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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 2)




「……我明白了」



说罢,西格鲁德摆好架势。



布伦希尔德也摆好架势以回应他。明明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的。



「因为是最后一次了,就用正规军队格斗术与您交手」



——居然小看我。



就让你后悔主动舍弃优势采用军队格斗术吧。



他看到了布伦希尔德的接近。这一天,他清楚地看到了。



比起思考,西格鲁德的身体先动了起来。她刚一向前踏出,西格鲁德便立刻退开。要是她企图出拳的话,西格鲁德便想以此进行还击的,但布伦希尔德并不傻。她也预想到了西格鲁德的反击,进行回避。



尘土飞扬,染黑了她的军靴。



重整态势。



这次轮到西格鲁德进攻了。



他的姿态,恰似雷电的箭矢。



自电光火石间的缩地后发出的一击。是连教官都曾击倒过的西格鲁德的绝招。逼近人体身体机能极限的动作。



但是,少女将这如同月光般流畅的动作打出的雷光一击轻松化解。军曹的拳,与少尉的掌心相撞。



手套从少女的右手处脱落。



两个再度互相对视。



——今天,可能能赢。



西格鲁德感受到了自己体温的上涨。



双方毫不退让的攻防重复着。



重复着。



……重复着。



然后,西格鲁德便注意到了。



……这个女人,放水了。



最初还以为是自己不惜睡眠时间做出的努力开花结果了。自己的动作不再有多余的成分,让布伦希尔德没有了可乘之机。



但是,并非如此。



布伦希尔德放过了好几次自己能够打出终结一击的机会,就算不情愿,西格鲁德也还是注意到了。



(……难道说,就因为是最后一次,才真的想要训练我了吗)



被她放水了。光是用军队格斗术与西格鲁德交手就已经是在放弃优势了,更何况是这种情况……。



已经,一切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架势,逐渐失去气势与力量。



布伦希尔德急速靠近,用右手擒住脖子。



「就像这样,夺去就是」



西格鲁德自暴自弃地嘟囔起来,布伦希尔德便停手了。只是抓着西格鲁德的脖子。



「夺去,吗?是指什么」



「全部」



西格鲁德自嘲地说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



「西格鲁德军曹,仅此而已」



「我的名字是西格鲁德·齐格弗里德。西吉贝尔特·齐格弗里德的独生子,是你的哥哥」



布伦希尔德讶异道。



「独生子……?既然有儿子的话,为何西吉贝尔特准将要将巴鲁姆克继承给我……」



「因为对我不抱任何期待了」自暴自弃的西格鲁德忿忿地说道。



微微地明白了。



自己作为二等兵,进入军队以来。



因为西吉贝尔特很少说话,所以只是没能确信罢了。



从最下面爬着上来,原来是这种意思吗。



一直是这样想的。



但是,你将其全部打碎了。



因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你,突然成为了少尉。



就算是那个人的心中,也是存在着『特别』一事,以及自己并不是『特别』一事,一下子就全明白了。



……口中满是苦涩。



无论多么逞强,多么努力,只要自己一直以来的自我认同感被打碎了,



就会想哭。



「为什么,在哭呢?」



布伦希尔德问道。



「不说就不明白吗。那就告诉你吧」



来自父亲的期待,来自父亲的宠爱,来自父亲的重视,来自父亲的……。



这位完美无缺的少女,对于他被夺去的东西的重要性,也许并没有明白。



但是,布伦希尔德的回答是,



「这些我是没明白的」



和西格鲁德的预想并非一致。



「我不明白的,为什么不是我,而是你这家伙在哭呢」



语调,转变了。



(……谁啊,这家伙)



在宅邸中遇到深闺大小姐模样的女子,如同玻璃般的少女,已经不见了踪影。



西格鲁德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已经触碰到了少女的逆鳞。



爪牙逼近了。



这一定,就是这女人的本性……。



「你的父亲,夺走了我的父亲。然后,还将我不想要的地位与环境强加于我」



——想哭的,是我。



绞住喉咙的手,开始注入力气。完全不是一名少女能有的力气。呼吸道遭到压迫,西格鲁德发出嘶哑的声音。



「杀了身为儿子的你,那个男人会悲伤吗?我所感到的绝望,思绪中仍旧盘踞着的沉痛,也能让那个男人尝一尝吗?你说啊……」



至今为止一直如同石榴石一般美丽的赤色眼眸,现在已经化作了炼狱的火焰。



「嘎……唔……」



逐渐断线的意识之中,西格鲁德将断音连接成线。



「比起我……你……更加……」



「我?怎么了?」



「你死的话……那个人……更加悲伤,啊……」



布伦希尔德瞳孔,稍微睁大了几分。燃烧上窜的火焰,摇晃着消散了。



手中的力气减弱。



西格鲁德咳嗽着,将布伦希尔德的右手甩去。



手套脱落后的右手,被白银的龙鳞给覆盖着。战斗中的时候他还没注意到。



「你……这手是……」



布伦希尔德的右手是龙的手臂一事,只有一部分的高官知道。西格鲁德当然,也是不知道的。



刚才布伦希尔德所说的话,掠过西格鲁德的脑海。



『你的父亲,夺走了我的父亲』这一句怨恨的话语。



难道说,布伦希尔德所说的父亲是。



自称「我是龙的女儿」的少女。



还以为……过着什么安逸的生活呢。不,是情愿这么去想的。因为他讨厌布伦希尔德。



「你,喜欢……你父亲吗?」布伦希尔德犹豫不决地询问道。



要是放在几分钟前,西格鲁德可能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吧。



但是,现在。



「……喜欢啊。尊敬。我也想成为那样强大的屠龙者」



「……明明是那样的父亲。那样的父亲,也会有爱着他的孩子吗」



西吉贝尔特·齐格弗里德的加农炮巴鲁姆克击杀了白银之龙一事,西格鲁德也是知道的。所以,就算说出「那种父亲」这种话,他也不打算包庇父亲。



「我也……喜欢我的父亲」



这父亲究竟是指的谁,就不言而喻了。



「我应该……不得不向你道歉吧」



然而,为什么布伦希尔德不得不向自己道歉,西格鲁德却想不明白。



「……但是,该怎么说才好呢。真是不方便啊,人类的语言……」



说罢,布伦希尔德离开了训练场。



就算看到她满是污泥的军服,西格鲁德也毫无感慨。



悔恨,愤怒,嫉妒,不知为何都从他的心中消去了。



可能是因为他在看起来完美的她身上,看到了那种复杂的烦恼吧。



知道她也是和自己一样有着情感的生物后,西格鲁德便萌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亲近感。



第二天白天。西格鲁德向布伦希尔德的房间走去。拿着作为给这几天顶撞她道歉的礼品。



敲了敲门。「请进」,娴淑的声音回答道。



布伦希尔德坐在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圆桌上正准备吃午饭。一旁的女仆刚为她准备做好午餐的准备。



「少尉……作为这几天无礼之行的道歉……」



「您是为什么道歉呢?」



「那个……」



……应付不来啊,这个女人的敬语。感觉像是隔了一层墙壁。



昨天的……如果用本来的语气说话,听起来肯定会更像是在拒绝别人。



布伦希尔德向女仆使了个眼色。女仆察觉到意思之后,行了一礼,便离开了房间。



「女仆在的话看您有点难以开口的样子……」



「不,并非如此……」



红色的眼眸,在注视着。像是能够窥视到自己的深邃一般……。西格鲁德变得怯懦起来。



「……少尉,是我的上官。不需要对我使用敬语」



「是吗,语调吗」



她马上就转变了说话方式。该说是脑袋瓜转得快呢,亦或是女性特有的擅长察言观色呢。



「你也没有对我说敬语的必要。我不是需要你尊敬的存在」



「那倒也不……」



「人我已经支开了哦?」



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不禁让西格鲁德火大。但是,比起机械化的敬语,还是表露出本心更加爽快些吧。



来这间宅邸明明还没两个星期,布伦希尔德就已经很熟络了的样子。像是生来就住在这间宅邸中似地进进出出。自己也不能总是畏首畏尾。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他喘着粗气,走近布伦希尔德的桌子。少女将空着的椅子抽出,催促着他坐下,西格鲁德便应了她的要求坐了下来。



西格鲁德正想将慰问品交给布伦希尔德的时候。



「不吃吗,这些」



「诶?」



布伦希尔德用戴着手套的右手指了指摆放在桌布上的五道午餐。



「没有一道是合我胃口的。每天都愁着怎么处理掉」



「不合胃口……。这可是我家厨师做的啊?」



齐格弗里德家的厨师都是从国内声誉较高的餐厅中聘请来的顶尖人才。虽说味觉这东西自然是人各有异……即便如此也不至于,摆在桌子上的五道菜没有一道合她胃口吧。



「我无法理解人类的料理。为什么要进行加工?真是恶趣味啊」



红色的双眼俯视着苹果和黄桃的果冻。



「岛上都是直接生吃果实的」



「那你让他们直接把苹果原模原样地给你不就行了?」



「那也不行。说到底原料就是不行。我吃过一次,感觉跟沙子一样」



白银岛上生长着芬芳四溢的果实。吃这些食物长大的布伦希尔德,任何一个国家的食物都不会再合她的胃口了。



「但是,什么都不吃会饿倒的吧」



「无须担心。我有在补充足够让这幅身体活动的热量。虽然觉得很难吃」



……为什么这个女人是父亲的『特别』,西格鲁德感觉自己稍微明白了些。这种奇怪的现实主义思考和父亲很像。



「话说,那是什么?」



布伦希尔德的视线看向西格鲁德手中的袋子。包装上还绑着一条可爱的蝴蝶结。



「啊,不,这个是……」



「我猜,是给我的慰问品吧」



「嘛啊,是这么回事……。但这个没法给你啊」



「为什么?」



「……是吃的」



里面是饼干。



那是她一大早就在贵妇们最爱的点心店排队买的。当然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使唤佣人帮他去买,但作为反省他还是决定亲自去排队了。虽然在全是女人的队伍里排着还挺不好意思的。



「我会再买点别的东西补偿你的。所以……」



说才到一半,布伦希尔德飞快地摘去了一块饼干。纤细的手指将包装粗暴地拆破,从中取走了一块饼干。



「原来如此,确实……」



樱色的唇张开。轻轻地咬住饼干的一角。



小巧的下巴反复运动着咀嚼着饼干。然后又是轻轻地咬住。



「……合胃口吗?」



「不,不好吃。糟透了。是用泥土凝固做成的吗,这个」



说是这样说着,又咬了一口。



「那还吃……」



「东西也分可以随意处置的,和不可以随意处置的。这个是后者。我在吃的,是你为我买了饼干的这份心意」



「……这种羞耻的事情,不要毫不害臊地说出来啊」



「在伊甸谁都会说真话。在伊甸不能靠语气骗人。人类的国度充满了欺骗,想要习惯真是麻烦啊」



「……你这个样子向堤丰的说明会没问题吗」



「关于堤丰的话我还在努力学习中,嘛啊,应该没问题吧。撒谎的方法,扎库斯已经教给我了」



「撒谎的方法……扎库斯……啊」



「嗯?我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感觉你,一下子坦白了过多事情呢?」



「我决定了。要在不欺骗你的情况下达到目的。硬要说的话就是底限吧」



虽然西格鲁德正想问问是什么意思,但在此之前布伦希尔德已经将第三块饼干并说道。



「你也帮我做午饭的扫除吧。不能我一个人觉得难吃」



「我倒是不觉得难吃啊……」



这样说着,西格鲁德将餐桌上的食物取来。特别好吃啊。



看着这位尽管说着难吃难吃但还是继续吃着饼干的少女,西格鲁德想到。



这个女人与父亲很像。



但是,根本性的地方可能是正相反的。



解决了午饭,西格鲁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说了一句说明会加油吧。



「我希望还能来帮我处理午饭」



面对正准备出去的西格鲁德,布伦希尔德说道。



少年只是将头转了过来。对上视线后,少女便低下头用稍微弱气些的声音补了一句「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少年举起右手代替回复。作为连日来的谢罪,布伦希尔德的请求过于轻松了。



西格鲁德接下来几天,都去帮她处理食物。



布伦希尔德的语气生硬而傲慢。也没什么表情。但是,西格鲁德帮自己吃掉食物的时候,她会轻微的,但确实有表现出喜悦。有点笨拙地扬起嘴角。西格鲁德觉得这样会比在佣人面前伪装出的灿烂笑容要好。



布伦希尔德是一个能很好区分表里两种面孔的女人,不知为何她对西格鲁德总是会用内心的一面来说出真心话。虽然看起来很拽很不客气,但也因为这样,西格鲁德也得以放心地展现真实的自己。



布伦希尔德是报纸上经常报道的名人,在佣人们中也很有威望。她只对自己展现出私底下的一面,也让西格鲁德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优越。



本来只是当做赔罪的食物处理,



逐渐变成了愉快的时间。



终于在某一次的用餐时,布伦希尔德向西格鲁德询问道。



「呐,为什么这个宅邸里的人,都不知道主人在哪里呢?」



这么一说确实如此。最近,西格鲁德的父亲就好像消失了一样出门远征。平时还会告诉自己要去哪片海洋,但这次连这些信息都没有了。不过,就算知道在哪片海域,也不可能追上航行在广阔大海上的军舰,所以让他们告诉自己目的地本身倒也没有什么意义。因此,西格尔斯在被布伦希尔德指出之前,也没注意到父亲没有告诉他远征的目的地。



「身为儿子的你也不知道他的去处吗?」



「……是啊。没问。本身就经常忙于工作不在首都。但是,一年过去的话会回来的」



「一年?家里都这么空着的吗?」



「一年这点程度可别惊讶啊。久的时候,得看三年左右的家呢」



布伦希尔德闭上眼睛,用左手握住自己的右肩。



「那可真是,太久了呢……」



诺贝兰特帝国忙于攻略世界各地的伊甸,只有依靠重要的加农炮巴鲁姆克。准将在海上度过的时间要比在陆地上度过的时间长。



「龙明明不会袭击人,但人却要袭击龙。真该被龙袭击一回啊。应该就能理解那种恐怖了吧」布伦希尔德说着那种危险的话。



难道要以龙之女的名义,在尼伯龙根街头进行报复性恐怖袭击吗。



「做出那种事的话你可是要下地狱的哦。因为不仅是父亲,你把无关的百姓也卷入其中了」



「下地狱就不好了」布伦希尔德叹了口气。



这家伙的笑话,难懂而且无聊。



某个休息天。



西格鲁德邀请布伦希尔德去看电影。



「我朋友给了我两张票子。不能浪费啊」



「拒绝。跟你说实话吧,我最讨厌尼伯龙根这个城市了。走都不想出去走」



「但是,电影的内容你可能会感兴趣哦」西格鲁德嘴角上扬。



布伦希尔德诧异地说道。「为什么?」



「是怪奇电影」西格鲁德挺直了胸膛。



「幽灵接连袭击人类的电影。你之前,不是说了吗?人类就该被袭击一次试试什么的」



「啊,嗯」这样说着,布伦希尔德用手指抵在嘴边思考着。片刻后,「那样的话,行吧」这般不情不愿地接受了。



西格鲁德和布伦希尔德一起走在街上。去往电影院的路上,布伦希尔德一直低着头。就好像完全不想将街上的景色映入脑海中一样。



电影,不好也不坏。正如事先听说的那样,是幽灵陆续袭击人类的内容。既然如此,对电影通的西格尔斯来说甚至有些无聊。



稍微担心着会不会让布伦希尔德也感到无聊了,放映途中,西格鲁德斜眼看了看邻座的她。



布伦希尔德,意外地用认真地眼神注视着银幕。



所幸,西格鲁德的担忧大概是杞人忧天了。虽然是有些无聊的电影,但布伦希尔德觉得开心的话少年也觉得行吧。



离开剧院后,西格鲁德向布伦希尔德询问感想。



「还挺有趣啊」少女给出一句无关痛痒的回答。



「不是,不应该更加……那什么吗?害怕什么的,人类被干掉心里爽快了什么的……那种的」



「当然,那些也有」虽然布伦希尔德肯定着,但这副表情怎么样都不是被幽灵吓到的女生模样。



「我想了很多」她的声音,如同哲学家一般。



「这不是完全没有在害怕嘛」西格鲁德叹息道。



然而,布伦希尔德并没有在撒谎。



看完电影的当晚。



结束日常锻炼想要回到自己房间的西格鲁德,路过齐格弗里德宅邸的玫瑰庭院时。



看到了布伦希尔德的身影。



红花齐放的庭院。中央喷水池边上坐着的少女。本来是白银色的少女的长发,被月光染上一抹深蓝。



是因为色调的关系吧。少女的身影,在西格鲁德的眼中看起来十分寂寞。



西格鲁德走到布伦希尔德的旁边。少女像是在想心事的样子,少年站到他身旁了都没注意到。



「在干什么啊,你」



向她搭话后,布伦希尔德终于抬起了头。



「什……。啊……不是……」



似乎是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布伦希尔德一时语塞。真是令人意外的反应。西格鲁德所知的布伦希尔德是个毫无破绽的女人。她居然会表现出狼狈,举止可疑。



西格鲁德感觉到一阵尴尬的沉默即将降临。所以,代替跟不上话的布伦希尔德,西格鲁德继续说道。



「平时都那么早睡的。你知道已经第二天了吗?」



「……第二天了吗?……是吗。已经,这个时间了吗」



片刻后,布伦希尔德继续说道。



「害怕,睡不着」



「害怕?为啥啊?」



能够秒杀西格鲁德的这个女人,会害怕吗。



「白天跟你看的电影,呢」



电影。那部怪奇电影吗。



「那种吓唬吓唬小孩子的电影,有什么可怕的啊。我觉得幽灵看到你才得逃跑吧」



西格鲁德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但少女阴暗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



「关于死亡」



西格鲁德等待着她继续。



「那部电影,死者化作了幽灵徘徊于现世。……那是真的吗。我死的时候,会有那么开心的未来在等着我吗?会不会有更可怕的结局呢」



——这样一想,就害怕得不得了。



布伦希尔德的视线低沉了下去。看来是真的在害怕。



「……看了那部电影会这么想的家伙,也就你一个了吧」



这样说着,西格鲁德在布伦希尔德的旁边坐了下来。



玫瑰庭园里充满了甜腻的气味。但其中,却混杂着让人心情舒畅的香味。隐约飘荡着的,柔和的气息。那是吃着伊甸果实长大的布伦希尔德身上散发出的自然气息。



「听说玫瑰的香气有助眠效果,但对我不起作用的样子。和果实一样,花也跟伊甸的那些完全没法比。恶臭攻心让人受不了」



「行吧」西格鲁德只是回了这么一句。



之后,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西格鲁德没有再跟布伦希尔德说些什么。只是待在布伦希尔德的旁边。



所以,布伦希尔德开口了。



「不回房间去睡觉吗」



「这叫我怎么办得到呢」



「为什么?」布伦希尔德问道。



「因为你不是害怕得睡不着吗?说实话,你是在害怕什么我并不能理解,但害你睡不着的原因,是我导致的吧」



因为自己考虑不周,就直接拉她去看怪奇电影了。



与其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庭院里,不如有个像自己这样的人待在旁边,这家伙所感到的恐惧或许就会得到缓解了吧。西格鲁德这样想到。



「你想待到太阳升起来吗?」



「可能会起来上个厕所吧」



「……真傻啊」



布伦希尔德轻轻地笑着。笨拙地扬起嘴角。这是与在佣人面前露出的佯装笑容不同的,鲜活的表情。



西格鲁德注意到了。自己看来是无法讨厌这幅笑容了。



布伦希尔德站起身来。



「谢谢。感觉轻松多了。现在的话应该能睡着了」



「真的吗」齐格鲁德抬头看向布伦希尔德问道。



「担心的话要来我房间吗?一起睡的话不安肯定会得到缓解的」



「傻……」



这次轮到西格鲁德狼狈不堪了。少年脸红起来,奋力地起身。



「你这傻瓜……!对男性不要说这么轻浮的话啊!就算是兄妹……」



「为什么?」少年的焦急,已经令他没能注意到这样询问的布伦希尔德脸上,带着一抹小恶魔般的笑容了。



「那当然是……。你是无人岛上长大了,应该不太明白吧……。男的和女的睡在一起……也就是……那个……」



看着完全语塞的西格鲁德,布伦希尔德忍不住大笑起来。她捂着肚子,眼角渗出泪水。



「真是的。经不起捉弄的哥哥大人啊」



听到这句话,西格鲁德终于理解了。



「你这家伙……!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吗」



「那当然了。补充一下,你会语无伦次这点我也是知道的哦」



正想揍她一拳啊。



但,算了。



比起刚才那寂寞的身影,还是现在的笑容更好。



「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少女说道。



「是嘛」这样回复的少年也并非完全不同意。



「所以,希望你别太靠近我」



少年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给你造成麻烦了吗?」



「那倒,完全不是。就我的立场上来讲,目的上还是很欢迎你的吧」



「那,有什么不好的」



「是,呢……」



黑压压的乌云,遮住了月亮的光辉。布伦希尔德沉思片刻后,开口道。



「虽然未来的事情我不能预测」少女抛出一句前提。



「但我一定,会伤你伤得很深」



沉默再度降临。



布伦希尔德像是在等待。等待西格鲁德询问「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



但是,西格鲁德并没有这么做。他想问,但他没问。



理由很简单。



那毫无疑问,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话题。



因为她变回了那个孤零零待在玫瑰庭院中的少女了。



——问了的话,这家伙又要睡不着觉了。



这一担忧让西格鲁德双唇紧闭。



两人沉默了很长时间,但布伦希尔德终于还是放弃了,背对西格鲁兹。小小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忧郁。



留下西格鲁德一人在庭院之中,仰望夜空。



最终,还是没能让少女笑着回房间。



叹息,溶解于夜色之中。



终于到了向堤丰进行说明会的那天。



会场是首都的公民馆。在著名人士的演讲会上之类的使用过的宽敞讲堂内举行。讲台前有许多椅子呈阶梯状排列着。在场的人中最高级别的就是布伦希尔德少尉了。扎库斯大作本来也想赶到现场的,但布伦希尔德的,



「不能一直麻烦大佐。因为我是少尉」



这么一句话后,他也只能收手不管了。



宽敞的讲堂逐渐被填满。



最终约三百人的堤丰成员聚集到了现场。



虽然新闻记者也进入了布伦希尔德的视野之中,但都在她的指示下也只能遭到驱逐了。想要尽可能减少堤丰成员受刺激的要素。



聚集在会场上的成员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这一定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负责保护年幼少尉的军人们都纷纷这样不安地想着。虽然堤丰自称是一个环保组织,但实际上是一个极端的宗教组织。



布伦希尔德都还没有站上讲台,礼堂里就已经充满了对她的敌意和恶意。



堤丰的成员们都把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当做是『亵渎的存在』。



屠龙者的贵族,齐格弗里德家,本就是以龙为信仰的堤丰的最大敌人,这一血脉的子嗣偏偏又以龙之子自称,已不是罪大滔天可以形容的。



今天说明会的主题就是『对于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不是龙的女儿一事进行说明』,



但堤丰这边,从一开始就丝毫没想听到她的辩解。



堤丰出席这次说明会的目的非常简单。痛击这个自称龙之子的小姑娘的精神,让她再也上不了台面。



一想到最坏的场面可能会引发暴动,军人们便都很紧张。



剑拔弩张的氛围之中,说明会迎来了它开始的时刻。



身着军服的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少尉站到了讲台上。



堤丰的成员们还没有什么动作。但是,只要布伦希尔德说一开口,不管他对堤丰那方表现得多么友好,都会变成牵强附会引发对方的总攻吧。



「…………」



少女的少尉沉默了。



也难怪,护卫的军人们如是想到。布伦希尔德自己,应该也是明白自己处于庞大的恶意面前。虽说外表已是大人一般,但内在还是十六岁的孩子。军人们一半是带有「活该」意味地暗自偷笑着,一般则是同情了起来。



就在这时。



充满会场的恶意开始缓和的时候。



布伦希尔德开口道。



「今天诸位能聚集在这里,真是万分感激。接下来就请容我开始说明会。我是诺贝兰特陆军少尉,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那么,首先是简单的说明……」



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的说明,堪称完美。事先排练了好多次,已经能说得非常流畅了。



不久,堤丰这边的恶意就消失了。



说明结束的时候,会场里有六成的空气是对布伦希尔德的好感,三成是对她的困惑。这种困惑中甚至不含敌意。到了最后一成,就只是忍不住热泪盈眶,摆出拍手喝彩或双手合十的祈祷姿势。



最好的结果,同时也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态。



这个说明会能如此完美,是不可能的。



布伦希尔德只是按照彩排的内容进行说明的话,堤丰绝对不会满意的。他们的目的是攻击布伦希尔德,不可能为她鼓掌。



但事实上,说明会还是在众人的平和,以及小部分的狂热中结束了。护卫的军人们都很纳闷,但都认为是布伦希尔德的说明非常出色,也只能就此解散。



和平的说明会结束后的那天晚上。



那是一个新月闪耀的深夜。



三十二头黑龙,十头白龙,总计四十二头龙,毫无预兆地袭击了尼伯龙根的街道。



以屠龙闻名的诺贝兰特帝国,它的首都并没有对龙的袭击做过防备。不,对龙的袭击做过防备的国家,找遍全世界都找不到。因为龙说到底只是伊甸的守护者,只要伊甸不遭到袭击它们就不会攻击人类。



龙集群袭击人的事态,在资料记载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飞来的龙每头约有五到八米大小。虽然在分类上是中型,但龙的爪子能将铁如纸一般撕开,下颚能轻易地将人的头颅粉碎。只是手枪程度的火力完全敌不过它们坚硬的龙鳞。



救命稻草的西吉贝尔特准将,并不在首都。他和加农炮巴姆鲁克一起,正在远征中。



城市陷入了巨大混乱。



仓皇逃窜的人群之中,有一位留在原地与龙对峙的少年。西格鲁德。



警察组织无法阻止龙的进攻,便请求陆军出动。然而,对于这一严重的事态陆军的反应却相当迟缓,直到下达出动命令为止磨蹭了很久。西格鲁德认为老老实实地等待命令无法保护城市中的百姓,所以独自前往讨伐龙。



然而,成果并不理想。



砖块的拱桥上,西格鲁德与一头黑龙对峙着。为了让黑龙试图袭击的亲子逃走而作为诱饵。



西格鲁德手中的剑已经自中间折断。自己也已负伤,额头处流出的血挡住了右眼。



只能防守。想要打倒它实在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西格鲁德并不弱。只是龙和人类本来在力量上就是有着如此大的差距。西格鲁德也会使用枪械,所以一开始他是用机枪来应战的,但直到子弹打尽为止他还没能杀掉一条龙。



对峙的黑龙飞翔着,挥动龙爪。



他尝试用折断的剑进行防御。但是敌人的蛮力过于强劲,剑也只是旋转着从西格鲁德的手中滚落。没能招架到的龙爪,撕开了右腿的血肉。



「——!」



西格鲁德屈膝。已经是无法逃走,也无法防御了。



「可恶啊……」



黑龙冷冰冰的眼睛瞪着西格鲁德。然后,再度面向他。



必死无疑了。自己不是被那爪子撕成两半,就是被牙齿粉身碎骨。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白银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闪到了西格鲁德与龙之间。



黑龙的动作就此停止。



静止之后,只见黑龙脑袋的移动。朝着下方,重重地坠落。龙的头被斩断了。头落在地上后,身体也随之倒下,发出巨大的声响。



「没事吗!?」



虽然气势吓人,但却是耳熟的声音。于此,西格鲁德终于知道了白银之影的正体。



「布伦希尔德……?」



手持传说中的斩龙剑,法尔西昂的布伦希尔德正在他的面前。



布伦希尔德跑到不知所措的西格鲁德身边。「为什么不等待出击命令!」一边生气着,一边触碰西格鲁德脸以及身体。是在确认西格鲁德伤势。



「虽然不浅……。但这样的话还没有性命危机」



布伦希尔德露出放心的表情,然后离开了西格鲁德。



「在那里待好了」



「我要是会说好,我明白了这种话的话,就不会不等命令直接跑到街上来了……」



西格鲁德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右脚的伤差点摔倒。布伦希尔德将他搀扶住。



「不行啊,你这伤」



布伦希尔德略微强硬地让西格鲁德坐下。



「乱动造成肌腱断裂的话,就是不可挽回的后果了」



虽然不甘心但事实正如布伦希尔德所说。自己已经没有能够继续战斗下去的能力了。但是,不能战斗之人也有他能够做到的事情。



「我知道自己不能战斗了。我退下。在被龙再度袭击之前」



不然的话,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不,你在桥上待着。乱动的话我很难办」



不知为何布伦希尔德让他留下来。



「你在说什么呢。这里可是桥的正中间。被龙袭击的话可是没有逃的……」



「没事。它们接近不了你。绝对的」



于是西格鲁德沉默了。因为少女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动摇。这家伙一定,是真的不会让龙靠近这座桥的吧。少女的话语中就包含了足以让他信任这点的强力。



「……我知道了。我就在这儿」



夹杂着放弃的声音。



「不只是模拟对战,连实战也是这样吗」



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敌不过布伦希尔德的。



要说没有不甘心那肯定是骗人的。但是,差不多也不得不承认了。能够成为屠龙者的应该是布伦希尔德。



所以,



「请你……」



少年,将自己的梦想托付给了少女。



「请你,保护好这座城市吧」



过于丢人的话语令他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他拼命地忍耐着。



听了西格鲁德的话,布伦希尔德沉默了一会儿。片刻之后她开口道。



「我是齐格弗里德家的女儿,是少尉」



街灯照射下的法尔西昂通红闪耀。



「作为少尉,我会完成人们要求的使命」



听到这句后,西格鲁德安心了。自己的愿望寄托给了布伦希尔德。



西格鲁德老老实实地目送着布伦希尔德向前跑去的背影。



光从结果来讲,龙被成功击退了。



但是直到龙被全部击退为止,死者已达五十四人,伤者已达三百人。然而,杀掉的只有四十二头龙之中的三十二头黑龙,十头白龙全都逃走了。



只是在受害方面,已经是尽可能减小的。



因为勇猛奋战的布伦希尔德少尉杀死了许多黑龙。



在军方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她的表现格外突出。



与黑龙相对的银发,在人们看来就像是正义与慈爱的象征。她所拯救的人们,都不称呼她为少女,而是以屠龙者相称。



斩龙剑,法尔西昂的挥砍之下,将邪龙斩尽的布伦希尔德的姿态,深深地烙印在了民众的眼睛里。



还有,在数头龙包围下惨遭蹂躏的姿态也是。



人言。白龙强于黑龙。



人言。屠龙者孤身持续奋战,最后力竭倒下。



人们见到,破碎的法尔西昂飞向空中,少女的身体中喷涌出鲜血。还有白龙在啄食着倒下的少女后背、以及腹部的血肉。



他们已经领悟到自己的命运到此为止了。



不过,陆军本队还是于此时抵达了。终于等到了出击命令。由于大部队的行动,在场的百姓得救了。



龙被赶走后,只留下些肮脏的破布堆积物一样的东西。



是用撕裂的、没有焦点的眼睛凝视着虚空的布伦希尔德。



搬走的红色军服上,涂着另一种红色。



就在几分钟前还被崇拜为屠龙者的少女,她的穷途末路。



尽管还有些轻微的呼吸,但已经是无药可救的状态了。



新闻上都报道了这名少女。



布伦希尔德本就是名人了。仅仅是年轻美貌的军官就足以引起话题,如果从中加上了英雄性和悲剧性就更不用说了。



报道上甚至写了些不存在的事情。有的报道说袭来的龙的数量超过了百只,有的报道甚至把布伦希尔德少尉的活跃写成了初代齐格弗里德传说那般的骁勇善战。如果所有的报道都是正确的,那么布伦希尔德少尉至少同时存在于三个地方,如战神般奋战,最后以千奇百怪的方式壮烈牺牲。



已经没有人知道事实究竟是怎样了,也没有人对此感兴趣。



留下的只有悲剧的屠龙者布伦希尔德的传说,以及军队做出反应之迟钝的强烈抨击。



实际上,布伦希尔德并没有死。



她死了的报道虽然与事实不符,但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那可是普通的人类的话必定会命丧九泉的巨大伤势。只是她这身在伊甸长大的肉体比人类要强健得多,才得以保住了性命。



被送到军营医院时的她无疑是生命垂危的。



难以预料的状况持续着。除了医疗相关人员外,谁也见不到布伦希尔德。



终于能够见面的时候,是袭击的一周后,面对扎库斯大佐。时间十分有限。



扎库斯进入房间的时候,布伦希尔德还是身体完全无法动弹的状态。是在睡觉吗,闭着眼睛。全身包裹着绷带,手腕上挂着点滴。微微可见的皮肤也红肿焦黑的。



「……布伦希尔德」



他不想去吵醒她的。如此痛苦的模样令他不禁将名字漏出口了罢了。



但是,少女醒了。



布伦希尔德微微地睁开眼睛,眼珠缓缓地爬向扎库斯的方向。



「大……佐……」



「你不用说话。今天只是看看你的状态」



扎库斯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安抚着少女。但是,内心确实心急如焚。不希望让她浪费体力。



「不要在意我。我马上会走的」



「怎么……会……。大……佐。请……等一下」



少女的眼眸中涌现出水膜。声音颤抖的原因,似乎不只是因为伤势。



「我……,有派上……用场……吗?少尉……不是……装饰吧?」



扎库斯的大脑顿时像是被钝器狠狠地敲击了后脑勺一般。



「我……不想成为,装饰……」



啊,是这样吗。



他知道她的骁勇善战。



他知道她无谋努力的结果,现在,便是落得这幅下场。



他想知道,她为什么要努力到这种地步。



……难道,是因为自己在推动着她吗?



他回想起堤丰说明会之前,她说过的话。



『不能一直麻烦大佐。因为我是少尉』



因为我是少尉。



既然如此的话,自己究竟是做了多么不可理喻的事情呢。



活了四十年了。不经意间的话语会深深地伤害他人一事,肯定也是知道的。



然而,自己却对这孩子做了这样的事情。



就算外面已经成熟,身手也与年龄不相符。



应该是明白的。



这孩子,只是个小姑娘。



只是个十六岁的……。



「不是装饰」



若是能被原谅,他真想奋力地握住少女的手。



「布伦希尔德做得很好。救了很多人的命。不只是少尉了。不,已经不是用阶级能够形容的伟大事迹了」



「大……佐……」



少女的眼角,划过一道泪痕。



「大佐……扎库斯大佐……」



我好害怕,少女颤抖着说道。



「被龙包围的时候……我还以为……就要这么死去了。然后……心里就……感觉很难过……为什么呢……」



父亲大人。



「想见到他……」



扎库斯的心里揪住了。



(……啊,西吉贝尔特)



果然你的判断,是错误的。



都一把年纪了,还是想流眼泪。但是,决定了在少女的面前决定不能哭泣的自己,将其压了回去。



该待在这孩子身边的,不是我,而是你啊。



「……一定。我一定,会做点什么的」



保家卫国,固然重要。但是,女儿都是这副状态了,最先来见她的居然是我。



护士进入了房间,向扎库斯搭话。看来探病时间已经超时了很久了。



「布伦希尔德,我……得走了。好好休息……」



「不要……」



如决堤了一般,豆大的泪珠从少女的眼中涌出。



「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我不要……一个人……」



见布伦希尔德想要移动身体,护士慌张将其制止。



扎库斯将脑中痛苦的想法甩去,离开了病房。



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西吉贝尔特回到这孩子的身边。



这之后,又过去了一周。



已经允许住院的布伦希尔德与朋友熟人见面了。她也从时睡时醒的状态中慢慢恢复过来,能靠自己的力气坐起来了。



西格鲁德拿着小小的慰问品,来到她的房间。



敲门。「请进」,一声可爱的回应。



病房是单人病房。布伦希尔德一脸一吹就会飞走般的脆弱表情,在床上躺着。脸上和手上绑着的绷带真是不堪入目。



但是,布伦希尔德一看到西格鲁德,



「什么啊,是你啊」



这样说着轻轻地坐了起来。



「……这不是没事吗」



西格鲁德用怨恨的语调说道。他在窗边放着的椅子上坐下。



「都是写得天花乱坠啦,所有的新闻。我都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的。……我想想啊,最新的热点应该是翅膀报纸吧。(译:原文是德语Der Flügel的片假名)杰作小说啊。我单手举起传说中的巨剑巴鲁姆克只身面对数以千计的群龙,然后身体被四分五裂死掉了的样子」



想看的话就去书架上找找吧,她笑着说道。西格鲁德知道这是她特有的幽默,但他完全没有笑的心情。



如果不仅仅止步于伤员这一阶段的话,现在就已经是捶胸顿足的时候了。



「……我很担心啊」



他挤出这么一句话。布伦希尔德,稍微有些惊讶。



「我是伊甸长大的,身体素质异于常人,很结实。这伤就算普通的人类会死,我也能咬咬牙挺过来。难道你还去相信那些八卦报纸不成?」



「结实不结实,根本不是那种方面的问题吧」



袭击那天晚上以后,西格鲁德一直在后悔。



他想起桥上发生的事情。



「请你,保护好这座城市」,西格鲁德让布伦希尔德背负了自己的愿望。救了自己的布伦希尔德太过强大,再加上那个时候敌人的总数还不清楚,所以做梦也没想到她会败给敌人。



他已经厌恶肤浅的自己了。如果自己没把「保护城市」这句话说出口的话,布伦希尔德也许就不会身受濒死之伤了。



「没事就好,真的……」



布伦希尔德一时间盯着西格鲁德看了一会儿,呆呆地说道。



「真的在担心吗……?我的情况……」



「要我说几遍啊」



少女低下头,用弱气的声音说道。



「那样的话……抱歉……」



「我倒也……没在生气就是了」



为了掩饰尴尬,西格鲁德将小小的慰问品拿了出来。轻轻地放在布伦希尔德床上。



「这是?」



「叫野战口粮什么的。还是试制品。军队中使用的便携口粮的最新版。你不是说吃什么都难吃吗。反正味道已经无所谓了,就想着给你带点能够摄取营养的东西就行了吧」



「嚯!那真是有品位呢」



布伦希尔德的双眼闪耀着。声音也活跃了起来。她用绷带包裹着的手,将包装打开。里面是三根营养棒。



「三根就能够补充一餐的营养了吗?」



「不,三根是一天的份」



「太棒啦!」



西格鲁德还是第一次见到布伦希尔德这么开心的样子。



「还真是懂女人心的男人呢」



「会为这种东西感到高兴的女人,全世界也就你一个了吧……」



但是,既然这么喜欢的话,那就再为这家伙准备一些吧,西格鲁德想到。



每天吃饭都吃得那么不满意,在一旁看着的我也搞得不愉快了。



「但是,要说尝不出味道这点还是这边更好吧」



布伦希尔德的视线,看向盐水的点滴。



西格鲁德便说,也不能常年挂着个点滴走来走去啊,她便浅浅一笑回了句,也是啊。



「然后呢……怎么样了,军方那边?军医完全不跟我分享情报啊。可能会对身体造成影响什么的呢。新闻也是这几天才允许我看的」



「听说你特别晋升了两级」



「啊呀,没想到连军方都相信世间闲话呢」布伦希尔德的嘴角上扬。



但是,西格鲁德低沉的语调依旧不改。



「嘛啊,升职不过是风言风语,你就别太惦记着了。但是你的人气在国民之间已经很高了,所以勋章什么的应该还是有的。大概,转职政治家的话选举都能取胜吧」



外表反正也不坏,西格鲁德虽是这么想的,但因为不爽并没有说出来。



「是吗……。政治家……原来如此……」



布伦希尔德将手抵在嘴边稍微思考了一会儿



「做个参考吧。但是,我想问的不是这些。这次,通过龙的袭击,很明显能发现尼伯龙根这一城市的脆弱性了吧?上层打算怎么应对你有听说吗?」



「……听说了」



西格鲁德的军曹这一阶级算是比较低的。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拥有齐格弗里德家这一渠道的。只要他想,上层的情报他也可以把握。



「听是听说了啊……」



他停住了。



布伦希尔德皱起了眉头。



「听说了,然后呢?我认为,西吉贝尔特准将应该常驻都城才是。又或者是……」



……实际上,确实有这样的说法。



国民们强烈希望身为屠龙者的西吉贝尔特准将能够常驻首都。布伦希尔德遭遇悲剧的当下,他们需要象征性的心灵支柱。与西吉贝尔特准将关系亲密的扎库斯大佐也为了说服他而前往了远征地。准将好像回答很冷漠的样子,但不知为什么,这次上校好像相当固执地在进行交涉。



(但是,为什么这家伙会在意呢?)



……非常简单的答案。



这家伙,要为自己的父亲报仇。



(…………)



西格鲁德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喂,你想要杀了我父亲吗?



只要问,她应该就是就会回答。



因为这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只会对我说真话。



但是,询问一事又令西格鲁德感到害怕。



对啊,要是她这样淡淡地回复道呢?



我该怎么办。



我尊敬我的父亲。不希望他被杀。



但是,我也能理解养父被杀的布伦希尔德的心情。



不想自己的父母被杀,虽然觉得就跟受害者一样……。



但不如说,被害者,应该是布伦希尔德。



明明在岛上过着和平的日子,突然遭到了人类的袭击。而且其理由还是为了夺去岛上的资源,是怎样都不能被原谅的理由。



各种各样的想法在西格鲁德的脑海中交错,但实际上他并没有烦恼很长时间。满打满算只过了五秒的时候,布伦希尔德就像是看不下去了似地开口道。



「你会有这么善良,对我来说是最大的失算啊」



他装作没听到。他没有询问其含义。



最终,他都没有去问是否要去杀掉自己的父亲。



西格鲁德像是在逃避似地,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只对我说真心话?」



但是她的回答是,



「赎罪」



和他所回避的问题,完全是同样的含义。



「我要杀了你的父亲」



他找不到回复的话语。



「而你,有阻止我的权利」



布伦希尔德只对着西格鲁德一人,娓娓道来。



她在那晚,不,那一天,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