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指尖,泛起了布绒的触感,少女从沉睡中醒来。
诺贝兰特帝国的军营医院,病床上。
视野中蒙上了一层雾。意识也是模糊不清。身体使不上力气,完全无法动弹。
半睁开眼反复眨巴之后,少女注意到了正好在场的护士。
发现少女醒来的护士一副慌张的样子离开了房间。
护士带着三名医生回来了。穿着白衣的他们,对着动弹不得的少女又是触碰身体,又是用灯光照射着检查反应。这样的行为持续了十五分钟左右。
醒来后,过去了一个小时吧。
身体虽然还动不了,但意识已经彻底清晰了。视野也变得清晰,可以清楚地看到奶油色天花板上的图案。
身穿军服的男人走进了房间。
黑发,消瘦,三白眼。
胸前挂着的代表了屠杀众多龙的大巴鲁姆克勋章在闪耀着。衣领上的军衔标志着男人是准将。当然,当时的少女并没有意识到。
男人的眼睛里有着见过无数黑暗的人所特有的杀气腾腾的黑暗。虹膜也是黑色的。眉间深深的皱纹也表明他走过的人生并不平坦。
男人面朝少女说道。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了吧」
是人类的声音。并不是真声言语。
但是,少女能够理解这些话语的含义。少女所说的真声语言是世界上所有语言的根源。能够使用真声言语就意味着,从过去到未来的所有言语都能听懂了。男人说的语言是贵族中只有上流阶级才使用的高规格语言,但少女毫无障碍地就听懂了。
但是,虽说能够听懂他说的话,但如何去沟通又是完全不同的问题。
身体擅自动了起来。
一直不听使唤的身体,在这一刻却先于大脑的指令动了起来。
少女像弹簧一样从床上跳了起来,扑向三白眼的男人。
——这家伙,就是杀了龙的男人。
她的右手——被绷带包裹着的右手——直冲男人的清高脸而去。难以想象是伤者的迅速,以及带着惊人威力的一连串击打。已经穿越了肉眼动态视力能够捕捉到的领域。
这些,男人全都用单手接下了。
他向蛇一样将少女的胳膊擒住,就这么按倒在地板上。
于此,少女便完全动弹不得了。
单纯的力量比拼,绝对是少女更强。少女沐浴龙血,以食用伊甸的果实为生。她的肉体,外表和内在都接近完美。
另一边,男人则是瘦骨嶙峋,甚至体弱多病,看起来不太有力气的样子。
尽管如此,少女还是完全敌不过男人。
「女人,不要无视我」
男人的声音毫无温度。有一种不容分说的魄力。
「给你打招呼你就得回。你的家长没教过你吗?啊啊,没教过吗……」
少女沉默,听着男人说的话。她别无选择。
「那么,自我介绍一下吧……话虽如此……你可能记得我就是了」
少女几乎没有在人类世界时的记忆。
「我是西吉贝尔特·齐格弗里德。屠龙者的贵族,齐格弗里德家的家主」
即便如此,还是能够模糊地记得。
比方说,装饰在宅邸大厅中的肖像画。众多孩子之一的自己,连一面都没能见上过的家主。
父亲。
那便是,西吉贝尔特·齐格弗里德。
「这表情。看来是记得的啊。……那个,布伦希尔德」
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
那便是三岁为止少女的名字。
身为龙的女儿,沐浴龙血的少女,曾是屠龙者一族的末裔。
「我不是布伦希尔德。我没有名字」
龙的话语在脑中复苏。
『我就以你来称呼你』龙说这句话的时候,布伦希尔德已经舍弃了名字,成为了『你』。
「我继续说了,布伦希尔德」
但是,仿佛是在践踏这种纯洁的感情一般,西吉贝尔特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记得你的事情了。有布伦希尔德这么一个女儿也是在白银岛的进攻作战结束之后才知道的」
「齐格弗里德什么的,我不知道」
西吉贝尔特将自己左手的袖口卷起。手背上是纹章的刺青。
「你的左手背也有同样的东西。你毫无疑问就是齐格弗里德的血脉。查询也已经结束了。十三年前被绑架走的……我的女儿」
在此之上,就很难再洗白了。
「那又如何呢。难道要我继承齐格弗里德的家业吗?」
「是的」
听起来并不是在开玩笑。
「别担心。我不会因为血脉相连这种理由,就对你有任何的感情。但,差不多再不决定继承人的话周围人就要吵闹起来了」
他用厌烦的语调说道。
「我知道你的成长经历。渡海抵达了白银岛,沐浴了龙血……被龙养大」
过家家呢,西吉贝尔特用讥讽的语调说道。
布伦希尔德一下怒上心头想要出击,但背上被压制着,毫无办法。她只得转头瞪着西吉贝尔特,呻吟着「不是过家家」。
俯视着的西吉贝尔特的表情,染上了复杂的颜色。
「扎库斯那家伙说谈谈就能理解的……看来是不行了啊。都分开了十三年了。而且发色也和我正相反了吧?」
丝毫不在意布伦希尔德的愤怒,满是悠闲的腔调。
「为什么……!为什么动不了……」
「……啊?」
她咬紧牙关,想要扭动身体,却连这都做不到。
「嗯嗯。告诉你吧。你一辈子都赢不了我。你只能……服从」
西吉贝尔特开始解开布伦希尔德右臂上包裹的绷带。
呲啦,一股冰凉穿过布伦希尔德的脊髓。
她想起了岛上最后的记忆。
布伦希尔德,想要以肉身为龙挡炮,身体都被打飞了。从右胸到右手全都失去了。
然而,
自己为什么还有右臂?
「龙和蜥蜴,果然很像呢」
沐浴龙血的人类,拥有很强的自我治愈能力。但是,失去的肉体怎么说还是没法再生的。
「赢不了,是因为我是屠龙者……」
嘶嘶地,绷带落在地板上。
「而你,是龙」
露出真面目的右手,覆盖着白色闪耀的龙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从右肩的裂痕中长出了龙的手臂。
「太好了呢,能在一起」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我!我是!」
「嘴巴周围都是黏糊糊的……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那个时候,喝下了龙血。
不给你。他是我的。
喝下去,喝下去,喝下去,喝下去。
右臂便是它的结果。
「真是下贱的家伙」
脑中变得一片通红。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混蛋……!」
「我也和你一样的心情。我也想杀了你。来自伊甸的流亡者什么的……在我眼里不过是怪物罢了。女儿,怎么可能呢。但是……」
西吉贝尔特杀不了布伦希尔德。因为他有压力。军方和研究机构判定布伦希尔德是能够不烧掉幸存下来的伊甸造物。多方势力的趋向使得她的人身安全已经受到了军籍上的保护。
「若不是你杀了龙!我又怎会,落得这番田地!」
「……真是了不起的用心啊」男人嘲笑道。
注意到了叫喊声,医生们都跑了过来。「镇静剂」这么一说之后,左臂传来针扎的感觉。意识很快就渐行渐远。
西吉贝尔特背过身去,准备离开。
「给我记住了……。我会……杀了,你……无论你逃到哪里。……父亲的……仇……我一定,亲手……」
身体逐渐失去力量。
西吉贝尔特只将头回过来说道。
「想要杀我,随便你。虽然我并不觉得,那是你父亲所期望的就是了」
意识变得混浊起来,声音猛烈地远去。
但是,
——别说得跟是为了别人一样啊。
即使是逐渐远去的意识,还是清楚地听到了男人的这句话。
开不了口。
无言以对。
军靴的脚步声逐渐变小,最终听不见了。
西吉贝尔特离开了医院。
为了下一次的伊甸攻略作战,打算当天就抵达港口。
但是,穿过医院庭院的时候,黑发的少年走了出来。
和自己一样颜色的头发,和自己一样颜色的瞳孔。
十七岁的少年。
名叫西格鲁德·齐格弗里德。是西吉贝尔特的儿子。
西吉贝尔特在儿子的面前驻足。但是,什么都没说。
不,说不出口。
西吉贝尔特并不擅长与人对话。无论是面对谁,自己都没有什么能跟对方说的。对于儿子也是同样,但这种沉默与对别人的沉默性质不同。
和死去的母亲酷似的黑白瞳孔,用责备的目光看着自己。
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的话,还不如和龙的女儿对话时,更加轻松些。
大概是等不住了,儿子西格鲁德开口道。
「……你去见了布伦希尔德吧」
「……嗯」
反抗期的儿子,不会对自己使用敬语。嘛啊,倒也无妨。
「不回趟家直接去往港口吗」
「……是的」
扎库斯说过。亲子之间有着不可视的羁绊。
他觉得这是事实。自己在面对儿子的时候,就是会比平时更加语塞一些。
「作为军人受到了保护是吗?也被授予了阶级什么的」
「……是的」
「明明我那时都没有那么受到关心呢」
西格鲁德也是军人。阶级是军曹。虽然是与年龄不相称的上层阶级,但却没有得到齐格弗里德家族的支持。周围的人可能擅自认为齐格弗里德家族给西格鲁德施压让他出人头地,但至少家主从来都没有强迫过他。
西格鲁德从二等兵开始,做到了军曹。
他知道西格鲁德所做的努力。
但是,
「……你退伍吧」
西吉贝尔特的话语是残酷的。
「屠龙者……没你想得那么愉快」
西格鲁德向西吉贝尔特面前踏出一步。好像是忍住了想要抓住他的冲动。
「不表现出实力的话……父亲又怎会让我继承屠龙者!」
「无论你怎么努力……我都不打算让屠龙者……让巴鲁姆克传承下去。……不会给你」
「不会给我?」
西格鲁兹揣测到了话语间的含义。
「难道说要给布伦希尔德……?」
「……有可能」
「为什么啊。都离开家十三年了……」
西格鲁德过于的生气,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西吉贝尔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所以,就这么丢下儿子向港口走去。
「我是,不会退伍的!」
背后追来儿子的声音。
「我会证明,我比那家伙更加优秀的!那样的话……!」
父亲装作没有听见儿子的声音,就这么离开了。
约翰·扎库斯是诺贝兰特陆军的大佐。
和西吉贝尔特·齐格弗里德是同期,同年。但是,年龄以外的要素却正相反。
西吉贝尔特是个沉默寡言的危险分子。理性主义者,思考总是走最短路线。
扎库斯则是阳光健谈之人。乐观主义者,认为人生的妙趣在于顺道而行。
这样截然相反的两个人竟然如此融洽,在旁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正因为完全相反,才会从对方身上看到自己没有的东西。
自然,理性主义者和乐观主义者的出世速度是有差异的,但是扎库斯并不介意。他不是重视阶级的人。不如说,反而觉得那些很烦人。
行了,对于这样的扎库斯,友人西吉贝尔特有个请求。
这并不少见。西吉贝尔特和扎库斯,就是互相帮助的关系。如果是自己不擅长的领域的工作,就会坦率地寻求朋友的帮助。与其这样那样的烦恼,还不如这样更加省事。因为那个领域是和自己正相反的朋友擅长的领域。
西吉贝尔特会向扎库斯寻求帮助的事情,基本上都是要求社交性的领域的工作。
培养后辈,矫正有才能的问题军人。西吉贝尔特会想用暴力去解决一切。暴力只是暂时的终结,但离根本上的解决还相去甚远。
于是,就轮到待人友善的扎库斯的出场了……。
「哎————~……」
在去医院的接送车上,扎库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司机惊得通过镜子看向扎库斯。
这次的问题儿,已经超出规格。
(沐浴龙血,龙的女儿,然而却是名门的屠龙一族,最棒的是她还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开什么玩笑)
他抑制着自己想要把头发蹂躏一遍的冲动。难得做的造型,不能糟蹋了。面对小姑娘,第一印象特别重要。正因为自己已经是被人叫做大叔的年龄了,萨库斯对于自己的清洁感总是倍加关注。
问题儿的名字,叫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
上个月白银岛攻略作战时回收的少女。
扎库斯分析了,成为问题的要素大致分为四块。
第一,龙血。
沐浴龙血后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会死亡,这点世人都知道。但是,除了军事工作者、医务工作者、学者和研究人员以外很少有人知道,即使他们幸运地活了下来,也有可能已经遭受了严重的精神损伤。
扎库斯认为,这位少女十有八九已经精神异常了。
不是这样的,怎么会以龙的女儿自称呢。这个自称便是问题二。不,究竟会怎么样呢。传闻也说会有狼养育的少女。特殊的情况下,以人外生物的女儿自称,也并非不可行……?
而且……第三个问题,那种野蛮的生长环境,血脉居然还是名门齐格弗里德家的。骗人的吧。
独一无二的挚友的女儿。
就算我是挚友,就算有多不擅长沟通,哪有把自己女儿交给别人照顾的道理?
这不是你女儿吗。好好地聊一次啊,你们不是亲子吗。这样的说辞确实将繁忙的西吉贝尔特留在了都城。直到布伦希尔德醒来为止。
然后,布伦希尔德醒来之后,就让西吉贝尔特去看望她了。
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回来后的西吉贝尔特就用一如既往的阴沉语气说道。「……我不行的。那家伙派不上用场,我也不想让她派上用场。我想给她执行死刑」
喂喂,这也太过分了吧。十三年间……不,考虑到齐格弗里德家的情况,可能是初次见面的女儿也说不定,而且你是她爹吧?死刑什么的,就算搞错了也是不能说出口的话吧。
平时温文尔雅的扎库斯,那时真是大发雷霆了。他破口大骂,甚至都要动手了。
所以西吉贝尔特决定把布伦希尔德推给扎库斯了。「无论是把她伊甸回收回来的,还是担心她安危的,都是你。你比我更像父亲」。
扎库斯抚摸着修剪整齐的胡须思考着。
(……拜托你了,个鬼啊)
约翰·扎库斯,对西吉贝尔特·齐格弗里德这名男子很是了解。
世人认他为屠龙英雄。这是事实。伊甸攻略作战没有那家伙是无法完成的。
但是扎库斯认为,西吉贝尔特真正的武器是洞察力。那家伙的三白眼,不论何时都能捕捉到事物的本质。
那家伙一定能抵达军队的顶点。用他看出正解的洞察力当做武器。
「但是啊……西吉贝尔特」
扎库斯自言自语道。
「这次的决断,还是错了吧……」
就算救了她的人是我,就算我再怎么担心她。
父亲是西吉贝尔特,你啊。
我可不是布伦希尔德的父亲。
下了接送车后,扎库斯进入医院。
向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所在的病房走去之前,在镜子整理仪表。就算对方是龙的女儿,但仍旧是女孩子。
精心调整了不到眼睛长度的刘海。嗯,大概没问题了吧。
扎库斯年轻时也是一介美男子。
曾是喜好玩弄女色的,坏家伙。
随着年龄的增长,年轻时的活力和朝气从脸上消失了,但也因此变得更有包容性。军队内部有很多偷偷对他抱有好感的女性。
但是,扎克斯并没有在交往的女人。
永远不会忘记。
降下天罚的,二十四岁的冬天。被自己玩的女人刺了送医院之后,所有的女性关系就全部掐断了。
女孩子,好可怕。
仪表最后检查了一遍后,他「好」地嘟囔着。给自己打气。
姑且,
口袋里还藏着扎库斯的得意武器,匕首。
如果那不是人类而是龙的女儿的话,可能就要遭受袭击了。虽然不如西吉贝尔特那般强大,虽然比西吉贝尔特更加待人友善,扎库斯也是个本事了得的武人。
(嘛啊,光是听完人家的成长经历,就感觉我是打不过人家的呢)
匕首,是多余的。
单人病房的窗户开着。吹来的风,拨动着窗帘摇曳起来。
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在床上坐着。白银色头发沐浴在阳光下,染上了一抹红色。瞳孔就像寂静黑暗中燃烧的篝火一般。
黑炎化作人形,伫立于此。
那便是扎库斯对于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的印象。即使注意到了他的到来,布伦希尔德还是毫不关心的样子。
「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就是你吗……?」
少女回复了。但是回复的时机,并非是喊到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这个名字的时候,而是对『你』这个称呼做出了反应。
「不要用『你』称呼我。人类」
不明所以。也不想知道。扎克斯的经验之谈是,对称呼的纠结和执着,多半是因为一些只有本人才知道的原因。
「那么……该怎么称呼比较好呢?」
「你是谁啊」
坏了。在询问他人名字前,先报上自己的名字乃是礼仪。
扎库斯眉头放送,嘴角微微上扬。他那柔和的微笑,拥有缓和对方戒备心的效果。前提是,对方是人类。
「抱歉抱歉。我是约翰·扎库斯。诺贝兰特陆军大佐。和西吉贝尔特是老朋友呢」
抛出西吉贝尔特的名字后,扎库斯注意着对方的样子。他希望能以共同认识的朋友为契机展开话题。看来是成功了。因为布伦希尔德的眉头微微颤动了一下。
「那个男人,去哪里了?」
话语中饱含着敌意。也难怪。是西吉贝尔特杀了龙。
「海上,吧。我也不知道」
绝对不要把自己的去处告诉那家伙,这是西吉贝尔特准将对萨库斯大佐下的命令。
少女用诡异的深红色眼眸盯着扎库斯。
「你在骗人」
就像是读心了一般断言道。
「为什么,要骗人?」
这种时候的反击,扎库斯已经习惯了。
他作出为难的笑容示弱。
「不是骗人哦。那家伙的任务是攻略伊甸,得世界各处海域奔走。只有跟他乘同一条船的家伙才能把握他的具体位置吧」
诡异的少女眯着眼睛盯了扎库斯一会儿,
「是吗」
像是放弃了似的,将视线移开。
再度便会了一具安静的人偶。
「西吉贝尔特让我来照顾n……布伦希尔德」
『你』这个称呼差点就要呼之欲出了,扎库斯赶忙将其吞了回去。
已经不给任何反应了。所以,他只能单方面地继续说着。
「西吉贝尔特很忙,暂时不会待在都城了」
他将声色尽量压得温柔些,为了不刺激到对方。因为这名少女曾经袭击过诺贝兰特军最强和最有威望的男人,西吉贝尔特。
「有什么,想问的吗?自己的状况什么的,接下来的情况什么的,关于变成军人什么的,什么都可以问」
「无所谓」
不留情面。
「比如说不想被采血,剥下右臂的龙鳞会痛什么的,有什么困扰的事情吗?我可以去跟医生那边商量」
活生生的伊甸果实,布伦希尔德。
尽管还没有进行过人体实验,关于组成她身体的一切物质的情况,这几天已经采集样本进行成分解析了。布伦希尔德的伤几乎已经痊愈了却还没有出院的原因也是这个。他们好像还进行了身体能力和智力测试,但这边对此却好像非常不愿意合作。毕竟是突然被人类袭击毁掉了住处。不想合作也是理所当然的。
「检查和研究什么……随意就是。我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一定要杀了那个男人,她说道。
对于挚友的杀意,扎库斯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
「我非常了解您的心情。毕竟是家人被杀害了。也难怪您想杀了他。但是,像这样……赤裸裸地表现出敌意可不太好哦」
「不太好……?」
「因为,这世界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您的敌人。现在您可能看所有人都是敌人,那没办法。但是我希望,您会一点点地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有提议把布伦希尔德作为实验动物扔进研究设施的人
但是,也有反对这点,最大限度地发挥了自己的口才,勉强确保了她受到军队保护的人。
那便是扎库斯。虽然不想高调表示自己是她的同伴,但扎库斯只是想尽自己最大努力帮助这名十六岁的少女。
……不管怎么样,都会在她身上看到自己女儿的影子呢。
「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
会面的时间很短暂。
花时间下去,这孩子的铁壁就会逐渐溶解。
因为现在少女似乎还处于很敏感的状态。
「那么,再见」
扎库斯开始反复地前往医院。
尽管如此,短时间内她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扎库斯向她搭话,她要么是无视,要么只是简短地回复一句。
——说实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幽暗深红的瞳孔,只是一味地注视着这边。盯着看。就像是在观察着一般。
但是,过了一个星期以后,少女开始主动向扎库斯说话。
稍微重新考虑了一下,她说。附带敬语。
「以前,我在外面的世界待过四天。这个世界上没有龙的容身之所。这是我从中了解的。身为龙的女儿,想要在这样的世界中生存,就只能老老实实满足人类对我的要求」
扎库斯瞪大了眼睛。发了一会儿呆之后,
「您能说出这么复杂的词汇呢……」
表达了这样的感想。也仅仅如此了吧。被龙养大的人类,谁能想到她能使用这么难的单词和敬语了呢。
「因为伊甸教给了我知识」
至今,铁壁仍在。高高的,坚硬的铁壁。
但是,能够稍微柔和哪怕一点点也是值得令扎库斯高兴的事情。
「正如您所说,我将全世界都视作敌人。但是,您比别的人类对我更加友善,同时我能够拜托的对象也只有您」
「扎库斯」
少女第一次,喊了大佐的名字。
「能拜托您一件事吗?」她问道。
扎库斯除了「当然」以外,就没有准备其他回答了。
布伦希尔德说,「我想要知道有关人类世界,特别是我所生活的『军队』相关的知识」。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就能够读书的,总之先把书给她了。最开始是儿童向的三本书,但她第二天就看书了。
然后一看到扎库斯就说。
「扎库斯,下次请拿点更有高度的书来」
第二次拿去的五本入门书,她也只花了一天就看完了。
拿过去的书逐渐变得复杂。
但是,跟书的难度成反比似的,少女的话语变得柔和起来。
好像是从和扎库斯的对话中,学到了什么似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少女身边的书越来越多了。因为她想读一些国家历史和政治军事方面的书,扎库斯就指示部下把书搬进来。
勤奋地阅读自己所属的军队书籍的少女。
她的姿态,只是全神贯注。
这年头的训练生中都没有像她这样真挚的孩子。比扎克斯年轻时努力一百倍。送过去的书太多,房间难以进入也是常有的事。
但是,扎库斯有些担心。
光是看些教育书,无法滋润心灵。会培养成纸上谈兵的孩子的。
这样想着,他便在教育书中夹进了一本书。
由狼养大的少女的故事。
失去了狼的家长的少女,被带到了人类的世界。狼少女一开始很困惑,但被温柔所触动,逐渐习惯了人,最后与人共同生活。迎来了幸福的结局。
她的经历与少女类似。
扎库斯也希望少女能够迎来这样的结局。
第二天,扎库斯透过病房门的窗户,看到了刚好正在阅读那篇故事的她。
她的眼中,泪水缓缓滑落。
只有那一天,他没打声招呼就直接离开了。
传闻白银之龙,有着一颗善良美丽的心灵。
正是因为被那样的龙养大,她的身姿才能如此美丽无暇吧。
持续的看望过去了两周。
「请叫我布伦希尔德」
少女道。这个时候,布伦希尔德已经对军队的知识颇有了解。
「扎库斯大佐,是大佐。上级军官。虽然不知道我正式入籍军人的时候,会被授予怎样的阶级,但应该不会到准将以上吧。大佐以『您』称呼部下的我实在奇怪。接下来就称呼我为『布伦希尔德』吧」
这之后,会好好使用敬语的,少女道。
「……嗯,明白了」
少女会慢慢变成人类的吧。
为此她正在逐渐适应人类世界的规则。最近对身体能力和智力的测试也很配合。
确实是值得欢喜的事情,但她开始使用敬语,以大佐称呼我,稍微有些寂寞。稍微有些。
扎库斯告诉了她自己年轻时的失败。
少女微微俯首,将手抵在嘴边将其遮住。
微微上扬的嘴角,传来微微一声清笑。
第一次,见到少女展露的笑容。
虽然从见到她为了故事而落泪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这孩子也是有心的人类。
虽然外表看起来非常成熟,脑袋瓜也很聪明,但内在看来仍旧是与年龄相符的……十六岁的少女。
变得很能聊了。
「我上报纸了」
那天布伦希尔德在床上摊开了三份报纸。
「自伊甸归来的少女」「十三年前失踪的千金,在龙的岛上找到了」「屠龙者之家,出了个龙的女儿」都是这样天马行空的标题。
「大佐,世人都知道我的存在了吗」
「……是呢。成为名人了呢」
虽然关于伊甸找到的少女在军队内下了封口令,但果然还是封不住百姓的嘴。不知道是从哪里走漏的消息,或是记者从哪里打听到的情报,才有了这些新闻报告。没想要这么刺激少女的。
「我听闻人类的国度有着差别对待」
少女用左手抓住被绷带包裹着的右手。她的右臂上覆盖着龙鳞。
「那样的话,我,会忍耐不住的」
「别担心。右臂的事情,还有被龙养大的事情,世人是不知道的」
「但是,标题写了龙的女儿」
「新闻社夸大其词罢了。刚好和事实一致罢了。基本上没有人信的」
军队公开给新闻记者的消息只有「齐格弗里德家的女儿在无人岛上找到了」。
「我从窗户往下看去的时候,偶尔看到了拿着相机的人。那些人就是记者吗?」
扎库斯尴尬地挠了挠头。
「医院属地应该是禁止进入的才是啊……」
「是吗?还有记者半夜到我房间里来的哦」
「诶……?真的吗?」
「是的。护士们偶尔通过之后,他们就逃走了……」
布伦希尔德捏着盖在床上的白色毯子。
「……有点害怕」
「我会尝试加紧戒备的……。但这些的话,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大佐,也有敌不过的东西吗」
「就算是上级军官,也敌不过世人。很抱歉……只能忍耐一下了呢。这几个月」
「几个月,吗?」
「嗯,这个国家的人类都是热得快冷得也快的呢。几个月后人们就去关注别的事情了吧」
「像我这样的人以前也有过吗?」
「虽然没有出现过像布伦希尔德那样特异的人类,但像你这么受关注的人还是很多的。做了坏事的人也会受到纸面上难以置信的攻击呢。但是,过几个月后大家就都忘了。放心吧,过几个月后就能过上安静的生活了」
布伦希尔德稍微沉思片刻后,一句「……攻击」
布伦希尔德用充满好奇目光的赤色眼眸盯着大佐说道。
「大佐。今天开始想多读些新闻」
开始说一些关于对方的事情了。
虽然研究者说,「想要询问她伊甸是个什么样的场所」,但那种事是没法知道的。扎库斯不想把她告诉自己的有关伊甸的事告诉任何人。说出来的话,总感觉是背叛了对方。
「人类的国度,全都是不明所以的规矩。我很困惑」
「伊甸有什么规矩呢?」
「伊甸没有规矩。身在伊甸的所有生物都是朋友和家人。因为不会有任何生物使坏或是作恶,所以不需要规矩。人和狼也能结合,女性也可以喜欢女性,男性也可以养长头发。他们有自己的家庭,但他们没有家长,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一生。也没有制服,穿上自己想穿的衣服就行。也不会因为被认为是穿了与身份不相称的衣服」
这每一点,在人类的国度都是不存在的吧,布伦希尔德苦笑道。
「……嗯,但是,也是有禁忌的样子」
修长雪白的睫毛微微失落。她的表情一转阴暗。
「女儿是不能爱上父亲的」
扎库斯的心里顿时揪在了一起。
「大佐,这点在人类的国度也是一样的吗。女儿也是不能爱上父亲的吗」
扎库斯双手抱胸,偷偷深呼吸了一番之后回答道。
「不是哦。因为,爸爸和女儿是家人。互相爱着有什么问题呢?」
听到扎库斯的回答,少女的脸上绽放了笑容。
「只有这点,比伊甸更加自由呢」
「是的。不如说能被女儿爱着,才是父亲的福分吧。女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大都会变得讨厌父亲呢」
「令爱,也是这样的吗?」
「诶」
扎库斯的时间停止了。
布伦希尔德的瞳孔中浮现出疑惑的神色。
「大佐有女儿这点,我是从交谈中推测出来的就是了……」
「……啊,嗯」
话语阻塞。
「有的,女儿。我的话……当然是被讨厌了呢」
是从扎库斯的眼神中读出了什么吧。
布伦希尔德,没有再问更多的问题了。
一个月过去了。扎库斯几乎每天都会来看望她。
「大佐真是清闲人呢」
努力总算是有了回报吗,现在的关系已经足以开些打趣性质的玩笑了。可能真的已经有些敞开心扉了吧。
顺带一提,大佐并不清闲。
现在也是在工作中。照看布伦希尔德乃是来自准将的正式命令。执行任务中。
「没人来看望你不是怪寂寞的嘛。而且今天终于是布伦希尔德出院的日子了。顺带接你走」
关于采集布伦希尔德体液等的研究,昨天已经全部完成了。接下来虽然还会根据样本继续进行成分调查,或者将样本给实验动物注射,观察其经过的样子,但布伦希尔德已经不需要住院了。
「出院,意思就是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正式的军人了吧」
布伦希尔德从床上下来,领悟道。
一句没必要这么紧绷着的到了嘴边,但还是被扎库斯咽了下去。
咳哼地咳嗽了一声吼,扎库斯摆出一副非常严肃的表情。
「首先是从任命书开始……」
这样说着,从包中取出一张羊皮纸。即使是在造纸技术发达的现代,官方文件仍旧采用高级羊皮纸。
「……上来就是军官吗。虽然是自己推荐的,但没想到真的能过啊……太惊人了,齐格弗里德家的力量」
他将羊皮纸递给布伦希尔德。布伦希尔德看到纸上的内容后也很震惊的样子。
要说为什么,因为上面写着任命布伦希尔德为陆军少尉。
虽说是最下级,但让少女成为军官,也是因为各种大人之间的原因。
伊甸的研究机构仍旧主张把布伦希尔德当做实验动物来对待。都是一帮企图把她丢进没日没夜的人体实验,最后解剖掉做成标本的荒唐人士。……悲伤的是这点布伦希尔德的父亲西吉贝尔特最初也是持赞同意见的。
不过,主张将她当做一名人类来看待的团体也是有的。在白银岛攻略作战中见过她的军人基本上都是这么认为的。看到她失去右臂那副痛苦的样子,再来看看这些把人家当做「实验动物」的家伙们,实在有些没良心。扎库斯等人的主张是,应该采集血液和细胞粘膜并进行研究,但之后就由军队对她进行保护和使用,同时进行观察。毕竟测验也证明了布伦希尔德的智力和身体能力都很高,解剖杀掉的话就太可惜了。
虽然两派僵持不下,但扎库斯暗地里说服了西吉贝尔特,让他拿出齐格弗里德家族的后台。扎库斯的目的是给她一个军官这一社会地位,让她的存在公开化,从而保护她不受非人道主义实验的伤害。
这一切总算顺利了的结果便是少女当上了少尉。
但是,那当然,是有名无实的少尉。
扎库斯作出僵硬的语调。
「话说得难听点,这地位只是个装饰品」
这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跟她讲明白的。即使少尉这一地位并非她所愿意获得的。
因为在这个国家,有很多军人的实力和上进心都不配当上少尉。该说是,基本上都是这样。扎库斯的部下中也有很多这种人。考虑到他们的努力,「装饰品」这一事实是不得不说出口的。
虽说出身名门,身世特殊,但突然被任命为军官,可以说是对其他军人的亵渎。
「布伦希尔德。人们对于军官是有其相应的期望的。这点绝对不要忘记」
「遵命」布伦希尔德敬礼道。
「那么,身为上级的我,现在给你第一项任务。两个月后,少尉要向环保团体『堤丰』进行某项说明」
「说明,吗?军人的话,工作不应该是打仗?」
「打仗反而更轻松就是了……」扎库斯挠了挠鼻尖。
这里也是跟大人们的情况有着复杂的关联。
少尉的职位保护了布伦希尔德免受非人道主义的实验。既然如此,研究机构的想法似乎就变成了把她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于是他们便策划布伦希尔德和环保团体『堤丰』互相冲突。
堤丰虽然自称是一个环境组织,但实际上是信仰将竜奉为神使的狂热宗教团体。
「积累善行的人类的灵魂,死后,就能被身为神使的龙引导至名为永生王国的乐园」这般前世代的想法,便是这一团体的教义。
堤丰之前一直与伊甸的研究机构还有军方发生冲突。对伊甸攻略作战和杀龙采取洁癖般的坚决反对态度。
正与此时,新闻各大媒体报道了「龙的女儿」一事。
堤丰自然不会保持沉默。对他们来说龙是神的使者,龙的女儿被附以人间俗事是不能被允许的事情。因此他们向研究机构和军队发起了强烈抗议。
然后,这位「龙的女儿」似乎成为军人的事情,多少还是走漏了。究竟是怎么走漏的,傻子都能明白就是了……。
研究机构要求军方负责对堤丰进行解释。为什么少女会成为军人,以及布伦希尔德并不是龙的女儿一事要让她亲口说明。
军队为了让布伦希尔德当上少尉已经是难上加难,所以他们已经没有办法驳回这个要求了。
因此,布伦希尔德少尉最初的任务,就是「向狂热宗教团体证明自己不是龙的女儿」,比起简单级别的军事作战来说是很难的一项任务。
少女因堤丰过激的态度感到畏惧而离开军队,或者是以「没能进行适当的说明」为由把布伦希尔德从少尉的位子上拽下来,便是研究机构在打的算盘。
……这样的事情,大佐并不会特地跟少尉进行说明。
距离说明会还有两个月。这点时间里,还要跟少女持续施压就太可怜了。
「放心吧。布伦希尔德只要说几句就行了。放轻松。彩排也会有的」
「了解了。我自己也会研究一下堤丰这一团体的」
「不用那么卖力的。好吧?」
他想起住院期间少女的真挚模样。
努力学习过了,认真说明过了,对方要还是不能通情达理的话……到那时候她受的打击该有多大呢。
但是,这一定是关键的第一步。不得不迈过去的第一步。
布伦希尔德在这一个月不经意的谈话中露出的笑容。他希望这一笑容能在自己以外的人面前也能展现出来。
他喜欢布伦希尔德能像个正常人类那样,过上能够展露笑容的平凡日子。这便是扎库斯的恳切之愿。
出院后的布伦希尔德,据点就从医院转移到了宅邸中。齐格弗里德家族所住的宅邸。她的出院日只有包括本人在内的一小部分人知道。为了防媒体。这手似乎奏效了,布伦希尔德那天安静地坐上了接送她的车,没有遭到记者的提问和攻击。
齐格弗里德宅邸,位于都城正中间的区域,被广阔的蔷薇庭院和格斗训练场包裹着。
巨大的门前,大批佣人排成队列迎接布伦希尔德的到来。
「……啊……」
布伦希尔德困惑地来回看着同行的扎克斯和佣人们。
扎库斯微笑,咧开嘴说道。
「那自然是会惊讶呢。在无人岛上生活过的自己,居然能有这么多佣人什么的」
她也有这种孩子气的一面。
「该怎么办才好呢……」
「挺起胸膛。好啦。这里可是布伦希尔德的家哦」
扎库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布伦希尔德微微踉跄了一下向前走去。
「我就送你到这儿了。接下来,就交给你家里的人吧」
布伦希尔德向扎库斯回过头去。
「大佐,受您关照了」
深深地鞠躬。
真是个好孩子啊,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孩子吧,扎库斯再次想到。
「那个,大佐。最后能再询问一件事吗?」
「嗯,你说?」
「西吉贝尔特准将现在身在何处,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想要就最开始见面时的事情道歉,她补充道。
扎库斯犹豫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孩子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想要杀了扎库斯。因此实在是没法告诉她西吉贝尔特的去处。
但是,现在的话……可能不一样了。一个月过去,已经柔和了不少。想要道歉的这一说辞,听起来不像是在撒谎。
但是,
「那家伙从以前开始就来无影去无踪。我也不知道他的去处啊」
一笑而过。
这孩子并非无法信任。
只是,自己和友人约定好了。绝对不能告诉布伦希尔德自己的去处。
(那家伙,除我以外可没有其他朋友了呢……。被背叛了的话感觉挺可怜的)
虽说布伦希尔德变成了好孩子,但约定还是不能打破的。
「是这样吗」
布伦希尔德的脸上浮现出惹人怜爱的笑容。
「有消息了能告知于我的话我会非常高兴的」
布伦希尔德客气地说道。
「嗯。一定会告诉你的」
说罢,扎库斯离开了宅邸。
诺贝兰特帝国军的将校是怠惰的。
夜猫子数量偏多。早上几点起来都可以。
拥有业余爱好的人偏多。在工作时间绘画,写诗什么的。
由普通民众变成军人的,反而会早起,在严格的规则要求下,忙于锻炼自己。而同样的时间内,将校摸着自己肥胖的肚皮嗑嗑瓜子打发时间。
谁都不会说什么。
因为将校是贵族出身的。能对贵族指指点点的只有王族或是大司教,亦或是另外的贵族,但他们都不会这么做。维持自己的权利与现状,才是他们的至上主题。
依靠西吉贝尔特·齐格弗里德和约翰·扎库斯这些少数的忠于职守的将校,诺贝兰特这一国家才得已运转。
齐格弗里德家的佣人认为布伦希尔德也过着悠闲的生活。她被授予的少尉军衔只不过是一个空有其名罢了。
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如同玻璃一般。
头发晶莹剔透。皮肤雪白,手掌娇小,手指纤细。看上去弱不禁风。
这般美貌的她,要投身于严苛的训练之中,是谁也无法想象到的场面。
早早地起床,遵循自己设定的规律,执拗地折磨自己的肉体,贪婪地吸收着知识,然后早早地睡觉。
待人友善,态度温和。在无人岛上长大的要素,是一星半点都没有感受到。和佣人们的关系也很亲密,也不会忘记对他们保持敬意。所以佣人们也想尽可能地满足布伦希尔德的愿望。
但是,他们都无法做到这点。
布伦希尔德对佣人们的请求只有一个。
「西吉贝尔特父亲大人现在身在何处,能告知于我吗?」
要是能,他们便早已回答她了。但是,他们做不到。当下家主西吉贝尔特去往何方了,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得而知。
雪一般纯白的外表下,只有那赤色的瞳孔散发着火热。
宅邸中也有几位带有齐格弗里德家血脉的军人所在,但无人能勤勉到布伦希尔德的程度。
只有一人,西吉贝尔特的儿子,西格鲁德·齐格弗里德除外。
要论自我锻炼的严苛程度,西格鲁德比布伦希尔德还要更刻苦。
布伦希尔德晚上总是早早地睡觉了,但西格鲁德脸睡觉的时候都舍弃了来锻炼自己。
西格鲁德是十七岁的军曹。为了得到父亲的认可而从最下等的士兵开始做起,过了三年之后成为了军曹。
然而,布伦希尔德却一跃成为了少尉。而且才十六岁。在此之上,更是一名女生。
开什么玩笑?父亲为什么会觉得那种家伙比自己更加……。
西格鲁德的愤怒也是理所应当。
但,布伦希尔德要只是将少尉一席当做个摆设来面对的话,西格鲁德倒也能接受她了吧。肯定就会把她当做总有一天能够超过的对手而不以为然了。
但是,布伦希尔德不仅勤勉,更是有着才能的样子。
「少尉阁下」
一天,布伦希尔德被西格鲁德搭话了。与随身的教官结束了上午的课程,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只见西格鲁德刻意等候在此。
「西格鲁德军曹」
白金般的头发摇晃着,少女看向西格鲁德。
「诶,一介军曹的名字竟能令阁下留心。真是荣幸之至啊」
「下士官以上的诸位,名字我都记得」
下士官。
在这个国家,军曹便是下士官中最低等的阶级。也就是说西格鲁德不过是勉强具有了能让布伦希尔德记住的价值。对于阶级低于自己的西格鲁德说敬语也非常讽刺。虽然自己也知道这是一种鸡蛋里挑骨头的思考,但感情是不会说谎的。
这家伙,我就是看她不爽。
布伦希尔德纤细的躯体,被崭新的红色军服包裹着。
「少尉阁下要是有时间的话,能陪我进行军队格斗术的训练吗?」
「军队格斗术?为什么?」
以格斗术训练为借口,其实本心是想把布伦希尔德暴揍一顿。
「因为听说少尉阁下在军营医院的身体能力测试中,特别是格斗术项目中,取得了极高的分数。还请务必让才疏学浅的本人领教一番。」
西格鲁德是否是才疏学浅,这事需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固然性格刚强,脾气暴躁,但在同期的军人中,他的学习和格斗成绩都是最好的。
「我的体术和正式的军队格斗术在风格上有所不同。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但军曹对此不介意的话」
少尉阁下下午的安排,被讲课以及说明会这一任务的准备工作填满了。所以他们决定傍晚六时在训练场上汇合。
阳光倾注下的格斗训练场。通风的天花板。酷似竞技场的广阔空间里,西格鲁德独自一人站在正中间。他提早了三十分钟抵达。
西格鲁德换上了训练用的高性能服装。身上各处都是轻微的尘土。一头刺刺的黑发上滴落汗珠。
热身已经完毕。身体状态相当不错。心理准备也万全了。一想到能将铁拳打到扑克脸上,就觉得心情激动。感觉能发挥出最佳表现了。
时刻一到,布伦希尔德少尉便准时现身了。
和白天见到的那时一样,仍旧穿着闪闪亮的军服。
倒也没什么不好。军服也是质量很好的服装,就这么穿着军服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夹在腋下的那本『环保团体堤丰的历史』究竟是在开什么玩笑呢。
啊啊,对的。我就是,对于这家伙的一切都看不爽啊。
(不把这家伙打倒,我就一直无法得到父亲的认可)
他默默地摆好了架势。
这便是训练,准确地说是欺负新人开始的信号。
「那么」
少尉说罢的下一瞬间,
不知为何西格鲁德已经看向天空了。
「诶?怎么了?」
脑后传来阵阵疼痛。
(……发生了什么?)
布伦希尔德少尉在一旁看着书。红色的眼睛看向西格鲁德。
「您失去意识了」
「……哈?」
她在说什么。
「绞技。我按住了您脖子上的粗血管。脑部失去了供氧,一瞬间就失去意识了」
…………。
也就是说,什么意思……?
我,输了吗?
什么都没做,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之际,
就被这个女人放倒了吗?
「别、别开玩笑了!」
西格鲁德奋力地站起身来。
「再来一次!再和我,战斗一次!刚才的只是运气不好!」
热血顿时冲上脑门。所以对上官使用敬语一时也忘掉了。虽然布伦希尔德是不会在意那种事情的人。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啊?要逃跑吗?」
「并不。就寝前剧烈运动导致睡眠不好的话,我就很困扰了」
说起来,本是红彤彤的天空,已经变成星光闪耀的夜空了。
「我……躺了……多久呢?」
是因为夜晚的凉意吗,脑袋稍微冷静了下来。
「一个小时左右。现在,刚过七点。要是还想进行格斗术训练的话那就明天同一时间,还在这里」
布伦希尔德将书合上,离开了训练场。红色军服的背影,一尘不染。
「……混蛋啊!」
明天一定,要把那家伙的军服弄脏。
那天,西格鲁德折磨肉体折磨到了深夜后,倒在床上睡得如同烂泥一般。
但是,第二天西格鲁德也没能取胜。
昏过去之前能够看到布伦希尔德瞬间逼近到了想要接吻一般的极近距离,也许能被称为是一种进步了。
下一瞬间,视野就切换了夜空,时间向前推进了一个小时。
一旁悠然自得地读着册子的布伦希尔德少尉。标题是『欢迎来到堤丰』。是恶性环保团体发行的宣传手册。
啊,对了。这家伙近期,要向堤丰进行说明会来着。和自己的对战,是被放在学习堤丰的空余时间中了。
「还需要训练的话,那就明天」
册子合上的声音,还有华丽军服的背影。
如同轮回般的光景持续了七次之久。
第八次交手的时候,布伦希尔德开口道。
「今天就是最后一次训练吧。我还有其他必须得做的事情」
西格鲁德没做任何回复。
七次交手……不,说是交手合适吗。军曹连碰都不能碰到少尉。
对于布伦希尔德来说,和军曹对战只是浪费时间。