什么地方?”



基佛烈德大声叫唤着僧兵部队中指挥官的名字。如果他是个以个人勇武为傲的男人,那么他应该不会回避指名道姓的单挑才对。因为回避的话,他的英名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向右一刺,向左一砍,败敌之血在闪耀的剑光之下四处飞溅,而基佛烈德也在乱刀乱枪的漩涡之中向前猛进。不久,他的目标就出现了。两手持枪,骑着一匹极为健壮的马匹的巨汉阻挡在他的眼前。胄甲上披着僧袍,两眼之中燃烧着宛如火炬般的烈焰。



“你就是葛拉葛多主教吗?有种的话就跟我一对一地单打独斗!”



“好一个没有信仰的家伙!”



在厉声一喝的同时,勇猛的主教猛然地刺出长枪。基佛烈德用来抵挡的盾牌在异样的声响下裂成碎片。丢掉盾牌的残骸,基佛烈德策马一跃,避开第二击。侧眼看到群聚而来的僧兵们,他扯开嗓门大喊。



“葛拉葛多主教,你想借助他人之力以多对一吗?”



“谁也不准出手。贫僧今天要代替众神好好地教训一下这个傲慢的黄毛小子。”



面对着基佛烈德的挑拨,葛拉葛多主教的反应完全如同预料般的一样,为了表示对英勇主教的尊敬,其他僧兵纷纷收回兵器。



“来吧,无信仰者!”



“接招!”



伴随着呐喊之声,基佛烈德的坐骑抬起前腿。他高高地挥起长剑,作出斩击姿势。这一击应该可以轻松地格挡回去才对。但就在格拉葛多主教举起大枪的一瞬间,基佛烈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剑身放低,右手朝后方一带,利用反作用力从下面掷出长剑。就在大枪举起的瞬间,主教粗大的喉咙顿时失去保护,剑身就这么猛然地、深深地刺了进去。



主教的身体在马上向后仰倒,从他大大张开的口中发出来的不是叫喊,而是狂喷的鲜血。双手仍然高举着大枪,主教的庞然巨体就这么从跃动的马背上跌落至沙尘之中。



冻结的沉默,被基佛烈德嘹亮得响彻四方的声音所打破。



“卡拉多瓦这个名叫葛拉葛多的主教,已经被我米隆给杀掉了。谁要是怀疑的话,大可以过来看看!”



他所指的前方,倒卧着僧袍及盔甲都染满了献血的主教躯体。喉咙上仍插着剑,一副仰望天空的姿态。僧兵们面露败意,发出来杂着愤怒和痛苦之哼声。紧跟着,一阵天摇地动的马蹄声蜂拥而上。在飞来的箭矢之下,僧兵们纷纷倒地。基佛烈的感觉到身旁仿佛刮过一道强风似的,那是以猛烈气势急速赶到的萨克里庞大人。胄甲上沾满了斑斑血迹。



“米隆殿下,萨克里庞来助您一臂之力了,请您放心。”



“啊,真是感激不尽,能够得到卡拉多瓦第一勇士的协助,我米隆实在是个幸运儿。”



“社交辞令不必缴税。”祖国亚尔杰拉的这句讽刺言语在基佛烈德的脑海中闪过,他苦笑着。这个表情萨克里庞并没有看见,他正在马上踮着脚挥舞大枪,指挥部下毫不留情地攻击僧兵。



战况为之一变。随着葛拉葛多主教之死,僧兵部队的战斗意志也仿佛从地上消失无踪。处于守势的他们,眼看着就要被狂热的国王军的长枪一举剿歼。相对于僧兵部队的八千人,国王军的一万五千人原本就占优势,现在除了数量之外又增加了战况的优势,国王军开始压迫僧兵部队,将他们向四方驱散。基佛烈德高举着沾满鲜血的长剑,一马当先地飞跃于追击行列的最前方,萨克里庞则跟在后方。最后僧兵部队终于开始溃败逃亡,扔掉武器,脱下盔甲。僧袍的衣摆飘动着,一面祈求众神对这些无信仰者降下惩罚一面逃跑。



才刚刚进入下午,狄弗拉战争就结束了。僧兵部队的阵亡人数约一千九百人,国王军的阵亡人数约一千二百人。光从这点来看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差别,然而存活着的人数以国王军居多,而且僧兵部队还失去了葛拉葛多主教,因而被驱离战场,这是国王军的大胜。



欢声之中,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在华丽的贴身卫兵的包围之下,骑着白马前进。这一天,他什么事都没有做,但是胜利的荣耀却归属与他。精心打扮的白马一停下脚步,前方的平坦草地上,立刻有两名骑士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地迎接国王。放在他们前面的是一个硕大的人头,下面垫着撕破的僧衣。两眼张开,以愤怒的表情瞪着国王的这个人头,正是勇猛的葛拉葛多主教。



“这是米隆王子的战绩,请陛下过目。”



宏亮声音的主人是萨克里庞。国王将视线移开葛拉葛多的人头。



“做得太好了。朕就把那儿的领地赏赐给你吧。”



“陛下的一番美意,恕在下无法接受。”



“这、这是为什么呢?”



“在下愿舍弃米隆之名。”



在惊讶的人群的环视之下,基佛烈德朗声宣示决心。



“米隆这个名字是属于亚尔杰拉王子之物。现在的在下是卡拉多瓦之国民,生是卡拉多瓦之人,死是卡拉多瓦之鬼,子子孙孙都将是卡拉多瓦人。倘若陛下执意封赏的话,在下不要城堡,也不要领地,只求陛下视在下为卡拉多瓦的一分子,赐予在下一个新的名字!”



直到刚刚都还喧嚣不已的战场突然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平庸的国王以一脸困惑的表情注视着“米隆王子”,口中喃喃自语地不知说些什么。



接着,兴奋的叫喊沸腾了起来,萨克里庞率先发言,弗罗蒙和查尔比诺也跟着附和。



“陛下,请赐予米隆王子新的名字!”



“赐予他卡拉多瓦之名!”



“他是我们的同胞呀!”



赞成的叫喊起了连锁反应,将狄弗拉的原野和天空完全淹没。基佛烈德确信,他已经掌握住国王军一万五千人的人心了。接着,他在心中反复玩味着指引他方向之人的话。前些日子在基佛烈德的请求之下,法比昂曾说过这样的话——“不妨请求过国王陛下赐予卡拉多瓦之身份和名字。”



Ⅲ仿佛终于做出了决定,待叫喊声一平静下来,国王便向基佛烈德开口。



“也好,朕就赐你一个卡拉多瓦的名字吧。从今以后,你可以舍弃旧有的名字,称呼自己为君特兰姆。”



骑士们一阵喧腾。明白那是善意的喧腾,基佛烈德费了一番功夫才压抑住心中的胜利感。



“多谢陛下恩赐,在下会竭尽所能,决不辱没这荣誉之名。”



“君特兰姆是一个与王室很有渊源的名字。那是本国在建国之初,一位树立无数功勋、娶了王族女儿为妻的功臣之名。用它来作为你的新名字应该相当适合吧。”



基佛烈德还来不及回答……



“赞颂君特兰姆达人的荣耀!”



放声高喊之人是萨克理庞大人,同时将染血的大枪向天空高高举起。弗洛蒙亦跟着效法,举剑高声欢呼。国王军几乎全体行动一致,欢呼声在初夏的天空中不断地回响。



“陛下赐我名字,就好比我的再生父母一样。君特兰姆在此誓死效忠陛下。就算赴汤蹈火,君特兰姆亦在所不辞。”



“唔,很好!”



国王高兴地点着头。受到周围兴奋情绪之感染,他的脸就象喝醉了一样地泛着红晕。



“从今以后你不再是客人身份,而是个将军,所以一定得享有适当的待遇才行。这次正好没收了阿波拉教团不法积蓄的资产,我就把四十所庄园之内的三所,不,五所赐给你吧!”



“陛下,臣刚刚说过……”



“你不要领地是吧?这怎么行呢?真可不想其他国家说朕吝啬呀。这五所庄园,你务必要接受不可。这是朕给你的第一个命令,你可不许违抗哟。”



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在马上挺起胸膛,一度平静下来的欢呼声又再次沸腾起来。法比昂在国王军的一角,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幕情景。



“哎呀呀……这个人员可称之为稀世少有的怪人哪。在领地等等的之前,先夺走了卡拉多瓦的人心。”



法比昂喃喃自语。他的表情并无讽刺之意,反倒还带着一股感叹的情绪。不过他身旁的红宝石珞洁丝缇拉却唱着反调。



“这一切不都是法比昂少爷传授给他的吗?米隆王子不过是发挥了点儿演技罢了,根本就不值得赞赏。”



“话可不能这么说呀,萝洁丝缇拉,立下大功的到底是那个男人,而且他的演技实在是很了不起。萨克理庞他们几个简直对他崇拜到了极点。”



“因为他们都是非常善良的人呀。”



绿宝石亚兰蒂拉耸了耸肩膀。蓝宝石丝妲薇尔把眼前的法比昂和远方的“君特兰姆”拿来相互比较。



“以那样的手段来虏获人心,背后的真正目的实在令人感到莫名地担忧啊!”



法比昂摸了摸丝妲薇尔的头。仍然是一副年轻父亲对待年幼女儿的态度。这似乎是这个男人的习惯性动作,只不过怎么看都是个怪僻。



“对于既知的可怕人物,其实没必要太过恐惧。只要密切地往那个方向去注意就行了。”



他们几个的位置在离开队伍一小短距离的后方,而且音量也不大,对话内容谁也听不见,全都被初夏的风给吹散了。



……获得“君特兰姆”这个新名字,出身于亚尔吉拉的这个青年,在接下来的八十多日之间,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不辞劳苦地辛勤工作。



阿波拉教团对贫困的农民们施放高利贷,一旦农民无力偿还债务,就没收对方的土地或家畜,或者让他们成为教团庄园的小佃农,一辈子工作到死。在军特兰姆的进言之下,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免除了这些农民们偿还借款的义务。农民们心存感谢,因而大肆赞扬国王的德政。于是国王在丝毫不伤及自己荷包的情况下,赢得民心与爱戴。



亚斯图鲁弗四世极为满意。这是他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受到明君或圣人般的赞扬。他毕竟是个凡人,所以会因为受到赞扬而感到高兴。他也是个善人,所以会因为自己的善行而感到喜悦。如果这份喜悦能永远持续下去的话,亚斯图鲁弗四世或许能成为一个大器晚成的明君也说不定。只可惜,对于亚斯图鲁弗四世而言,比国政有趣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女人、酒、宴会、狩猎……国王的关心焦点很快又回到了这些事情之上。后来还发生了打蒂奈儿侯爵夫人将一个看不顺眼的后辈宠妾赶出王宫,造成那位宠妾因悲观而自杀未遂的事件。事件发生的时候给了宠妾父亲金币,让他把女儿带回去的是侯爵夫人,国王则完全没有会见这位父亲。



Ⅳ“米隆王子”时代的君特兰姆曾经向麦梦得说过“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这句话不但是事实,更是他面对未来的决心。他不能爱任何人,因为一旦爱上的话便会成为他的弱点,他如此告诉自己。总而言之,沉溺于感情通常是毁灭的原因。



“他人不过是具有利用价值的存在罢了。”



君特兰姆决定让自己这么想。这个想法,红宝石萝洁丝缇拉透过魔法般的直觉看得相当清楚。只是在更进一步的深入探究之下,怀抱着“那是真心还是逞强?”疑问的是法比昂。以他的观察所见,君特兰姆既是个“想要成为枭雄的人”,也是一个“扮演着枭雄角色的演员”。



原本不过是亚尔杰拉王国一介骑士的他,现在是五座庄园的主人。在土地、财产以及仆佣方面,他实在无法亲自管理。面对这样的情况,豪门通常会设置管家一职。君特兰姆向侍从开口。



“怎么样啊,麦梦得,你愿意成为管家吗?”



“您的提议我非常感激,但我实在不是做管家的材料,我只能应付一些轻松的工作而已。请你让我继续担任侍从的职务。”



“也好,我就让你成为全卡拉多瓦收入最高的侍从吧。”



对于君特兰姆而言,他也希望麦梦得能够一直为他私人所用。他听从了麦梦得的意见,将不甚干练但是诚实可靠的别家庄园的管理人瑟拉翁挖角过来担任管家。



这五座庄园到目前为止,每年都得将收获的六成缴交给阿波拉教团。君特兰姆成为领主之后修改规定,将收获的缴纳比例降为四成。对于农民而言,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德政。除此之外,君特兰姆还针对战死士兵之遗族,免除他们十年份之纳贡,对于负伤而成为残障的士兵则发放年金。而且还招待所有健在的士兵们到他的宅邸享用酒食,并赠与一人十枚银币。他认为,只要能收买士兵们的忠诚心,这些并不算贵。事实也正如他所预料,当他们继续讨伐在各地作乱的阿波拉教团的余党之时,士兵们都欣喜地集结在君特兰姆麾下。



君特兰姆毫不留情地讨伐所有僧兵部队的余党。他定下日期,宣布“赦免交出武器的投降者”。在谨守约定的同时,他也彻底地剿灭并猎捕不愿投降之人。对于农民,他提供悬赏让他们帮忙追捕僧兵。对于僧兵,他也发出“提来一颗人头可换取三个人的赦免”之公告来离间对方。



阿波拉教团就这样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迅速瓦解。黄衣团和白衣团中虽然亦有正派的笃学之士和优秀的医学家,然而大半的人都在讨伐的牵连之下不幸死亡。



最令人憎恶的就是紫衣团中负责放高利贷的那些僧侣。把“神的慈悲”这种美德踩在脚下,可谓是“令有钱人头痛的贫穷人恶霸。”他们一方面为教团的财政做出贡献,另一方面却也拼命地中饱私囊,因此君特兰姆毫不留情地将之夺回,全部献给国王。国王亦“相当大方地”分了一成给君特兰姆,于是他又把那些全都分给了士兵们。



君特兰姆并不想过着奢华浪费的生活,虽然他也厌恶贫穷,但是只要生活水准能够与地位相称的话就足够了。他所渴望的是权利。分送给士兵的那些金钱,他并不感到可惜。献给国王的那些财富,更是无需吝惜。反正总有一天,一切都会是他的囊中之物。历史上并没有吝啬的权势者得到众望的例子,所以君特兰姆对于花在同僚骑士身上的金钱也丝毫不吝惜。



弗洛蒙和查尔比诺早已对君特兰姆佩服不已,相当崇拜。君特兰姆试着在各式各样的场合里利用他们、试探他们。用天平来衡量忠诚心和能力,还必须能够有效率地运用。两人都拥有充分指挥统帅一万或两万士兵的能力。君特兰姆邀请他们到自己的宅邸来接受招待。



“我把你们两位看成我的左右手一样,希望你们能与我君特兰姆,共同为卡拉多瓦王国尽忠较力。”两人均欢喜地同意。他们并没有留意到,君特兰姆几次反复提到的都是“为了卡拉多瓦”,而非“为了王室”或者“为了国王陛下”。对于骑士,直接将金币交到他们手上并不恰当,所以君特兰姆交给他们的东西是马匹。他把刚刚得到的三匹高价骏马中的两匹,连同马具一起送给了这两人,弗洛蒙和查尔比诺欣喜若狂地不断道谢。



……君特兰姆的宅邸是一栋建造于沙岩之上的三层楼建筑。东翼有一座五层高的塔楼,最上层是了望室之所在。周围混杂着房舍的屋顶和树木,不过若是朝着东方望去的话,便可看见淡紫色山脊宛如平缓的波浪般地层层叠起。晴天的清晨,在灿烂阳光的重重围绕之下,看起来仿佛是众神丢在地上的一串巨大紫水晶首饰。



看着这样的景色来洗涤心灵,这种事情君特兰姆是做不来的。他天生是个不解风情之人,所以诗情画意般的感受性也相当贫乏。尽管如此,比起阴暗封闭的地下室,他还是偏好这座塔楼。只要在这儿吹拂凉风,眺望着富庶的山河,直到一年半前为止的那段曲折的日子就会像是短暂的噩梦一样。唯有在卡拉多瓦这个国家,他才能为了自己,在自己一人的责任之下行动。“在亚尔吉拉的我就像是家畜般的存在。”他常常一边这么想,一边思考着各式各样的计划,或是看看书,度过属于一个人的时光。



大陆诸国之间并没有共通的语言,但是却有共通的文字。那是一种从象形文字开始,发展了五千多年的表意文字,被称之为“仙女神恩赐文字”。尽管每个国家在文字的读法上各自不同,但由于意义完全一样,所以彼此之间能够进行笔谈,文书也看得懂。只要记住一千字左右,出外旅行之时就不至于感到不便。记得更多文字的人,则大多是立志成为学者或外交官的勤学者。



拜文字相同之赐,君特兰姆进入卡拉多瓦王国之初,几乎没有遭遇过沟通方面的困难。加上他一开始就抱持着强烈的意愿和目标学习卡拉多瓦语。或许亦颇有天分吧,大约百日左右的时间他就差不多完全学会日常会话,而且还能够视身份高低来变换措辞,甚至连政治和军事方面的宫廷用语都能够逐渐领会。写作能力方面,异无需借助字典就能书写信件之类的文章。由于这是他努力所得到的成果,因此他对毫不努力的卡拉多瓦人相当严厉。



“你们只不过是偶然出生于卡拉多瓦不是吗?我不一样。我是按照自己的意志选择卡拉多瓦的,我才是真正的卡拉多瓦人。”



君特兰姆对着天空大喊,他使用的是亚尔吉拉语,就算是被人听见也无需担心。为了变成卡拉多瓦人,君特兰姆一直提醒自己尽量不要使用亚尔吉拉语。然而在这种自言自语的情况之下,亚尔吉拉语还是会脱口而出。想要彻彻底底的忘记,似乎是一件无法做到的事情。



在了望室的椅子上坐下,闭上双眼,形形色色的幻影在眼睑的内侧游走。为了思考出精妙的计划,他会暂且让幻影任意游走,而其中最常出现的影子就是他单方面视为强敌的男人奥特立克。



假设君特兰姆想要在祖国亚尔吉拉夺取政权的话,他就不能不胜过勇猛与谋略兼备的奥特立克。君特兰姆并没有这样的自信——直到现在依然如此。正因为这个理由,所以他一直以没有奥特立克这种人才的国家为猎物四处寻访,最后才选定了卡拉多瓦王国。



“只要完全地掌握住卡拉多瓦的话,就能够动用多于奥特立克两倍的兵力。如此一来,就算要与奥特立克交战也才有胜算。”



君特兰姆从未想过以少数兵力在战场上与奥特立克交锋。说起来,只要他与奥特利克一见面,自己假冒米隆王子的事情就会立刻被拆穿了。因此就算在他成为卡拉多瓦的统治者之后,他也不打算与亚尔吉拉牵扯上任何关系。万一双方演变成敌对状况的话,他也会运用外交策略对亚尔吉拉撒下封锁网,在不战争、不见面的情况之下,令奥特利克投降。这是君特兰姆之于遥远未来的展望,只是在将来的面前,尚有名为现实的魔物,黑压压地阻挡在前方。



“宫廷内部必须有个内应才行,尤其是在后宫。”



继续思考着这个问题,君特兰姆虽然还想不出什么具体的手段,但是不久之后,一个偶然的大好机会便在他面前开启了一扇门。



第四章策动之夏



Ⅰ进入盛夏,白天,尽管在阳光过度充分的照射之下,气温不断上升,但是卡拉多瓦的夏天却出乎意料地舒适宜人。湿气不重,只要躲进有阴的地方就会感觉凉爽无比。太阳下山之后气温急遽下降,令人忍不住想披上长袖的衣服。雨量不多而河川及水道之水源终年不断的原因就在于冬天期间大量将在山脉里的积雪融化流出。地下水也相当丰沛,井里的水冰冷的足可让手麻痹。滋润着卡拉多瓦人的喉咙。利用井水冰镇过的水果和酒,是夏季最上乘的味觉。



首都阿萨摩尔除了寒冬的一个时期之外,气候可说是相当舒适,但是夏日的夜晚却特别令市民们喜悦。接连几天都有夜间市集开放,广场上进行着歌舞表演,相当热闹。这里那里,处处都有恋情萌芽。就连身份崇高的人们,也会以轻装或便装打扮来到市场,享受着开放式的热闹气氛。



八月的一个夜晚,君特兰姆应邀参加了一场王宫所举办的夜间园游会。足以容纳三万名军人整齐排列得宽敞中庭里,燃烧着数百支火把,大约同样数量的圆桌上摆满了酒、菜以及水果。盛装打扮带着面具的一千名客人,都是自认为站立在管理或指导这个国家立场的人们。乐声悠扬,杂技及舞蹈表演进行着。君特兰姆与二十位左右的熟人交换着社交性的对话,完毕之后便完完全全地无事可做。老是这么闲着绝对无法拓展人脉。把握住机会的话,说不定能够和某人成为知己也说不定。君特兰姆一边如此想着一边移动着视线,他的视线倏然停在一点之上,眼神充满了观察意味。



“君特兰姆达人,觉得很无聊吗?”



朝着熟悉的声音一转过身,眼前站着一个身穿红绿白三色条纹图案、配色夸张到令人难以置信之服饰的中年男人。那正是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君特兰姆向国王行了一礼,看见伫立在国王身旁的年轻美女之时,又再度行了一礼。国王一脸单纯而骄傲的父亲表情。



“这是我的四女儿蓓莉希娜公主。本来有好几个国家的王室都派人来提亲,但是她怎么都不肯嫁到外国去,实在是太任性了。”



君特兰姆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蓓莉希娜公主。简直就像是个精雕细琢的洋娃娃一样美丽。纤细的眉毛,窄而高挺的鼻梁,如蔷薇花瓣似的双唇。君特兰姆肆无忌惮地望着回礼之后转身离开的公主背影。



口中说着敷衍的对话,君特兰姆的注意力忽然被其他事情所吸引。国王则以一脸好色的笑容回应。



“虽然那是我求之不得的愿望,不过朕第一个想要的是绿宝石亚兰蒂拉。据说她是个烹饪高手,让她进宫的话,不但可以把王宫的厨房交给她管理,而且她身材高挑,四肢就像是纯种的小名驹一样完美出色,骑乘感想必相当不错……”



自己并不是个热爱女性之人,而是个热爱女体之人,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露骨地表明自己的意思。不过此时君特兰姆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一个不断靠近国王背后的人影之上。那是刚才吸引住君特兰姆视线的人物。尽管穿着一身看似高价的丝质衣裳,打扮成贵族的模样,但不管是那若有所思的表情也好,举止动作也好,在园游会的享乐气氛之中都显得太过阴郁。由于君特兰姆一向有假象情况的习惯,所以他一直注意着那个人物。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全都在君特兰姆的意料之中。不,应该说最正确地符合他的期待。正因为如此,他的反应既迅速又正确。而且还游刃有余。正当那个人拿出藏在衣服下的短剑朝着国王冲过来的时候,君特兰姆早已采取行动。两眼中闪耀疯狂的信仰之光,阿波拉教团的余党就这样被踢倒在地。



Ⅱ“叛教者!觉悟吧!”



一边叫嚷一边向前冲刺的男人在临死之前仿佛正注视着什么东西。是因为恐惧与惊骇而痉挛的亚斯图鲁弗四世的脸吗?还是跳出来将他挡住的君特兰姆的身影?不,肯定是斜斜地闪耀着的剑光。



“该觉悟的是你吧,逆贼!”



男人感觉下颌受到了猛烈冲击,接着就失去所有知觉。



颈部几乎被断成两节的男人,从切口处喷出了深红色的液体,身体在向后垂挂的头部重量的牵引之下踉跄地走了两步。接着他半回转身体,就像个被小孩踢倒的泥娃娃一样崩塌倒地。直到这一瞬间,他才终于发出惊愕的呻吟或哀嚎。将剑刃上的鲜血挥落之后,君特兰姆回头察看国王。国王早已被吓得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把剑收回鞘中,君特兰姆向国王伸出手。



“幸好陛下平安无事,请起来吧。”



国王勉强地握住君特兰姆的手。



“做、做得太好了。君特兰姆大人,你是朕的救命恩人啊。那群警卫简直都是饭桶!”



站起身来,国王调整了呼吸。



“你第一次立下战功的时候是在狄弗拉的战役之中,朕就封你为狄弗拉伯爵吧。从今以后你的称号可以改为狄弗拉伯爵君特兰姆了。”



周遭响起一阵拍手及羡慕的声音。君特兰姆恭谨地屈膝而跪,向国王致谢。内心之中同时也感谢着那名充满狂热信仰的刺客。狂热信仰者的头和身体已经被警卫的士兵们运走了。血迹也正在清理之中。



“千万不可大意,必须小心谨慎。”



君特兰姆如此对自己说着。到目前为止,他几乎掌握住所有的好机会,仿佛连命运都在帮助他一样。然而越是顺利危险也就越大,因为周围的视线不见得全都是善意的。



“最可怕的莫过于小人的妒嫉。”



宫廷是孕育妒嫉和阴谋幼苗的温室。他在祖国亚尔吉拉之时,早已充分地学到这个教训。对于一部分的卡拉多瓦人而言,即便具有王子身份,但是眼看一个从远方流浪至此的异国人如此飞黄腾达,心中想必很不是滋味。



国王将侍卫长唤至身旁布置下了什么命令,过了不久,一枚由白金打造而成的伯爵胸章呈现在君特兰姆的眼前。周围再次响起了鼓掌声,君特兰姆恭敬地行了一礼。由国王亲手赠与的胸章在烽火之下得意洋洋地闪耀着光辉。



“下一次再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



君特兰姆在心中喃喃自语着。



“就没有再一次守护国王的义务了呢。”



冷笑像剑刃般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园游会一结束,绅士淑女们也一一离开。君特兰姆命人将一些剩余的高级料理和酒打包进篮子里之后,将它交给在车夫台等待的麦孟得。这是卡拉多瓦王国身为主人者的体贴习惯。



“你先回去吧。我想稍微吹吹夜风,散个步。”



这样的举动虽然疯狂,但是在舒适的夏日夜晚并不奇怪,所以麦孟得也理解地先行驾车离去。今天晚上的豪华夜食大概足以好好地款待他的舌头和胃吧。目送着马车在夜晚的道路上消失,君特兰姆才开始走动。



舒畅的夜风吹拂过喝了酒而发烫的脸颊。拜那愚蠢的复仇者之赐,君特兰姆才能够得到伯爵封号。尽管自我警惕着,但脸部线条还是缓和不下来,形成一抹微笑,只可惜这微笑才刚刚诞生就立刻冻死了。几个人的脚步声向他靠近,而且是夹带着明显的恶意蜂拥而上。君特兰姆察觉到自己的孤立。



“什么人?”



在一喝的同时,腰上的佩剑早已经拔出。尖锐地划破夜风的一击迎头劈来。手腕一转,向侧边架开。被弹开的剑刀在火花和哀鸣之下断成两截。继续沿着弧线划下的剑尖朝着袭击者的左肩刺入。只听见一声异响,这次折断的是君特兰姆的剑。君特兰姆忍不住低声咒骂,敌人穿着锁子甲。这是一宗计划性的袭击事件,并非因为他决定散步而临时起意。就算他搭乘马车,马车也必然会遭受攻击。君特兰姆注意到自己尚未从醉酒的状态中完全清醒。打算将他完全包围而靠近过来的白刀算起来有七八支。结论立刻出来。手上仍握着断剑,君特兰姆向后一转,开始奔跑。



“别让那个无信仰者逃走!”



“为葛拉葛多主教报仇!”



低沉的叫喊声暴露出袭击者的身份。毫无咋舌的余地,君特兰姆不停地奔跑,并且不止一次地转弯改变方向。不知在第几回的时候,就在转角的同时,他也跃身跳上一座石头围墙。虽然瞬间爆发力和敏捷度比起正常的时候差了两成左右,幸好还是勉强过关。手忙脚乱地悬在半空中的鞋底,正好擦过袭击者的头部。君特兰姆小心翼翼不发出声音地在石墙上摆好姿势,将断剑尽可能丢得远远地,直到确认脚步声全都集中往金属撞击声的方向去之后,才跃入石墙的内侧。



“真是荒谬透顶。”



君特兰姆自我嘲弄。阿波拉教团余党的狙击目标并非只有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而已。杀害葛拉葛多主教、残酷地猎捕阿波拉教团余党之人正是君特兰姆。君特兰姆的荣华富贵可以说是建筑在阿波拉教团的牺牲之上,受到憎恨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谁叫自己仅仅在脑袋里自我警惕,假如把眼光放在更高处的话,就不会在这种地方被绊上一跤了。



“等一等,这里不是……”



察觉到此处正是国王宠妾达蒂奈儿侯爵夫人的宅邸之时,君特兰姆略略地感到惊慌。



“唉,这下子麻烦可大了。”



虽然并非有意,但是三更半夜闯入国王宠妾宅邸的这种事情,在日后是怎么也解释不清的。倘若亚斯图鲁弗四世身边有个爱煽动是非的佞臣的话,君特兰姆肯定会遭到通奸的怀疑。进而处以流放或死刑,这些在宫廷社会之中并非不可能之事。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贸然地跳出围墙返回到外面去的话,又恐怕刺客们仍然徘徊不去。



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暂且静静地待在院子的角落里了。暗自祈祷着侯爵夫人没有饲养凶猛好斗的看门狗,君特兰姆背靠着围墙席地而坐。无所事事的时刻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他猜想风头已过刚打算站起来的时候,正好有一条人影如字面般地从“天”而降。不知什么人翻过围墙跳了下来,落在距离君特兰姆约二十步左右外的草皮之上。



Ⅲ君特兰姆的右手把剑身拔出剑鞘的一半(奇怪,难不成他有两把剑?),理所当然,他把新来的入侵者误认为是刺客之一了。然而这个着地失败之人却可怜地发出了小小的惨叫声。君特兰姆打消一跃而出先发制人的念头,悄悄地隐身在围墙旁的树丛后面。一瞬之间,他明白自己已经逃过互相厮杀的一劫,唯一不知道的只有那个入侵者的身份。在满月的月光之下站起身来拍打尘土的那个人影,完全感觉不出杀气或者强悍之气。看来并非刺客,也不是盗贼。完全察觉不到身后那双疑惑实现的入侵者,一面拨弄着头发,一面走向大理石所打造而成的壮丽建筑。他毫不迟疑地走到一扇窗户之下站好,并且以歌唱般的声音呼叫。



“侯爵夫人,我是奥利佛。我依照约定来见你了。可爱的人儿呀,请你快点打开窗户,让你忠实的仆人进去吧!”



君特兰姆终于理解了一切。他因为害怕遭到误解,所以想动却动弹不得。尽管这点是他想太多了,但是确实与达蒂奈儿侯爵夫人私通之人物却真的出现了。



“原来如此。侯爵夫人也懂得适当地尝些点心呢。只是,她对男人的品位也太差了吧。”



君特兰姆暗暗地冷笑着。他知道奥利弗这号人物,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宫廷新贵,出身于卡拉多瓦王国屈指可数的名门朵朗伽家族之本家。有着溪边芦苇般的修长身材,如绵羊般温驯的眼神,以及尖尖的下巴。算是个美男子,但是却太过纤弱,所以完全感觉不到朝气与活力。擅长舞蹈、鲁特琴以及诗歌吟诵,在年长贵族的夫人们之间似乎相当受到疼爱。君特兰姆曾经和这位年轻人交换过几句对话,并且立刻了解到这个人形状完美的头盖骨中装满着甜蜜的奶油乳酪。从那时候起,君特兰姆便对他视若无睹。应付傻子对手,光是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一个人对他而言就够多了。不过,从今晚的事情来看,就算他是个多么没有内涵的男人,至少他还敢背着国王和他的宠妾私通。



君特兰姆的思虑以雷电般之速度在脑中到处奔驰。一个他从未思考过的计划,就这样在机缘巧合之下诞生了。走了五步左右,整个计划的轮廓便已经大致成形。君特兰姆从第六步起开始奔跑。预定在第二十步时捕获目标。仿佛察觉到什么而回头一看的奥利佛大大地张开嘴巴。不知道是要发出尖叫,还是想问问来者何人。然而从他口中发出的只有沉闷的哼声而已,接着胃部受到沉重而强烈的一击,年轻贵族便整个人向前倾倒。



君特兰姆将倒下的奥利佛丝质衣服的两只袖子撕了下来。一只袖子揉成一团塞进奥利佛的嘴里,另一只袖子则用来捆绑他的双手。把奥利佛的身体滚向月光死角的阴暗墙边之后,君特兰姆的脸颊因短暂的苦笑而晃动了一下。老早就已经是个杀害主人的犯罪者的自己,现在看来似乎还有几分做盗贼的才能呢。



大概是有地下室吧。一楼窗户的位置非常高,窗框和君特兰姆的头部差不多等高。两手攀住,利用强劲的肌肉以及瞬间爆发力将自己的身体抬起。室内的灯火早已熄灭,而月光又照不进去,因此比起室外还要黑暗的多。穿透黑暗,好不容易确认了装饰着棚盖的豪华床铺的位置所在。关上窗户,踏着慎重的步伐靠近床铺。每走近一步,香水的味道也就更加浓郁。终于抵达床边之后,君特兰姆将衣服脱掉丢开,充满情欲的呢喃轻声传入耳中。就在冷笑一闪而过的同时,君特兰姆也滑入床铺之中。



躺在床上的人物,伸出光溜溜的手臂将君特兰姆环住。一阵格外浓烈的香水味涌入鼻孔。



一秒、二秒,不一会儿的工夫整个床帏之中就充满了愤怒与不安的尖锐声音。



“你,你不是奥利佛呀!”



“恕我无礼,你的美丽并非是永恒之物。国王陛下是个喜新厌旧的人,他的心迟早有一天会离开你的。”



“你特意跟我说这番话,莫非有什么好主意能帮助我吗?”



侯爵夫人果然敏锐。声音中的甜美早已消失无踪,并转变成一种充满警惕意味的政略家口吻。察觉到这个转变,君特兰姆觉得相当愉快,至少这个女人不笨。



“栽培养女,你认为如何呢?”



“养女?”



“没错,正是养女。”



君特兰姆继续说明。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是个好色的人物,这早已是个不争的事实。然而好色之道与饮食是相通的,经常品尝类似的东西终究会感到厌倦。亚斯图鲁弗四世已经开始厌倦上流社会的女人了。这个时候必定得让国王尝尝新鲜材料的滋味。最好的方法就是从卡拉多瓦各地选出身份低微却美丽清纯的女孩,将她们纳入侯爵夫人的监护之下训练姿色,然后再献给国王。国王高兴,自然就会更加重视侯爵夫人了。



“出身贫寒的美丽女孩要多少就有多少。只要对她们施以恩惠,再培养出对侯爵夫人你的忠诚意识,然后就可以当成心腹送到国王的身边了。她们不但能为你打探国王的心意,还能代为转达你的要求。我认为相当值得考虑。”



侯爵夫人低声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没想到君特兰姆大人还是个智者呀,本来我只知道你在狄弗拉战争中是英勇的人物而已。”



侯爵夫人所提出之专有名词,令君特兰姆想起自己在今天晚上获得了伯爵封号。看来侯爵夫人并没有出席园游会。她大概是以身体不适为由,借以达成与奥利佛私会的目的吧。听了君特兰姆的话,侯爵夫人立即祝贺他获得伯爵之位。救出可怜的奥利佛一事就等到天亮以后再办吧,说完之后,这次她高声笑了。



这样就行了。君特兰姆冷冷地感到满足。接下来,只要君特兰姆自己将蓓莉希娜公主追到手的话就没问题了。既然已经拉拢侯爵夫人成为伙伴,将来在宫廷的工作方面应该就能有所期待了吧。



Ⅳ君特兰姆为了在宫廷内外张开策动之网而开始繁忙不已。法比昂也依旧忙碌。由于他伯母一族总是特别爱麻烦他,像是遗产该如何分配、土地界限划分不明、女儿的丈夫的兄长的老婆的弟弟想进入王立学院就读、佣人的态度怪异等等的,各式各样的问题统统都要他处理。而他还必须管理自己庄园之事务,同时还有想看的书以及想要事先记下来的事情。为了舒缓他的忙碌,三个美丽的女巫于是活跃了起来。



红包石萝洁丝缇拉担任法比昂的助手,主要负责外务方面的工作。以熟练的操控技巧策马奔驰的美丽女巫的身影,经常映在王都阿萨摩尔市民们的眼中。长发迎风飘逸,白皙的额头上飞散着透明的汗珠,不光是男人而已,就连小孩子们也会着迷地盯着她的身影。



萝洁丝缇拉以使者的身份造访一族,传达要件,至各个庄园听取管理人的报告并作出指示。机灵而敏锐的她,就连老练的管理人们都对她另眼相看。



这天,刚从某一所庄园回来的萝洁丝缇拉一边用白色麻布擦汗水,一边踩着有节奏的步伐走向起居室。



“辛苦你了,萝洁丝缇拉。”



绿宝石雅兰蒂拉除了是个家事名人之外,还通晓医学、药学和园艺学。搀了薄荷的清凉蜂蜜水,绝对能充分地解除萝洁丝缇拉的疲惫。痛快地一饮而尽之后,她向亚兰蒂拉道了声谢谢。



蓝宝石丝妲薇儿迅速地检查过萝洁丝缇拉所带回来的文件。对于文字和数字都很强的丝妲薇儿,就算没有魔法,以她的能力要胜任宫廷中的高级书记官也算是绰绰有余。



“嗯,太好了,这么一来农民们就不会感到不满了。”



“再要不满的话可就伤脑筋了。法比昂少爷的庄园已经是全国纳贡最便宜的庄园了。”



“现在的纳贡税率似乎和君特兰姆大人的庄园一样呢。”



受到丝妲薇儿冷静地指正之后,亚兰蒂拉继续补充。



“不光是如此,法比昂少爷还有回馈农民的措施呢。像是奖学金、还有养老年金等等的。”



“听说从九月份开始,君特兰姆大人的庄园也会制定同样的制度。”



丝妲薇儿的话,令萝洁丝缇拉像少年般地发出咋舌的声音。



“从异国来的男人似乎很爱模仿法比昂少爷嘛。算了,好的事情本来就应该受到模仿而扩散开来的……”



“我感觉得到那个男人是别有居心。他想获得声望呀!在获得声望之后,他似乎打算做些什么事情。”



在亚兰蒂拉的严厉批评之后,丝妲薇儿一面将文件以粗绳捆住一面低声发表意见。



“我感觉到那个男人身上有股冲着王宫的恶意。或许只是我们先入为主的偏见也说不定,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们对他特别留意,所以我们这种程度的能力才能够感受得到。”



“所谓冲着王宫的恶意是……”



亚兰蒂拉说到一半便停住的话,萝洁丝缇拉明快地帮她接了下去。



“野心的极致。也许是计划要篡某王位也不一定呢。”



不久之后,三人一起来到了法比昂的书房。听完萝洁丝缇拉所准备的庄园报告之后,法比昂向她慰劳了一番。此时亚兰蒂拉将话题切入,告诉法比昂她们怀疑君特兰姆极可能对王宫怀有不轨意图之事。法比昂露出苦笑。



“哎呀呀,我从来不知道你们几个竟然对王室如此关心呢!”



“王室的一切,怎样都与我们无关。”



一脸温和的表情,蓝宝石丝妲薇儿说出了大胆的台词。



“天底下无不死之国王,无不灭之国家。”



红宝石萝洁丝缇拉补上了这句话时,绿宝石亚兰蒂拉在一旁点着头。接着亚兰蒂拉转向沉默不语的法比昂对他说道。



“我,不,我们所在意的是法比昂少爷。取得君特兰姆之名的野心家,终有一天会认为法比昂少爷是个障碍。”



“虽然我们行得正坐得端,但对方不见得会这么想。”



对于萝洁丝缇拉所加上的评语,法比昂只以耸肩作为回应。



“你们对我的关心令我非常高兴,不过这定论未免下得太过于早了。倘若野心与才能得以巧妙地维持平衡的话,他或许会成为我国的绝代名将或名相也未可知。”



法比昂看着三人,三人脸上各自浮现出不认同的表情。



“那个男人毫无疑问的是个野心家。但话说回来,不具野心的男人实在太无趣了。看看我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了。”



“别开玩笑了!”



萝洁丝缇拉制止着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严肃。



“姑且不论王室,为了这个国家的和平,法比昂少爷是必要的存在。当初您为什么要辞去高等法院的法官职务呢?”



“这件事情,你们几个难道没从你们的曾祖母那儿听说过吗?”



她们三人拥有同一个曾祖母。换句话说,她们的关系是表姐妹。



“曾祖母?没有,什么都没听说过。”



“哦,这样呀,我还以为你们几个早就知道了……”



就在法比昂成为高等法院的法官后大约半年左右的时候,住在露那希欧山的老女巫受到告发,于是她花了三天的时间来到王都出庭应讯。理由是有人控告她,说她打算以诅咒来杀害某位贵族。调查之后,法比昂立刻确认老女巫之无辜。控告者是因为请托遭到拒绝而怀恨在心,所以故意陷她入罪。要正视无辜者的清白实在是超乎意料地困难,这点法比昂早已学到教训。



“重要的是事实?还是让她无罪释放?”



对自己提出的问题,法比昂立刻就有了答案。于是法比昂着手调查告发者那位贵族的品行操守。既然是个能够陷害清白之人的男子,身边想必有着各式各样的弱点存在。法比昂将调查结果展示给那位贵族,借此向他提出交易。最后告发者才撤回告诉,还老女巫自由之身。“这是理所当然之事,无须道谢。”尽管法比昂如此回答,但老女巫对这位年轻的法官似乎早有盘算,不久之后便将三位曾孙送到他的身边。但这么一来,三个女孩的美貌又立即激发起国王的色心,法比昂只好透过达蒂奈儿侯爵夫人来回避国王。



法比昂是个相当具有现实机智之人,然而本人却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厌恶。



“不追求本质与真理,而以巧妙的方式处理现实,归根到底就是耍小聪明。我真是太没出息了。”



君特兰姆向他寻求指教的时候,他所说的“小聪明”并非谦逊,而是真心话。如果从“追求正义”这点来说的话,救出萝洁丝缇拉三人的曾祖母时,他就应该揭发这位告发者贵族的不法行为,好好地将他惩戒一番不是吗?针对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的色心,他也应该正面地指正其错误,并且和国王约法三章令其不得二度、三度地招惹这三位女巫。然而法比昂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认为实际比形式要来得重要。他知道自己是正确的。所以,他总是踢开自己本身的正确,不考虑先后地试图向前猛冲。



“这正好是个机会。有些话我想先跟你们三个说清楚。来,别站着,坐下吧。”



法比昂叫三个人坐下,三人也顺从地照做。



“我小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位谜样的老妇人。”



法比昂开始叙述。那时他五六岁的时候,双亲都还健在,而贵为王妃的姨母虽然体弱多病但也尚未遭逢到致命的危机。法比昂的双亲不时会携着幼子到王宫探视王妃。当时的亚斯图鲁弗四世就跟今日一样好色,所以常常都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弃王妃于病榻而不顾。对于此事,王妃总是不厌其烦地向妹妹夫妇抱怨。这个时候,只要大人们对法比昂说了“你自己找个适当的地方去玩吧”,他就会在宛如迷宫般的王宫里四处奔跑。由于是个小孩子,身份也人人皆知,因此王宫里的大人们都未曾责备过他。甚至有侍女主动地陪他游玩,也有厨师做点心给他吃。法比昂的探险范围一次比一次向远方扩大,兵器室、餐具室、酒窖、温室、绘画陈列室等等地方,他小小的身体都曾钻进去过。



有一天,法比昂以一脸严肃之表情,来到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这个连王宫的人都很少靠近的地方是一个被称为“紫色房间”的上锁房间。勾起幼童无限好奇的这个房间有着一道厚重的大门,无论怎么推怎么拉都无法进入。然而这一天,法比昂却意外地发现门边开了一道缝隙,在阴暗的走廊上投射出一支光之长枪。法比昂小小的心脏快速跳动着,将大门推开,此时他的好奇心远远地凌驾过不安的感觉。接着年幼的他所看见的是……“露那希欧山的女巫!”他心想。那人有着灰色的头发,看起来就像是活了好几百年的尘土块一样。



“哎呀,没想到有客人呢!”



一个年老女性的声音说着。虽然既不和善也不温暖,不知怎地却不觉得带有恶意。充满着光的双眼完全不像个老人。连逃走都忘得一干二净,法比昂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



“过来这里。”



在语气自然的命令下,法比昂仿佛被一条眼睛看不见的绳索牵引着,走到老妇人的面前。



“好聪明的孩子,一点都不胆怯呢。只不过生存的方式似乎有些困难,太过认真地看待事情的话,有时反而会造成不幸呢。”



“小弟弟的名字是?”



“……法比昂。”



“好名字。只是,这个孩子的聪慧,比起在地上行走,仿佛更适合凝视天空呢。干脆把他带到那边的世界去吧……不行不行,怎能如此干扰现状?还是等到小男孩长大了之后再说吧。”



……接下来,法比昂的意识逐渐模糊,待他回过神来之时,他已经站在王妃寝室的门口了。而且在那之后,“紫色房间”的大门就再也没有在他面前开启过第二次。



Ⅴ法比昂说完之后,三个女巫都沉默不语。完全不像是充满着光彩与活力的她们。三个人都心情沉重地默默不语。红宝石萝洁丝缇拉和蓝宝石丝妲薇尔张了口却又闭上,好不容易绿宝石亚兰蒂拉终于开口说话。



“那、那个人,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仙女神吗?”



“或许吧。”



法比昂的反应相当慎重。



“不过并没有确实的证据。假使她真是仙女神的话,为何对我说出那样的话呢?也许因为对象是个孩子,所以一不小心说溜了嘴吧。他一定认为我会立刻忘记。”



法比昂的手上拿着一个装着冷水的玻璃杯。在他说话的时候,冰片早已融化。制止了想为他换水的亚兰蒂拉,法比昂再次开始说话。



“从那时起,我就一直着迷于那边的世界这种想法。到现在依然无法自拔。我很想到那边的世界去看看。我并非认定那儿是个理想境界,或许比这个世界更坏也说不定……”



法比昂的声音稍微起了变化。



“你们三个应该都看过蚂蚁窝吧。我所联想到的就是那个。我们所居住的世界就像是个蚂蚁窝一样,住在那边世界的什么人,说不定正从外面观察着这个蚂蚁窝呢。”



“……”



“冷眼看待国之兴亡与人之生死,偶尔才出来多管闲事娱乐一下,不是吗?好几十年才出现在这个国家一次来指导国王或宰相的仙女神,就这么无条件地信仰她好吗?”



“……法比昂少爷!”



法比昂露出了好几次的苦笑,不过并无任何受挫的样子。



“总而言之,我已经受到不正常的渴望所掌控,变成一个幻影的囚犯了呢。唉,这样的说法实在令人惭愧。”



法比昂一口气喝光变温的水。



“你们的曾祖母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我之所以无法成家,之所以会辞去法官工作而无法安于固定的职位,全都是因为我不想与这个世界有着太过深入的关联。因为我希望孑然一身地到别的世界去,所以不愿意制造任何依恋的理由。”



法比昂一静下来,三个女巫立即发出叹息而面面相觑。光滑的脸上布满红潮,萝洁丝缇拉提出反驳。



“可是法比昂少爷还有地位、财产和佣人。这些您打算怎么办呢?”



“那些呀,虽然不是什么天大的财产,却也不能完完全全地置之不理。所以我打算立你们为继承人。宅邸、庄园以及所有一切的东西都由你们三人共同继承。”



法比昂爽快地说着话,三个女巫却因为过度的意外而张口结舌。无视于三人的反应,法比昂继续说了下去。



“你们三个都是值得信赖的人。对于弱者也很有爱心。既有勇气,也不乏明辨是非善恶的洞察力。只要你们三个能够相亲相爱地一起生活的话,我就可以安心地出发旅行了。我会事先在遗嘱中交待清楚的。”



现场再度陷入沉默。打破僵局的是蓝宝石丝妲薇尔。温和的脸上充满坚毅的表情。



“你太卑鄙了,法比昂少爷。”



“卑鄙……?”



露出意外表情的人这次轮到了法比昂。萝洁丝缇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没错。太卑鄙了,法比昂少爷。您这不是以宅邸和庄园来束缚住我们,好让您能自己一个人去做喜欢的事情吗?”



“不是的,其实……”



法比昂感到困惑。看着恼怒且同时提出控诉的三个人的表情,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反驳。他原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万全的打算,没想到这些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完全没有顾虑到她们三个人的心情。直到此时他才注意到这点。



“我知道了。是我的不对。牺牲你们几个,好让我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出去旅行,这个想法太自私了,真是抱歉。”



“法比昂少爷,我们并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只不过这样的决定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绿宝石亚兰蒂拉说话的时候,和其他两人一样都低着头。



“其实是我们逾越了,该说抱歉的应该是我们才对。”



“我们没有权力去妨碍法比昂少爷的自由。不过,恳请您试着去体谅一下被留下来的人的心情。”



萝洁丝缇拉和丝妲薇尔相继说着。看着她们真挚的表情,法比昂以手掌抚摸了一下脸庞。既像是困扰,又仿佛有些不好意思。



“看来大家似乎都想太远了,其实我也尚未决定到别的世界去。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别的世界究竟位于什么地方,就连它是否真的存在我都无法确定。”



他站了起来。



“不过,无论如何,从今以后我会多听听你们的意见,找出一条对大家都有好处的路。好了,就到此为止吧。我们晚餐的时候再见。”



三个女巫退出之后,法比昂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站在窗边。已经进入黄昏时刻,因此迎面拂来的晚风增添了不少凉息。由于三人都对“来自亚尔吉拉的男人”一事相当方怠,因而使得谈话内容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进展。



“至少他是个比我勇于向前的男人。”



带着多多少少的讽刺之意,法比昂对君特兰姆做出了如此评价。窗户外面的盎然气息无限扩展,小鸟的叫声潺潺地流动过来。这个世界的丰富与美丽令法比昂感到赞叹。的确,这实在是个令人舍不得放弃离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